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山上又飘了些零碎的小雪,清理过的山道重又覆上一层绒白。
师重琰踏雪而归,头发粘着雪花片儿,甫一进屋便被屋中温度融化成水珠,星星点点在发间闪光。
他掸掸衣袖,目光在林枫常待的桌边寻到他,左手探进自己右衣袖,拿出一物道:“我今日……”
“你今日去了何处?”林枫抬头发问。
语气和神态都与平日有些不同,师重琰顿了顿,这才发觉林枫并未如往常在看书,竟是盯着盏凉茶对桌子发呆。
师重琰玩笑道:“你觉不觉得,你这语气像是责问丈夫的妻子?”
“我与你说正经的。”林枫眉间不见轻松,“谷师兄寻你许久都未寻到,你去了何处?”
师重琰不答反问:“他寻我做什么?”
“师父找你。”林枫道,“他们发现了那个村子的人死于非命,来寻你问话。”
“这么久才发现,有够厉害的。”师重琰讥道,“然后呢?”
“然后,”林枫指节曲在桌上,“我去了。”
“我把真相告诉师父了。”
师重琰盯着林枫,唇边笑意丝丝消散。
数个时辰前,林清峰。
被带到林清峰,林枫便稍稍放下心。
那里是师父的居所所在,既然没有被带去素来正式场合议事接见的三清殿,说明只是师父私下问话。
人心都是偏的,师父自然偏心徒弟,暂压下事情,未曾对外说道。
“师叔。”谷玄之在外行礼,“弟子未寻到枫师弟,但与枫师弟同行的孟琰孟公子自愿前来,人已到了。”
须臾,门内鸿云真人道:“进来吧。”
“是。”
熟悉的门在面前洞开,林枫一时恍惚。
谷玄之留于门外,林枫小心迈入,道:“晚辈孟琰,多有叨扰。”
鸿云真人于屋内负手而立,拂尘放于旁处桌上,桌边还有盏仅剩残叶的茶。
“孟公子。”鸿云真人道。
“前辈唤我孟琰便可。”林枫忙道。
“好,孟琰。”鸿云真人示意林枫坐下,自己亦坐于他旁边一座,寻常交谈般,“你与我徒林枫,是如何相识的,再说与我听听?”
林枫下意识便拿起桌上茶壶给师父斟上茶,心道怎么又问起这个,放下壶便将之前的说辞再重复了一遍。
“嗯。”鸿云真人颔首,“一字不差,背得不错。”
林枫猝然一惊。
鸿运真人似笑非笑:“枫儿,你的记忆力倒是一如既往的好。”
林枫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师、师父……”他惊疑不定,却又有丝卸下伪装的解脱,声音颤了颤,“您、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从你进门的时候。”鸿云真人也不令他起身,抿茶道,“和你斟茶的那刻。”
“你这张面具做得很好,不是法术所做便破不得,任谁都瞧不出端倪。”
“但是枫儿,人的样貌或许能变,有些东西,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
“你是为师自小带大的徒弟,瞒得了为师一时,难道还瞒得一世么?”
林枫心中又怕又暖又苦涩,种种情绪化作鼻尖酸意,眼眶发红。
他抬头,嗫嚅道:“师父……”
“那个易作你容貌的,”鸿云真人神色严肃,“是何人?”
“他,他不是易作我容貌,他、他是……”
骤然被识破,林枫和师重琰尚未提前串好应对说辞,林枫只得道:“他便是我。”
鸿云真人蹙眉:“何意?”
“……我也是他。”林枫闭了闭眼,又道。
林枫跪在地上,将换魂之事说了七分,除却将师重琰乃魔尊的事情撇去不提,只说他真是个云游散修。
他不敢赌,若师父知晓他身份会作何选择。
无论何种,定是一场大乱。
“孟琰怀疑,我们换魂之事是有人刻意为之。”林枫道,“敌暗我明,尚不知对方意图,我们便一面查探对方,一面想法子换回来。”
“即使如此,为何不向师门求助?”鸿云真人面色凝重,疑道,“为师便是教你这般莽撞?”
“只因……”林枫眼神落在地上砖缝,“这便要说到那个说是地精作祟的村子,实则是有魔族将全村变为尸傀儡,不知为何,竟在我们去时早早备好,请君入瓮。”
鸿云真人沉声道:“果然。”
“我和孟琰倾力将那邪魔杀死,死前,她却说了一句话。”
“她说:‘天清山,是个有趣的地方’。”
稀疏平常的一句话,但自那邪魔死前狰狞着说出,令人无端毛骨悚然。
“因这一句话,我们商定回山调查,却又不敢暴露自己身份。”林枫的情绪已然平复下来,淡淡道,“孟琰不信任天清山。”
“未曾将村子的事情如实告知,也是为了……守株待兔。”
“对不起,师父。”林枫垂首,“连师父也一起欺瞒,是弟子大逆不道,弟子知错。”
鸿云真人自上看他,许久,叹气道:“先起来吧。”
“谢师父。”林枫起身。
被勘破身份,林枫却突然寻到了依靠。
“师父,”他索性问道,“换魂之事,您可曾有所耳闻?”
鸿云真人思索道:“罕见,一时之间为师却也说不上所以然,须得查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