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明安低低叹惋,似将自个儿的前途都叹进这一声儿里,喘出十万个不能得意?,“若见好就好了,我们?这些奴才也跟着享福不是?眼下莫说?没讨着好,反倒处处受气!只说?我们?这起子是‘无头?的马,踅着腿儿乱转,转到老也转不到出路’,你听听,可气不可气?”
鸾凤巧酌,板起脸来?,斜眼儿点响窗户外头?,“谁说?的?这起没王法的嘴,连主子也敢议论?说?出是谁来?,我报给管事儿的打他!”
那腰肢挺得似二月的腊梅,六月的菡萏,明安一瞧,眉间射出丝丝放浪,迎上?两步,挑眉一笑?,“还是姐姐心疼我,只是姐姐,您再疼我些,容我把活儿干了好下去歇着。”
“什么活儿?”
“还能是什么活儿?”明安又向前半步,跨出暖洋洋的光束里,直逼到她眼前,粗砂的嗓音拐着暧昧的弯儿,“还不就是脱了裤子撒尿?姐姐想不想瞧一瞧?你一瞧了,保准儿你夜里也想着,若想着,就派人到我屋去传我,小的必定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那鸾凤早已?气涌难堪,从脖子根儿红到脸,跳开一步,桃枝绣帕掩着嘴歪啐一口,“呸!我瞧你看着乖巧伶俐,这才与?你多说?两句,没成想你也跟外头?那些灌了黄汤似的不醒事儿!”
她扭了裙边儿出去,总算余得满室清净,明安临窗探脑一瞧,见她已?折入院外亭子里,正巧对望过来?,他便没皮没脸地挑了眉头?、送出秋波,又得她哑啐一口后,他方拉笼窗户。
宋知濯憋了半晌,此刻也缓出个哑笑?,“你小子,什么事儿学的这些没脸皮的话儿?”
“哎呀,天天与?二少爷的小厮打交道,现?成儿的话还不是张口就来??”他从床底拿了夜壶,提了冷茶壶望里倒,边倒边说?,“少爷,最近外头?恐怕会生变,景王分明被幽静在府中,却总有?人暗中往来?,其中就有?咱们?老爷。再有?,景王像是抓住了延王什么把柄,最近他部?下的人频频离京,大概是在查延王什么罪证。”
阳关被闭在窗外,仍然不死心破窗一层,宋知濯就在这半暖半凉中思索着,“宋追惗果然是景王那头?的人……,眼下瞧来?,延王必定兵败垂成。……这么着,你找人探听着赵合营府上?的动静,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来?报我,记住,先不要?同他说?我好了的事儿。”
推开窗,又是昏昏沉沉的阳光扑朔进来?,顷刻驱赶尽屋内的阴谋算计。
另一个能操诡计的大师布局归来?,她罩一件对襟撒花鹅黄底褂,素草绿留仙裙,腰间系着条藕粉芙蓉汗巾子,脸上?是烂漫天真、笑?靥如花,恰如她手中一朵泥金香,撒瓣天真、蕊心却万丝千缕的难以算计。
一进院儿,明珠便瞧见亭子里的鸾凤,似落单的雏鸟,扑进猎人的天罗地网,只露一个茫然的背影。明珠含笑?,轻手轻脚提裙而?上?,朝她肩头?软拍一下,“鸾凤!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转身,鸾凤惊魂未定,似乎在想什么见不得光的奸计,蓦然被人抓了个现?行,她三定神思,这才从慌乱中奉出和善的笑?来?,“大奶奶,您这大早上?的上?哪儿去了?我饭都摆好,却不见您来?。咦,您上?哪儿沾的这些灰?”
“哦,我去找了地方给菩萨焚香去了,不留神儿粘带上?的,”明珠朝桂树底下的窗户望一眼,望见宋知濯半个背影,幽幽明明。她将花儿递给鸾凤,弯着眼角浅笑?,“这个送给你,就当谢你每日替我分忧了。想必他们?完事儿了,咱们?进去吧。”
这一日状似从早饭开始,却在黎明之前,早已?度尽前尘……
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尔后,秋如曾经温柔的情郎翻脸不认人,现?已?霜雾几层。
晚霜罩住花间、愁雾遮了白昼,而?比这更冷的还有?慧芳。她苦思冥想几日,仍想不通,怎么偏偏让那烟兰一朝得子?可正是这“偏偏”落到了她的头?上?,有?此幸运、便有?彼不幸,好似老天爷将原本属于她的鸿运转到了烟兰身上?,她怎能不恨得压根儿痒痒?
