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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1 / 2)

每天这个时候,在酒楼之上西暖间里,照例的给他老人家留着一个座头,他有个毛病,每天在就寝以前一定要喝上几盅酒,带着七分醉,才转向后楼,那里养着他的三房小妾,轮流地侍候着他。

酒馆也就一定要等着这位大东家喝足了酒,走了以后才能喘上一口气,老客不去,新客继续来,每一天总得磨到半夜多,才能打烊。

红水晶酒馆一共是两层,楼上是单间,楼下才是公共饭馆。

眼前这个时候,饭馆里大概有七成客,西桌是宏福镖局子里的客人,东边一桌子是立祥绸缎行的东家,前者是为总镖头铁翅盛雄飞暖寿,后者却是为他们东家刘福祥的姨太太做满月。

有了这么几桌客人当然够热闹的,一直闹到了现在,还腻着不走,莫怪乎负责酒馆生意的刘二拐子一张脸拉得老长。

刘二拐子过去是跟李快刀一起出身的,现在李快刀已成了“李大当家的”了,而他刘二拐子仍然还是他的“二拐子”,要不是李快刀看上他的手艺好,要他留下来负责酒馆里的生意,他可能早就卷铺盖搬家了。

刘二拐子是外号,他本来名叫刘二兴,因为一条腿不十分利落,不得不借重拐杖,所以才得这么一个外号。更因为他早年出身草莽,在豫南干过“胡子”,手底下有两下子,所以谁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刘二拐一肚子牢骚,脾气大极了。手下几个小伙计,和后面厨房里的几个大师傅,都不敢得罪他。一不高兴举拐就打人,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因为谁都知道,他是大当家的把兄弟。

这时候,刘二拐子由楼上拄着拐子来到了楼下,几个小伙计都提着十分的小心。

五十来岁的人,黑胖的脸,还留着一丛络腮胡子,在楼上陪着大当家的喝了两盅酒,两只大牛眼血红血红的,好像看着谁都不顺眼。

宏福镖局的总镖头铁翅盛雄飞,特地站起来,抱拳跟他打个招呼:“二东家,怎么你现在才来?来来来,过来喝一杯!”说着,盛雄飞就过来拉他。

刘二兴笑着摆手道:“不不,不,今天晚了,我说,盛老总,你们也该散了吧!”

盛雄飞哈哈笑着,显然还没有听明白对方言下的逐客含意。

刘二兴一脸不高兴的站在大厅当中,用他的铁拐子敲着火盆,道:“来来来,给撤下去,这都什么时候了?”

再傻的人,听了这些话也都明白了。中座上的盛镖头皱了一下眉毛,正想发作,另一桌的客人却已吆喝着伙计结帐,算是把这一码子事给岔了过去。

看门的小伙计,刚刚把棉布门帘子揭开来,只听见一阵子马蹄声,一匹全身油光水亮的大黑马风驰电掣般的来到了街前。马蹄铁打在石板地上,那阵子清澈的响声,真有惊天动地的声势,静夜里听起来,益加刺耳!面对着这番凌人的气势,任何人都情不自禁的会定下脚步来,向着来人行个注目礼。

好快的马!小伙计郭顺简直看傻了。这么快的马,他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一会,乖乖,不及交睫的当儿,连人带马已来到了眼前。

大黑马人立前蹄,唏聿聿一阵子厉啸,真把人的魂儿都给吓飞了。那双扬出的蹄子,几几乎都要踩了小伙计郭顺的头上,郭顺吓得啊呀怪叫一声,身子向后一跄,差一点坐在了地上。众目睽睽之下,那匹神骏的大黑马陡地定住了身子。马上人,却已翩然落鞍下马。

马是龙驹,人是佳人。

这么漂亮的马,固是江湖罕见,这么漂亮的人,更是四海难觅。

爱马的人看马,爱色的人看人。

数十双眼睛,就在这一瞬间,全数都看呆了。

其实爱马的人未见得不喜欢人,爱人的人又未见得不喜欢马,这个节骨眼,可就难为了那双眼睛。

只当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正在吃饭的人都赶忙的放下了筷子,匆匆的跑了出来。

系在红水晶饭店前面的那一溜子灯笼,照着这个人,这匹马。每个人神采上所显示出来的,只是无比的兴奋,稀罕。也难怪,西北道上,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标致的美人儿了。

姑娘二十二三的年岁,大眼睛,柳叶眉,白脸蛋,玉立婷婷的身子骨,一头黑长的青丝,结着一条大辫子,那块系在辫梢上的翡牌儿,碧绿碧绿的,大概是因为身上染了点小恙,以致于前额上系着块青绸子。

人显得孤冷冷的那种单寒,瞧瞧她那双沉郁的剪水瞳子和怪憔悴的那张清水脸,八成是不大得劲儿!

