这也导致了寻常之家就连好一点的棺木都买不起,都是买几尺布包一下,再用草席裹好,拉到城外的义冢草草埋了。路过上一个县城的时候,很多户人家都是全家染病几日内死绝,没有一个幸存者。连县里的衙役都四散逃空,只留下知县和推官躲在县衙内闭门不出。
调查组发现越往北、往西,疫病越严重,而灾民大多是自西而来,流传的疫病都是以骤起高热,寒颤为特点,几个时辰之后便在腋下、颈部、和两大腿之间出现触之疼痛的包块,同时神情极度萎靡嗜睡,迅速进入神志昏蒙,沉迷不语,呼之不应的状态,最快的可以在一日之内死亡。
这种疫病前所未遇,人们都叫“疙瘩瘟”。还有一些病人也是高热寒颤,周身起疙瘩,但是情况更为严重,表现为神志不清,意识丧失,语无伦次,昏谵似狂,还伴随呼吸急促、憋喘的症状,一旦从口鼻吐出血色黏液,病人顷刻就死,面黑如漆,口鼻挂满血沫,死状极其凄厉可怖。这种人们都叫“瓜瓤瘟”也有叫“吐血瘟”。当时凄惨的模样,有诗为证:
古寺杏然静,
金钟忽发声。
余音凝夜气,
远响答鸡鸣。
乍醒黄粱梦,
频警白发生。
人家各启户,
初日照山城。
这一日拂晓时分,调查组的车队抵达蒙县,这也是一个重灾区。蒙城县“慈氏寺”的钟声依旧响彻全城。如果不是瘟疫流行,每当这样的清晨,沿街的商铺都会净水泼地,拂扫尘埃,坐贾行商,各自忙碌,迎接八方来客。
但是如今,街市萧条凄清。沿街除了药店、棺材店和卖纸钱、纸人的店还在开门营业,其他的店铺大多紧闭铺门,早已避灾关门日久。街道寂寥萧条,而城门口却排起了几条长队,人人都捧着一个大碗等候县衙施药。
“那县衙门新贴的告示上写着什么?”等候施药的一个中年汉子问。
“我……我也不识字。”排在他身后的老者答,虽然大明帝国已经普及了教育,但还是有一部分年纪偏大的人不识字。不过在这个时空,文盲率已经降到了35,在世界上也算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了。
一位年轻的后生立刻热心的回答:“那是官府的文告:官府告诉大家,说家里有病人的不要和病人口对口的接触,瘟疫是通过病人口鼻呼吸出的气息再传给他人的。不要和病人睡一个房间,去照顾病人的时候要带好口罩,各家各户可以到县医院免费领取一定数量的口罩。对了,朝廷还公布了预防的药方,没有染上瘟疫的照方子抓药吃了不会得病,已经得病的要早早喝,喝了就能好,喝晚了就来不及了。上述的药材一律按照平价销售,如果有药铺私自涨价,可以像锦衣卫衙门举报。朝廷严惩不怠!”
“那告示上说的方子就是我们每天来领的这个药吗?”
“是的,告示上就是这么说,官府会每天施药,不过朝廷为了杜绝人员流动,减少传染的机会。因此,衙门劝大家如果自己家方便也可以自行按方抓药服用。”
“这方子有几种药啊?”
“槟榔二钱,厚朴一钱、知母一钱、芍药一钱、黄芩一钱,草果五分、甘草五分。”
“咦,只要好像很普通呀。价格也应该不贵。”
“是啊,是啊!听说是吴县一位姓吴的神医开的药方,听说此人是李时珍李伯爵的弟子!”
“是的,这个吴大夫治疗好了很多得了瘟疫的人。“旁边一个行商打扮的壮汉说道,”但是不是李伯爵的弟子就不一定了,这天下能人异士多的是,也不光是李时珍一个人行。对吧?我看李时珍也就那么两把刷子,要不然河南出事时候,他怎么会束手无策呢?你撇啥嘴?难道我说错了吗?这疫情等一直传到了吴县,才发现情况不对。这才有了吴大夫预防的药方。”
他身边的一个伙计模样的人也帮腔说:“不久之前,临沂县衙的王主薄也得了瘟疫,就是那位吴大夫救活的!”
