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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明悟(1 / 2)

裴舸是曾经认真?思?索过大庄国祚是如何走到了风雨飘摇、几近亡国的地步。

在逐渐意识到这天?下的至高权柄也不过一个烂得岌岌可危的烂摊子后;在无数个朝中无人可用、苦苦思?索下一步又该如何去走时;在洛阳城破、为人俘虏后;在大草原上任人欺辱磋磨时,裴舸都一直没有停下过自己的思?考。

后来裴舸也明白了,有些事情确实诚然有他自己的过错,但还很有些事情,也确实是造化注定、无力回?天?。

真?要?论的话,可能都不只是骂一骂桓宗皇帝如何昏庸无德就能完的,还要?再追溯到他祖父、曾祖父、曾曾祖父在位的时候。

所以裴舸渐渐也就释然了,从根子上就彻底烂透了的那些,就不是他想管就能管得了,他最多也不过就是尽人事、看天?命。

在阿鲁台的手?下遭受折辱的时候,裴舸就曾认真?地列过若一切都从头再来,自己得要?避开的一二?三四?要?事。

一自然是最不可再轻信阿鲁台挑拨而错杀重侯,当然,他也该要?与重侯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提醒对方,镇北侯府满门都对他这个皇帝不假辞色、不甚恭敬,又与淮南王一脉来往密切,实在是瓜田李下、本就令人生疑。

若重侯爱惜羽毛,也该自觉注意了。

二?便是再见到杨建、江充的第一刻,就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此二?者,巧舌如簧,谗言惑众,实在是一万个的留不得!

三却是有些复杂了,政务上的事情总是要?麻烦许多,万事万法瞬息万变,从不是一句“得要?这么做”、“不能那么做”、“得推行这个法”、“不能再用那个法”就能简单解决的。

或者反过来说?,只有能用要?杀什?么人、不要?杀什?么人来解决的事情,才是真?正简单而好实行的。

就比如说?同样是如何用人,重侯不能杀、杨建要?杀、江充最好也立马杀了……这列下来一看就很明白。

但在萧惟闻的事情上,就要?再麻烦许多。

裴舸回?忆,自己最后与萧惟闻走到离心离德的地步,固然有两人政见上的屡屡不和的缘故:裴舸急于求成、萧惟闻守旧求稳,但终究裴舸才是皇帝,萧惟闻心有抱负而屡屡不得志,也就日?渐沉默顺从,不再多说?,只随波逐流了去。

但萧惟闻之殇,从不是这一层之过,其中还有更大一部分?的缘故,在于他的发?妻张氏。

后来害得萧惟闻心累疲乏,再厌倦于在朝堂上发?表任何意见,张氏才是那个当居“首功”之人。

张氏善妒不容人,与萧惟闻夫妻感情极不融洽,这些裴舸都早有听闻,但真?正让他完完全全记住张氏这毒妇的是——后来重侯死后,朝中武将凋零、人心离散,裴舸无奈,最后只得遣了萧惟闻这么一个文臣去率兵抵御阿鲁台似乎已经势不可挡的南下步伐。

双方在大同交手?,后大庄退到长城以内固守太原,战事最激烈的那一场,两国士兵在平阳关混战七天?七夜。

其时,朝野内外谣言横行,许多人都在传大庄军队已败、领将萧惟闻已死,张氏那毒妇许是听信了这等谣言,甚至都尚等不及亲眼见到萧惟闻的尸首归洛,就为了抢先?掠夺萧惟闻死后自己与儿子所能瓜分?到的最大利益,而极其残忍地一口气毒杀了萧惟闻的三个庶子及其生母。

裴舸尚且还记得,萧惟闻当年娶张氏,是因为张氏自己求到了太后面?前、而太后又紧跟着求到了桓宗皇帝面?前。桓宗皇帝其时虽然也并?不怎么喜欢自己这个盛气凌人的表妹,但多少还要?看顾点太后的脸面?,且比起专横跋扈的自家人,他更不喜欢胆敢违逆自己的臣子,于是一时兴起,一出乱点鸳鸯谱,便将两个人彻彻底底绑成了一对怨偶。