马是黑的,人也是黑的,黑缎子斗篷,里面是黑色的劲装,黑色的小蛮靴。

一只手轻轻按着马鞍子利落的下了马,从鞍子上拿下了皮银囊,皮银囊一头插着老长的一口宝剑,剑鞘子在地面上磕着,不时的传出铮锵声。

姑娘那双眼睛先认了一下红水晶那块字号,皱着眉毛又看了看身边的人,一双眸子可就逼在小伙计郭顺身上。

郭顺才忽然象是明白过来,他匆匆迎上一步,躬身笑道:“这位女客,是吃饭还是住栈?要是吃饭,今天已打烊了,要是住栈……”话还没说完,姑娘已向红水晶步入。

郭顺忙赶过去,道:“喂,喂……”

黑衣姑娘转过身来,冷冷道:“门外面我的那匹马,好好给我牵到槽里上料,要是错待了它,我可是不答应。”她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威仪,说出来的话,由不住你不听。小伙计答应了一声,回头就往外跑。

这当口儿,黑衣少女已经在一张座头上坐了下来。几个站起来看热闹的客人,也都陆续地坐下来。

那姑娘虽是下坐了,却没有人过来招呼她的生意,几个伙计都把眼睛看向刘二当家的,好象等他的吩咐。

黑衣少女不耐烦的用手拍着桌子喝道:“怎么回事!人呢?”

刘二兴咳了一声,拄着他的拐子来到了面前,嘿嘿一笑道:“大姑娘,今天晚了,你明天再来吧!你没看见吗,我们这已经歇市了。”

他倒是没说谎,说话的时候,一个伙计正在吹灯笼,另一个伙计在上门板。

黑衣姑娘哈哈一笑,摇摇头道:“不行,我整天没吃东西了,身上又不舒服……”

刘二拐子咧嘴道:“太晚了,厨房都封火了。”

姑娘道:“叫他们再升。”

“再……升?”刘二拐子嘿嘿冷笑道:“姑娘你要是住栈,我可以叫人带你去,想吃东西恐怕得上别家了。”

“我就上你们这家,你少噜苏!”姑娘一只手轻托着头,看样子真象是病了。搭拉着眼皮,道:“你们这个地方我虽是第一次来,可是久仰你们红水晶的名号,你们当家的李快刀我也知道,别欺侮我是外来的。”

刘二拐子怔了一下,想不到对方一个姑娘家说话这么横,尤其李快刀这三个字万万不该出口。在这个地方,提起李某人来,谁敢不恭敬的尊称一声李大当家的,称李快刀,那是存心来找麻烦,找挨揍来的。

一时,在场每个人都怔了一怔。

刘二拐子挑了挑眉毛,眼珠子瞪得滚圆滚圆的,他原本就一肚子的不高兴,想不到忽然会来了这么个耍横的姑娘家,这口气他焉能忍得下去。

拄着他的拐子,冷冷哼了几声,却转向身边一个叫马三的伙计说道:“把这位姑娘给请出去,她不是吃饭来的,是来找麻烦的!”

马三这小子,人高体大,最爱人前称能,自对方那个黑衣少女一进门,他就看直了眼,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听了二当家的话,他乐得上前搭讪。当下高高的应了一声,嬉皮笑脸的一直来到了黑衣女跟前,哈了一下腰道:“大小姐,您请吧!”

黑衣少女冷冷笑了笑,说道:“怪不得我听人说李快刀仗势欺人,还说你们这红水晶做的是吃人喝血的买卖,今天一看,果然不错。”说到这里,她眼睛逼向刘二兴道:“你大概就是那个叫刘二拐子的人吧!”