“这大夫可就神了。”
“听说吴神医跟着医疗组往这边来了!”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你们说,会不会是神仙化身大夫来救百姓的?”
“当然有可能了!”最先说话的那位老子信誓旦旦的说:“我看一定是这样。那么多大夫都治不了瘟疫,唯独他来了,这得病的人就活了,你们想,这会是一般大夫吗?我看呐!这位吴大夫只怕就和齐老王爷一样,都是天上的谪仙下凡。苍天有眼,大明因为有了老王爷,才会国泰民安这么久,现在有了吴神医,大明的盛世还是会延续很久很久的……”
“是啊,是啊。听说齐老神仙一百二十多岁了,一场饭还能吃一大盘子猪肘子……”说着说着,这话题开始歪楼了……
路过此地的调查组人员听到这番话,忍不住哑然失笑。中国的老百姓就是这么朴实,一旦这个人能够为老百姓办实事,拯救苍生,老百姓就会把他神化。
……
时间到了阴历十月。吴大维一行到归德府境内。
吴大维的药方被太医院命名为“达原饮”,朝廷通过电话电报向全国推广。这个神奇的药方救活无数个被瘟疫感染的患者,调查组所过之处,沿途的药店都传抄方子用来济世救人。
离开家的时候和夫人告别时,本以为月余就能返乡回家,可跟着调查组出了吴县才发现沿途都是病人,实在不忍心不救。就这样,吴大维跟随着调查组离家越走越远,而大家发现越往西去,疫病越严重,这说明离病源爆发的地点越来越近了。
再往前就是河南的开封府了。听沿路受灾县衙官员说,开封府因为应对不力,那里聚集着数十万逃避瘟疫的灾民,是瘟疫流传最严重的地方。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仅仅开封一地,这场瘟疫已经造成两万余人死亡。
因为应对失措,连知府在内,有三十多名当地官员因为救灾不力,玩忽职守被当场撤职查办。朝廷派出以都察院道官简济为钦差的专家组前来开封救灾,简大人到了以后,立刻封城,集中收治病患。听说已经初步控制住了疫情,没有让疫情继续向外扩散。
就在车队沿着驿道朝着开封一路飞驰,路过一个山村的时候。村子里突然跑出几个乡民拦在路中间挡住了车队前方的去路。众人不明所以,下车查问情况。
“先生,救命,先生,救命……”忽然从乡民中冲出一个小后生,好巧不巧的扯住吴大维的袍服求救。
“所谓何事?”吴大维问。
那后生满脸都是泪水,哭喊道:“先生,我母亲突然染了瘟疫!求先生救命。”
“哦,速速领我去看!”
吴大维顾不上啰嗦,直接就跟着这个年轻的后生朝他家里跑。年轻后生的家就在路边的一个小院。跟着他进了院子,内有五间砖瓦房,房子窗明几净,设施齐全。看上去,这户人家比他在沿途路过的一些普通的百姓人家都要显得生活富裕一些。
病人就躺卧在朝南的卧房内,身盖薄被,房内布置有木床,木凳,竟然还有一台罕见的电视机,这玩烹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拥有的,去年才刚刚上市。而且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实在太奇怪了!这户人家究竟是什么人?这个念头在吴大维脑中一闪而逝。顾不上多想,他跟着那年轻人就走进了里面的寝室。
“娘,娘!”
那个年轻人在床前呼唤着,但是病人气息奄奄,毫无动静。
“先生,我娘死了!”他大惊失色道,几乎就要绝望了。
“别慌!我来看看。”
吴大维疾走几步来到床榻边。他发现床上的妇人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对外界的呼唤已经没了反应。他迅速抓起病人一只手,去切脉,发现右手脉象极其沉伏,几乎已绝。
“病了有几天了?”他问道,又去切病人左手脉。
“有七八天了。”
“这个不是瘟疫,是病人素来体虚,外感伤寒,又拖延日久,没有得到妥当医治,如今只有一线气息尚存。你速速准备一个陶锅,陶锅里放点清水,否则就来不及了!”