而就连裴舸也不得不承认,张氏那毒妇确实命好,她呱呱落地的时候,承恩侯府早已是权势轩赫、炙手?可热,她日?渐长大的那十几年,便也恰恰好是承恩侯府张家光景最好的那十几年。

所以后来一直到嫁给萧惟闻前,张氏身上在闺中时被惯宠出的娇骄之气也半点不减。而在传闻中,张氏爱慕萧惟闻才华,萧惟闻却似乎早已心中另有所属,两人从新婚燕尔时起便已经是争执不断,经常因为一点家宅小事不和而闹得满城风雨,给诸多世家贵族当了茶余饭后的笑话。

再后来张氏六年无所出,那时候的承恩侯府已经日?渐隐退、而萧惟闻却渐得重用、年年高升,承恩侯张达看自家的女儿实在是不懂事,便主动给女婿送了两名良家妾以缓和翁婿关系,萧惟闻自然没有去拒绝。

后来庶长子、庶次子挨个落地,张氏才好不容易诞下了萧府嫡子,却又是个体弱多病的,文不成,武不就,又被张氏跟个眼珠子、肺管子似的悉心看护着,不容旁人插手?半分?,而这个“旁人”里,甚至疯魔到都包括萧惟闻自己。

裴舸日?渐掌权最初那几年,因为萧惟闻是他亲近的心腹臣子,便经常有世家大族因为欲阻裴舸这个皇帝而不成行、转而去攻讦萧惟闻这个天?子近臣,而其中被屡屡拿出来说?事的,就是这位萧大人“治家”之不严。

儒家历来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尚在于治国之前,家不齐者,也无怪乎那一阵子,萧惟闻的家事几乎被与他有利益纷争者当做了笑料、把?柄来大肆传播。

萧惟闻被张氏弄得极其狼狈,而那一阵也是裴舸与他君臣最相得之时,裴舸权势尚未梳拢在手?,又非常看重萧惟闻的才华,还试图亲自出面?为两边说?和过,当然,最后效果寥寥,叫裴舸看着都心有戚戚焉。

后来许是见张氏实在是太过顽固,萧惟闻便干脆再不插手?她那一边的事情,以至于最后养得庶子出色、嫡子平庸,张氏百般借嫡母身份打压而不得,便最后兵行险着,狠心干脆借萧惟闻死讯刚刚传开之际、众人毫无防备之时,亲手?毒杀了萧惟闻的三名庶出子及其生母。

此事当年后来真?正广泛传开时,朝野上下一片哗然,纷纷感慨世间竟然有此等狠毒妇人,简直是堪比吕后再世、连昔年□□宫闱的梁皇后都尚无可与之相较。而在萧惟闻活着从太原回?来后,张氏见东窗事发?,也索性干脆地吞金自戕了。但经此一役,萧惟闻中年丧子,一时便就此心灰意冷,与朝政、人事皆是怠怠。

所以当裴舸真?正回?来后,思?来想去,他现在年纪这么小,很多事情都做不了,或者就算是能做得也无法做、以免太过张扬引得桓宗皇帝的注意。但有那么几件是他当下迫不及待就想做的,首中之首自然是找到机会杀了杨建那个小人,可惜他当下暂时也难能接触到前朝,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去做一些边角料的功夫,就比如说?,在张氏真?正嫁到萧家之前,彻彻底底,毁了这门亲事。

而要?毁一桩亲事,方式或许有千千万,但对于裴舸这种做了几十年皇帝、习惯了生杀予夺的人而言,能靠杀人解决的,永远是最简单、最方便、最快捷的事情。

而本来裴舸还不确定那条蛇一定能咬得死张氏那毒妇,好在天?赐良机,太后那私心偏颇的老妇竟然叫桓宗皇帝宠爱的毓昭仪带着张氏逛园子……这一口纵然是咬不死那张氏,单只要?她在毓昭仪眼皮子底下出了此等祸事,太后那老妇多半咽不下这口气,双方一结怨,待毓昭仪见招拆招,枕头风吹起来,肯定是更不会愿意让桓宗皇帝给张氏和萧惟闻赐婚了。