刘二兴登时脸上一阵子发胀。他也跟李快刀一样,最忌讳人家称呼他这个不大雅观的外号,被人家指着鼻子这么诉说,尤其被一个坤道人家这么骂,他还是头一回。一股儿邪火直冲脑门,刘二兴用力的拄着手上的铁拐杖道:“好大胆的丫头,马三,快把她给我叉出去!”

马三应了一声,伸出两只大手,就想往人家姑娘身上抓。

黑衣少女冷叱一声道:“你敢!”

马三登时一愣。黑衣少女睛睛泛着凌芒,冷笑的看着马三道:“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摔你个半死,不信你就试试!”

马三看了刘二拐子一眼,大着胆子向面前这个黑衣少女一笑,说道:“我怎么不敢,大姑娘,你撒野,最起码也得要看看地方,你请吧!”说着伸手向黑衣少女肩上就抓。

不意,他的手指尚还没有触着对方的衣边,就只见少女那双蛾眉陡地向上一挑,身上的披风不过向外抖了一下,马三嘴里“啊唷!”叫了一声,整个身子,就象是戏台上玩的大扒虎一样,噗通!摔了出去。

这一跤摔得可真还不轻,他身子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却又迎着了座头上黑衣少女的凌空一掌。

黑衣少女那只手不过是向外虚空的按了一下,马三的苦可就吃大了,立时就象是元宝坠地,咕噜噜一连翻了好几个斤斗,只听见碰的一声,脑袋瓜子撞在了墙角上,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黑衣少女没说谎,说要摔他一个半死,倒真是这个样,只是这一手绝活儿,可就把现场十几只眼睛都看傻了!

现场不乏武功高明之辈,就拿当中座头上的那位宏福镖局的总镖头铁翅盛雄飞来说,他的功夫就很不错,只是,当他目睹着眼前这个姑娘所施展的这一手功力时,可就禁不住打心眼儿里佩服。虽然,他不知黑衣姑娘施展的是一种什么功夫,却可测知那是借力施力,属于四两拨千斤一类的巧妙功夫。对方少女娇躯稳坐,举手震衣,从容制敌,这番风采气势,可就更显出了高明不凡。

偏偏那个刘二拐子,就是看不出这个瞄头,他早年练过几手功夫,两只膀臂,由于长年拄着拐子,更有千斤之力。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这个脸他可是丢不起,嘴里怪叫了一声:

“好个丫头!”

别看他一条腿不十分得劲,可是却丝毫不碍他动手过招,随着这声怒吼,他身子向前一纵,霍地来了一个虎扑之势,风也似的已扑到了少女座前,右手铁杖,突地抡起,使了一招“拨风盘打”,直向黑衣少女当头猛力打了下来。

看到这里,现场各人俱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阵子惊呼,刘二拐子这副样子简直是想要对方的命!

眼看着这只铁拐杖几几乎已经落在了黑衣少女的头上,其间距离,不容毫发。就在这一刻,那根生铁杖,忽地跳了起来,就象是击打在一个气垫上,那只铁杖足足弹起尺把高下。

黑衣少女身子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只是面冷如霜,就在对方铁杖弹起的一刻,她的一只纤纤细手,同时递出,噗的一把,正好抓住对方弹起的那只铁杖的杖身。

顿时,手杖之间,就象是冰冻住,铁浇上了那般的结实,纹丝不动。饭馆里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

好戏难得!就算是花钱可也没地方去看,要不是碍着情面,当中宏福镖局这个座头上,几乎都有人叫出了好儿!

就只见刘二兴当家的一张脸,涨得红中带紫,活象是一个大紫茄子,全身上下更象是吃了烟袋油子那样不停的打着哆嗦。

相形之下,那个姑娘看上去也显得太悠闲了。斜着那双剪水瞳子,她那张略嫌清瘦的脸上,带着一丝冷笑。

艳丽、冷傲、不屑、凌厉、憔悴,那是几种不同的气质,揉合在一张脸上,形成一种令人心神荡漾的神采,下意识里呼唤着人们内心的颤栗与同情。

刘二兴象是在死命的挣夺着手里的拐杖,却是无论如何也夺不过来。

那根冰铁杖上多了姑娘白嫩纤细的一只手,好象由此而滋生出无比的吸力,那么有力的吸附着刘二兴的身子,象是磁石引铁,一任刘二兴怎么用力,休想挣脱得开,大颗大颗的汗珠子,顺着他紫茄子般的脸上淌下来,他开始牛也似的喘哮起来。黑衣姑娘不当回事的样子。渐渐的那只铁杖向下落压下来,刘二兴的另一只手也抬起来,用两只手去撑着,仍然是阻挡不住,全身摇动得那么厉害,看看这支铁杖已将压在了刘二兴的头顶上,却是忽然停住。

“你听清楚了,我要一碗鸡丝面,要你亲手给我煮好了端过来。”那个姑娘打量着他慢吞吞地道:“可不可以?”