凝露结霜,在这静悄悄夜,飞星落影的雕窗下,慧芳抱而?坐,挥霍着她所剩无几的青春,接下来?,会有?细纹爬上?眼角、青藤攀上?身躯,将她凝固成一间无人所居的老房子,尘落满间、蜘蛛结网。
曾经居住它的人终于将他遗忘,在新居里摆宴开席,旧时代悄然死去、新时代粉墨登场。
榻案上?燃着昏黄不定的烛,瑟瑟巍巍间,她的心也难安定。诊书上?的字字句句还印在她眼前,如黄蜂蜇尾,蜇着她的眼、她的心。
此刻,她多想去问问宋知书,一朵花儿能开几季,一个女人的韶华能有?几许,怎么经得住他如此挥金如土?
适逢有?人推门而?至,将她满腹委屈诘问终结于此。
“我瞧你屋里还亮着灯,我就进来?了,没叨扰到你吧?”
来?人是夜合,穿一件掩襟夹里子的软缎莲纹衫,下头?云锦绉纱凤尾裙,走起路似池子里的锦鲤摆尾。她对榻而?坐,细细瞧她脸色,劝慰一笑?,“知道你想不通,奶奶才特意?让我来?瞧瞧。这都多少天儿了,你怎么还恍如梦中似的?”
慧芳瞥她一眼,又将眼别与?幽暗不尽的窗外,“我没有?奶奶宽宏大量,就是想不通!我跟了少爷两三年,一直不见有?孕,就连奶奶也来?了近一年,也不见响动,怎么烟兰一遭儿就怀了身子?未必只有?她前世修了福?我们?都是前世造了孽?”
“唉,你莫提这个,”烛火对岸,夜合也将愁攒千度,怨上?眉头?,“奶奶还和说?,她恐怕是上?辈子行了恶呢,还说?是要?找大奶奶,让她给度化度化业障。你说?,这是不是没影的话儿儿?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瞧见了,一个心眼儿也无!倒你是聪明些,实话儿告诉你,你上?回说?的话我往心里去了,左思右想,觉着你说?的是这个道理?,你们?和姑爷这样久都不见有?孕,未道不是那烟兰有?问题。”
终于得慧芳侧目,倾身半寸,“可说?不是呢,就我们?少爷糊涂,捡个烂货还跟捡了个宝似的。”
烛火跳跃中,她拧着脸轻笑?,“我得去找个高明的大夫进来?给她号号脉。”
瞧她如此,夜合心里只作顺水推舟,明嗔她一眼,“说?你机灵,你怎么忽然又傻起来??那孩子在肚子里,哪有?大夫能号出来?是谁的?”
“可不是嘛……,那可怎么好?”
“我教?你一个法子,”夜合凝了脸色,细细道来?,“你先别忙着请大夫,先好吃好喝将她肚子填大,届时再请大夫来?瞧,递些银子给那大夫,只让他说?是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子,少爷同她才多久?”
慧芳将榆木脑袋垂下,暗思片刻,豁然笑?起来?,昏黄烛光中,唯有?一排白森森的牙最是引人瞩目,“这倒是个好法子,你瞧我,真是笨得不开窍!”
她已?心领神会,夜合也算不虚此行,泄一缕轻松笑?意?,“唉,这事儿说?到底与?我无关,只不过我眼里揉不得沙子。你瞧我们?小姐,柔弱得如此,竟然叫烟兰那死丫头?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勾引姑爷,她眼中只装作没瞧见,可心里到底如何呢?我打小伺候她,还不知道她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的脾性?如此下去,岂不是人人都要?欺到她头?上?去了?”
言着,绞着绣帕的手往案上?一叠,将细腰肢挺得名正言顺,“我是瞧不惯的,也不能让这些狐媚货色霸占了这院子去!再则,我也替你不平。咱们?姑爷未免太花心了些,有?你伺候这些年还不够,仍旧什么货色都往屋里拉!如说?抬姨娘,如何不抬你?可见男人呐……,都是被猪肉蒙了心!嗳,这话儿我只说?在你这里,你可别跟别人说?,没得惹些是非,也别让奶奶晓得了,省得她又怪我多事儿。”
事已?尽成、话已?尽心,她便提裙下榻要?走。慧芳赶着从榻上?缩下来?送她,倒被她拦下,“外头?冷,你别送了,歇着吧,心里宽松些,别成日叫这些人绊住了心,可记着啊,今儿这话只在你心里,别同一个人说?起!”
慧芳执意?相送,拉了门扉望住她,“我记着呢,你只管放心。不单单是话儿,连你的情儿我也记在心上?呢。只是你原是二奶奶贴身之人,要?什么没有?,倒叫我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报答你。”
“且休提这个,”夜合方已?跨得门去,眼下又折首回来?,握住她一双手轻拍,俨似知心模样,“我不是要?你的报答,不过是为了我们?小姐。你若真想谢我,就将这事儿稳稳妥妥的办好了,好叫我们?小姐前路无忧,这比什么谢都强。”
辞过后,慧芳踅回房内,将门楔了销,将满目的黑尽闭门外。而?屋内,是幽昏的黄,烛还有?限,照不明一方帐幄,更照不及里面并头?成双的鸳鸯枕。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正版的小可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