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头里笼一片杀气腾腾的惊悚,乌烟瘴气肆虐而发,发不能挡。飕飕然的风削过每个人的头顶,带着渗骨的阴寒,还有血脏的腥气。
乌鸦野狐亦趁夜出来抢食,坟头的蒿草食血后突飞猛长,绿中渗红。
寰眼处皆是碎肢残臂,血流成河。
确实不能死再多的人。
而他是唯一的眼睛。
没错。
眼睛!
戚九右拳一握,拧着慌乱的神思一定,掌中银碎陡然香气大振,十里飘香,银碎里激发的荧荧幻丝,空地里幻织出一架木质巨弩。
他凌空登上弩架,八八六十四副粗长铁箭一齐瞄准半空中的幻目。
“抱歉,玉郎君。”
一蹬踏板,所有铁箭长风破浪,恣睢如雹,砸去时虺虺胜电,直把血红之眼打成血窟窿作罢。
阳幻瞬间大破。
绿毛骨尸化作粉尘,层层落入土中,不将复焉。
阴幻旋即上位。
萧氏那些亡魂称大,与自家子孙后代打成一团,子孙后代蒙着眼浑然不知,被连撕带咬,盆摔笔插,虽不至残,也是阴森可怖。
这种家事就不好管了。
戚九越过尸山血海去看萧玉郎究竟,被眼前惊悚一幕骇得整个人头皮发麻。
萧玉郎死在了棺材板上,像一具惊悚愕然的枯尸扭作畸形,他的一双翅膀被人刚刚砍去,酱红的血液尚未从孱瘦的肢体里流尽,喷溅出的形状由更像两支愤张的血翅。
他或想逃过。
但是十几枚梵文锁骨铜钉禁锢着他,俨然深深忍受对方生拉硬扯的极度折磨,最后疼死的。
是谁歹毒至此?!!
梵文锁骨铜钉下,洁白的羽毛顺血而下,如扬帆孤行的扁舟,驶向黄泉。
阴幻即败。
季风编织的幻彧即将消散,仿佛于无。
世间再无阴阳双幻。
再无枯瘦的少年,自墓道里蜗蜗而行,饮啖鼠肉。
他还没来得及变作字眼,被后人诵读。
他幻法高超,却无力回天。
他有翅不能飞,有家不能回,他被族人厌弃甚至杀害。
他……
戚九的脑火干烧,后悔的字眼由胸膺里沸腾,到膨胀,到喷溅。
他的手忍不住伸向即将散去的幻彧,掌心造出一股强势勃发的巨大风潮,把阴幻修补再修补,每一个萧氏亡魂牢牢地攥在手心,听候调遣。
萧氏族人还在与未离散的亡魂做疏死搏斗。
萧轲的宝剑在面前不断地砍削和挑刺,他的疲态倍显,苍白的胡须随风武动。他觉得似乎安全了,因为诡谲多变的声音渐小。
猛一把,有人扯开他的眼帘。
混黑之后是一片愤然的亡魂,俱是萧氏家族墓冢中的枯骨。甚至三位开门立户的曾祖。
他们已成骷髅,目中无珠,却呲牙裂齿,好不骇人。
萧轲在宗祠里见过列祖列宗的衣貌风骨,最先认出来了。
可是这一群亡魂面露不善,像是兴师问罪的模样,一推二,二传三,将萧玉郎的尸骨抬在萧轲面前,举高临下。
“不不不,且听我解释……”萧轲仓促地跪在地上叩头,直把泛皱的额撞击得鲜血淋漓。
“这孩子不是我杀的!我只是为了避免给萧门招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指着萧玉郎的尸骨,神情开始疯癫,“这些年,他也没闲着,年年使坏变着法恶整我们,我们含辱负重,不堪溯想,而且我们也好惊慌,毕竟族内出了怪物,才把他……才把他……”
萧轲说不下去,干涸开裂的嘴巴滚出血珠子,溅湿了襟口。凌乱的银发遮掩了他的表情,却遮不住他犯下的滔天大罪。
萧氏亡魂并不言语,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垂量着他。
刽子手!
一具骷髅捡起一方土石,朝萧轲的头上狠狠打去,当即开花,炸出血来。
越来越多的亡魂抄起石头,面目狰狞,幽怨得仿佛不耻。
就听得萧轲凄厉的声音自浑浊的幻彧里呐喊。
“不!!”
太阳初绽,冬寂露出鱼肚浅白。
恐怖的幻彧随着夜幕褪去,再无踪迹。
萧家苟活下来的残主剩仆从草甸里钻出来,疮痍之地吸走了浓厚的血汁,沃土乌黑,草木貌美。
死去的那些断躯,亦消匿得无影无踪,但是草地上有隐约的拖痕,仿佛被什么拽进了族墓里面,棺阖土掩,一派祥宁。
有人长喘着气,幸免于难。
但也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就见萧轲佝偻的肢体跪在族墓巨碑前,早被乱石砸死,面目全无,浑身没有一块好肉。
而萧玉郎的名字细刻于萧氏三祖之下,恩伴福泽,永垂不朽。
有个家伙轻轻附在萧望山的耳畔一语,“二当家,我之前好像看见七姨奶奶的身影了。”
萧望山沉浸在巨大的悲怆之中,族人几乎损毁了四成,连亲哥亦是凄惨横死,哪里有情绪管那个所谓的七姨奶奶。一把掌把那厮抽个半死不活。
闭嘴。
全部闭嘴!昨夜之事谁都不许再提!
柳白骨站在高高的山岭之上,俯瞰茫茫坟塚里一片凄惨哀绝,她的指甲仿佛涂着红艳艳的蔻丹,实则血染。
一颗一颗,把瞳孔之翅上的眼珠捏爆,血酱横飞。
不是,都不是!
亏她出卖了那些个色.相,才换来如此两片灰糟糟的烂翅膀!
柳白骨的脸愈气,愈发娇艳欲滴,红鼓鼓的颜颊透着三春桃的阴艳,在肌理间缓缓绽开。
而她怀中抱着一块软糯糯的肉团,动了动,懒猫儿一般撑撑手脚。
沅殇鬼婴似是看足一场血腥好戏,回味无穷道,“白骨莫急。今日咱们也不算亏,起码白得一双好翅膀,只要有利于本宫的法修,便是好的。”
“况且,本宫的杀手锏,可不止萧家店此一个。”
柳白骨顷刻展露笑颜,拨云见日。
她爱抚着沅殇鬼婴细软的肢体,犹如母猫,嘴儿尖沾了无间亲昵,满眼里溶解着宠溺。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