“哦,好好!”
年轻人说着跑了出去。吴大维赶紧走到桌边,打开自己的药箱,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纸包,纸包里面有一根辽东老山人参,用切片刀切了几片下来。
“先生,水和锅。”
很快年轻人跑了回来,把装着清水的锅放在桌上。吴大维又从药箱里拿出附片一小包,这是他称好的分量,一小包就是一钱。又把生附片投入清水中,一边吩咐:“小伙子,你快点烧火。”
“好好。”后生答应着,又跑了出去。片刻之后,火已经点燃,先把泡着生附片的清水放火上去煮。吴大维又叮嘱道,“这是附片,生用必须先煮半个时辰,等汤液没有辛辣之味的时候下入参片即可,此药有回阳救逆之功。”很快,两味药煮成了一汤碗药汁。
“快去把你娘扶起来,等下药汁温了,我要把这个给她灌下去。”
“先生,我娘还有没有救啊?”
“这药灌下去,就会有救的,不要慌。你再去拿个碗来,还要一个汤勺。”
“好好。”
小伙子很快就拿来了两个碗和汤勺。吴大维用两个碗,把药汤来回倒,一会汤药就开始凉了。于是端着来到病人塌边,用汤勺一口口的把药给病人喂服了下去。少顷,病人的鼻尖处开始出现晶亮的细汗,如同针尖大小,细细密密布满在鼻头上。紧接着,她又发出一声长叹息。
“妥了,能活,还好来得及时。你娘的命保住了。”吴大维也大大的松了口气。
“谢谢先生,谢谢先生,我娘有声响了。”
“我再给你写一方子,你按方抓药便可,我在这里等等。”
“先生,你的箱子里没有药了吗?”年轻人的眼神中闪烁着顽皮和狡黠,显然因为母亲的情况好转,心情放松了不少。
“我这个小小的药箱里装的都是救急的救命之药,平常用的药太多,一个药箱是装不下的。”
“哦,那我就去抓药。”年轻人快速的跑了出去。
很快药被抓来,吴大维亲自煮汤,又看着病人服了下去,服药之后了一个时辰,病人开始神志清醒。吴大维松了一口气,对那年轻人说道:“好了,这个药吃上天,你的母亲很快就能够恢复,身体恢复的时候,只能喝点清淡的小米粥。”就收拾了东西准备走。
“先生,请留步!”
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女声,吴大维困惑的回头看去,说话的正是那位病榻中的女主人。只听那女人强撑着身体说道:“你可是朝廷派来调查瘟疫源头的医官?”
“正是!夫人有何话说?”吴大维好奇的问道。
“先生,病源就在开封府,应该是种鼠疫。去年黑海附近的草原上爆发了鼠疫,病症和这次的瘟疫很相似。请转告新任的开封知府,注意祥瑞庄商号的掌柜和伙计,这伙人很神秘。这是六十多年前开办的一家商号,背后的掌柜非常神秘,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他们的商队中有人曾经出现在伊斯坦布尔,很可能是白莲教余孽……”说到这里,那妇人喘息不止。
“哦,夫人如何知道?”
听到此话,吴大维惊疑不定的问道。
那妇人从枕边摸索了一会,拿出了一个亮晶晶的牌子,让年轻人递了过来。那夫人喘息着强撑着说道:“先生无需多疑,我和夫君都是朝廷军机处的军情人员,对外的身份也是行商之家。我夫君一直在草原查访白莲教余孽。前段日子他突然回来,留下了一个包袱又匆匆离去。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消息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说到这里,那妇人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须臾又继续说道,”我本想向朝廷报告,不料几天前,突然病倒,如今只好拜托先生……”说完,又让年轻人递过来一个包袱。
吴大维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本羊皮制作看不懂文字的经书,很像是一本《古兰经》,封面一角写着两个汉字——微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