简直是天?助我也。

裴舸盘算的很好,唯一美中不足漏算的一点,是当时到底还是稍稍不慎、被机敏过人的毓昭仪给看见了。

在毓昭仪撵他们去洗漱、烧衣时,裴舸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暴露了,便在肚子里打了满腹草稿如何去说?服对方与自己统一战线。

卫斐看着这张不到两岁的稚嫩的脸庞,却是有些胆寒了。

要?毁一桩亲事方式有千千万,但眼前这位,一出手?却立刻便是毫不留情的杀招。果然是做过近三十年皇帝的人,实不可真?被他两岁小儿的面?貌所蒙蔽了。

卫斐开始有些犹豫,还要?不要?放任裴舸继续生活在广阳宫中了。

卫漪是个心中没成算的,可不要?哪天?被这小子算计作了垫脚石、刀下鬼,还反要?替人周旋、替人开脱、替人请罪。

卫斐思?量着她先?前诉与小桃红排的那出“借尸还魂”,也是时候该更快些搬上戏台子了。

“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张以晴真?的死了,或者不死却残,太后必不会善罢甘休,”卫斐沉下脸来,面?无表情道,“若最后追查到你,此事又该如何善了?”

裴舸自然是想过的,这也是他为何敢在卫斐面?前动手?却不怕她发?觉后当初拆穿自己、有恃无恐的根源所在。

裴舸忍不住缓缓笑了,图穷而匕首现,平静地反问卫斐道:“可是谁又会怀疑一个两岁的小孩子能做下这等事,是全皆是出自他一人私心呢?”

言下之意便是,倘若卫斐真?不帮忙掩盖一二?,真?查了下来,裴舸到底有个皇嗣身份托底,可卫漪和广阳宫却怕是难逃其咎、福祸难料了。

“原是在这里等着我呢,”卫斐也冷冷地笑了出来,同样面?无表情地平静问道,“你就不怕,我将你之事、全皆告知与陛下么?”

“你不会的。”裴舸成竹在胸道,这个问题他方才回?来路上、沐浴之时已经再三仔细地思?量过了,“桓宗皇帝多疑善变、刻薄寡恩,你我既溯流而归,你又不惜以身饲虎、苦心积虑主动陷于桓宗皇帝那龙潭虎穴的深宫中,应当与朕一般,也都是为了大庄这数百年之基业不倒、国祚不衰、社稷不崩。而今大业未竟,倘就这么在桓宗皇帝面?前暴露了你我身份,出师未捷身先?死,岂不是大不值得?”

方才裴舸问出太子继是否攻下阿鲁台这一问后,恰逢卫淑妃回?来了,此事便遭中途打住,之后不久,萧夫人又过来了,便彻底被推到了更后边,且还提醒了裴舸他今日?真?正得需要?做的那件“正经事”。

几番打岔,现而今裴舸已经又自己也想通了,抑或者在卫斐当时那极短暂的迟疑瞬息,连裴舸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发?现,他好像又骤然心生退缩之意、不敢再真?的去听到那个答案了。

——裴舸安慰自己:左右,太子继成与不成,那都已经是他的身后事了,再枉自挂念纠结,也无甚他用。

现在真?正重要?的,是他已经回?来了,回?到了年幼时,回?到了一切错误还没有发?展到真?正摧枯拉朽、不可挽回?之时,回?到了可以避免自己再走一遍被俘虏折辱、险些成亡国之君的悲惨命途前。

既然都让他回?来了,那他自然不能去白白地浪费了重活一世后占得的先?机,当下当下,专注当下,无关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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