刘二兴心里有数,知道今天可是碰见了厉害的对头,凭着自己天生的神力,居然接不住对方姑娘那只纤纤玉手所传下的力道,果真要是容对方铁杖落下来砸在了头上,那还得了!

他哪里还敢不答应,当下连连点着头,嘴里慌不迭的答应着:“姑娘……开恩,手下留情……在下从命!”

黑衣姑娘冷冷的道:“我不愿在这里凑热闹……你顺便到后面客栈给我定下一间雅房,我要在这歇上几天,行么?”

“行!行!”刘二兴汗如雨下,满口的答应着,腿一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那只原先盘桓在他头顶上的铁拐杖,改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吓得“啊唷!”一声,抬起头却又接触到了对方那双冷电也似的眸子:“大……小姐……你还有什么吩咐么?”

“还有,你们这个地方,可有个叫‘费神针’的金针大夫?”

费神针是宝鸡地面上最负盛名的针科圣手,三岁大的孩子都知道,刘二兴当然知道。

“不错!”刘二兴呐呐道:“有……在南门西头。”

“好!”那个姑娘表情变得温和下来,微微点头道:“那还得麻烦你一下,等一会得请你辛苦一趟,把他给我请来。”

刘二兴连口答应着:“是是……”心里的那份窝囊可就不用提了。

黑衣少女的气似乎才略为消了一些,只是她手上那根铁拐杖,仍然压在对方肩膀头上:

“你们红水晶的字号,我早就听说了,李快刀是怎么起家的我更清楚,做生意讲究的是仁义,和气生财,象你们这个样子,岂是待客之道?”说到这里,冷冷一笑,面容寒冰地道:

“借你的嘴,去告诉李快刀一声,就说要他小心一点,最好把那个叫什么水晶琴院的妓院给我关了。”

刘二兴只觉得头上轰地响了一下,这个不是他敢答应的。

黑衣少女道:“还有那个赌窟,也早点收拾了,赚钱太脏!也是不人道的。”

“是……”刘二兴苦着脸道:“在下一定把姑娘这番话转告我们东家,至于我们当家的他老人家是不是照姑娘你的话去做,那可就不知道了。”

黑衣少女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了洁白的两排牙齿。

的确是美极,美的那么动人!一刹那,每个人仿佛面对着另外的一个人,在对方黑衣少女美丽的笑靥里,哪里看得出一点点的凌厉杀气?给人的感觉,只是那般神秘的美,如沐春风,如润朝阳,实在太美了!只是,那笑靥只是极短的一瞬!不及交睫的当儿,那副美丽的笑靥,却已为另一种冰寒冷艳的气质所取代。大家都见识过她刚才凌厉的一面,此刻无不担心着她翻脸无情。

还好,这位姑娘并没有什么发作,她只冷冷地说道:“你只把我的话转过去就得了,听不听是他的事,与你无关。我肚子饿了,你快升火下面去吧!”说到这里轻轻由刘二兴肩上把这只铁拐杖拿了下来,就手抛了过去。

刘二兴接过铁杖应了一声,缓缓地站了起来。

黑衣姑娘冷笑道:“你可记得我关照过你的事?”

刘二兴道:“都记下了。”

黑衣姑娘道:“还有我刚才骑来的那匹马,你们要好好的照顾着,它可不是一匹普通的马,要是有了一点伤,我可是不饶你!”

刘二兴心里那份不自在就别提了。

少女道:“不过有一点,你可安心,给我做事的人绝不会白忙的……”黑衣姑娘说到这里一只手探进皮银囊里,随即摸出一物,抖手丢过来道:“接着!”

