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在二人的唇枪舌战中大获全胜,伴着肝肠寸断一齐,洋溢了轰轰烈烈的畅快,“宋知书,你为什么生气?因为你男人尊严?可我呢?我打从嫁给你那天起,就没有了?尊严。你像抢一本藏书一样抢走宋知濯与我的婚约,当?我是你的战利品一样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你通过践踏我的尊严来补全你的自尊心!你的床上睡过那么多的女人,我只不过睡过另一张床而已,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你就忍不住发怒了??你大可以喊打喊杀,看到你这副样子,我却十分?痛快!”
尖利的嗓音割断暗香,割断他的理智,他再次高高扬起了?手掌,临近的一霎,又颤颤落下,髹红的眼将她瞪住,似乎气得词穷语竭,只重复着那二字,“婊/子?就是婊/子?。”旋即一扭脸,朝着门外大喊,“来人、来人!”
她的脊梁弯下去,仿佛承受不起这二字之重,目光却依然顽强。冷冷盯住闯进门来的几?个丫鬟,听他恶狠狠地朝众人吩咐,“看住她,以后别让她踏出这个门!好吃好喝都不必再给,只按末等下人的吃穿用度给她,谁敢徇情,立即打死!”
尔后几个丫鬟便福身起来,履舄不停地扫荡走屋内一切值钱的物件儿,活像是抄家。
伴着叮咣嗑瓶撞樽的声响,二人的对峙即结束在扑门而来的北风中,他们以唇舌作剑的斗争终于迎来这一场终结。至于明天、以后,在宋知书踏出门的那一刻起,他只觉浩远缥缈。
洋洋洒洒的玉沙飞舞而下,令他想起被自己藏在周晚棠屋内的“归魂散”残存的粉末,重新提醒着他,她从来便不是个软弱可欺的女子,她高雅娴静的皮囊下藏着心狠毒辣、雕心雁爪,也曾害死过好几条人命……,可他没想到的是,她会以这样残酷的方式来杀死自己。
一切归宁后,楚含丹的眼泪已经收敛好,只有满脸的旧湿痕,再不曾添新的一滴泪。夜合挨站床边,哭得一副心肠碎断,“小姐,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楚含丹的眼直勾勾望着案上飘忽颤抖的火烛,后转来将她拉坐到床上,平静地拈着帕子?替她搵掉眼泪,柔情一笑,“夜合,咱们自幼一块儿长大,你瞧见我打小就十分?听话儿,熟读《女论语》、《女孝经》,大小事宜无一不是听从父母之命,从没有什么是我自己个儿能选择的。”
她脸上的笑意渐坠下来,像灯芯里消融的蜡滴,“可后来我明白了,我能选择恨他们,恨这些?摆布我命运的人。”渐渐的,她的泪重新滚下来,望向夜合,“你不懂,夜合,我知道你一直在为我好,希望我好好儿的做我的宋家二奶奶。可你所以为的‘好’,其实就意味着‘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我要是真同宋知书做那相敬如宾的夫妻,就有流不尽的眼泪,甭说他,你看宋知濯,他同明珠恩爱这么些?年,不照样娇妾美妾在侧?我要真依了?你,那才是有苦不能说、有恨不能言。我不要过那种日子,我不喜欢,我偏要轰轰烈烈的恨,而不是忍,起码,这让我觉得我是活着的。”
袅袅升起的天色中,夜合渐渐止住眼泪,似懂非懂地将惨白的脸点一点。
这件艳情密史在将明不明的天色中消沉下去,未走漏出半点风声,只楚含丹陷进落魄的生活,宋知远则陷入提心吊胆的日子中。如一场东风,凶悍却终究只是刮过,未曾在这座玉砌金雕的府邸留下任何痕迹,如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才过初一便迎来个好兆头,连阴了十来日的天大肆放晴,金光雪光凝结出一片白茫茫璀璨大地,却未洗混沌,不曾清明。
骨里红梅上缀着雪斑点点,像少女冰肌上的樱桃半点红,娇艳欲滴的引人遐想。倏尔枝丫猛颤起,抖下大半的雪,掩埋了?一张腮红面粉的脸。
明珠半垂着头,将乌蛮髻上的雪拂下来,睁圆了?眼望向侍鹃,“呸、呸!死丫头,你看你给这我弄一身的雪。”
院内萦纡着犬吠之声,以及少女特有的百灵鸟一样的笑声,“对不住嘛奶奶,是您非要那枝的,我够不着嘛。”她咯吱咯吱蹒过去,拍过明珠紫貂毛延边儿的凤仙粉缎褂,“奶奶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望见她两阙呼扇呼扇的睫毛,明珠瘪嘴一乐,“看你诚心侍主的份儿上,就暂且饶你不死,下回?可就要判你个斩立决!”
嬉笑玩闹中,哒哒倏然往廊下蹦去,扭脸一瞧,原是宋知濯已踅出门外,背着两个手冲明珠嚷,“小尼姑,别在雪地里玩儿太久了?,赶紧回?来。”
“嗳,你怎的还没换朝服?”明珠抱着花枝跑过去,娥眉微叠,“这天色可不早了啊,你别赶不上上朝了?。”
宋知濯朝侍鹃扬一扬下巴,她便撤往青莲屋内玩去。后牵过明珠冰凉的手踅回?屋内,“今儿休沐,没同你说过?”
“没有啊,你昨儿回来倒头就睡了,连我叫厨房给你做的晚饭都没吃。”
他夺过她怀中欹斜着的一只红梅,揿着她两只手往炭盆上一寸凑,“大概是我忘了?,现在跟你说也是一样的。你瞧你这手,凉成这样儿,你还傻玩儿,可是忘了?太医怎么说的?”
“我身子结实着呢!”
正值室内满春洋溢的温暖间,忽见音书急急提裙跨进来,几?乎是碎跑着到跟前儿福身,“爷、请爷快去瞧瞧,我们姑娘晕过去了!”
宋知濯眉峰一跳,挺直了腰,“怎么回?事儿?你慢慢说。”
“今儿一早起,姑娘就说头疼,摆了?饭也不吃,又躺回床上去,谁知才刚起身要喝杯茶,我煎了茶递过去,她也没拿稳,就直往地上栽,还、还被茶水撩起一臂的水泡,求爷去瞧瞧吧!”
说话儿间,明珠已旋进卧房抱出一件狼皮毡的斗篷递给宋知濯,“你去看看吧,这大冬天的,可别是什么急症。”
作者有话要说:楚含丹:送你一抹原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