一道黄光,直袭向刘二兴面上。

刘二兴眼明手快,一伸手接在了手里。只觉得硬硬的,沉沉的,看一眼金光耀眼,好家伙,敢情是十两一锭的一大块金子。

刘二兴的“二当家的”,只不过是人家嘴里恭维他叫叫而已,不错,钱他是见过,可是象这么出手阔绰,一给就是一锭子的豪主儿,他还是破题儿第一遭遇见过。看看手里黄澄澄老大的一块金子,刘二兴惊得瞠目结舌,一时连嘴都闭不拢来。

钱就是这么一点好处,能够化暴戾为祥和,还能够化敌为友。

眼前这锭金子一到了手里,刘二兴的表情可就不同了,顿时间心花怒放:“大小姐,你太客气了,用不了这么多钱……”刘二拐子哈了一下腰道:“我这就张罗去了。”

黑衣少女点了点头,她神情至为疲惫地挥了一下手,说:“去吧。”

刘二兴忽然又回过身来道:“大小姐……我可以请教一下你的大名是……”

黑衣少女点点头,道:“我姓郭,是从甘肃来的。”

刘二兴顿时怔了一下,在座虽然人不多,可也都是在江湖上跑的人,别的姓他们可能不清楚,可是姓“郭”的他们却是久仰得很。

这年头凡是有耳朵的人,谁又会不知道甘肃有位金大王郭老王爷,和他的那位掌上明珠玉观音郭彩绫。

由金大王联想到了这位姑娘的出手阔绰,刘二拐子顿时吃了一惊。他一双眼睛睁的极大,道:“莫非姑娘你就是玉观音郭大小……姐?”

每个人在刘二拐子的话方出口的一刻,所有的眼睛全都向着眼前黑衣少女身上集中过来。

那个姑娘点点头道:“难得你还有点眼力价儿,不错,我就是玉观音郭彩绫!”

刘二兴吓得打了个哆嗦,忽然伸长了脖子,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匆匆转身就去了。

宏福镖局的那桌客人,乍听得座上的这个姑娘,原来就是名震西北道,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那位玉观音郭大小姐,一时间,俱都吓呆了,原先有几个还在说话的,也都不敢吭声了。

对于这位大小姐的传说,他们听得多了,事实上只要是有关于这位千金的任何一点点小事,也都会象风一样的传遍了整个西北地方。秦、陇二省紧紧相邻,尤其宝鸡这个地方,更是与秦省位称交界,哪能会没有耳闻?

是以关于这位郭大小姐的传说,他们实在听得太多了,风闻她的嫉恶如仇,风闻她的出手狠,也风闻她的出手阔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传说总归还是传说,想到了这位姑娘的厉害之处,每个人身上都由不住起了一阵子战栗。

传说之一是,这位玉观音,在秦州有过一天杀了十七条人命的记录。

之二,她不只光杀坏人,好人只要得罪了她,她照杀不误,甚至于她看到不顺眼的人,动辄亦鞭挞相待。

其他类似的各种传说就更多了。

这些传说,在甘秦地面上,到底还有几分真实性,一到了处处,可就难免人云亦云,完全走了样,十分之中能有一二分属于真的已是难能可贵了。

正因为对于这类的传说听得太多了,玉观音这三个字,在他们耳朵里,简直成了“玉面罗刹”,人们垂涎她的美,固然期望着一睹其庐山真面目,但是一想到了她的狠,却又不禁自骨子里打颤。面对着这位传说中的主儿,哪一个还有胆子能在这里坐下去,况乎酒足饭饱,早也就该走了。

铁翅盛雄飞轻咳了一声,向各人施了个眼色,站起来道:“伙计,算账。”

正好,那位玉观音郭大小姐的眼睛往这边看过来,盛雄飞不得不上前一步。

他抱拳陪笑道:“姑娘有礼了……幸会,幸会!”

郭彩绫点了一下头道:“老先生不必客气,请自便吧!”

盛雄飞呵呵笑道:“老朽已经吃饱了。老朽姓盛,盛雄飞,在宝鸡这个地方,开有一家宏福镖局,姑娘与令尊金大王的大名,我们如雷贯耳,真是久仰极了!”

“是么?”郭彩绫微微一笑,站起来指向身边一个座位道:“老镖局请坐。”

“这……”盛雄飞硬着头皮过去坐下来:“令尊他老人家,十年以前在临潼,老朽曾拜识过一面,至今记忆犹深,真是神仙风采,仙风道骨。……那一面,对老朽真有高山仰止的感觉,直到现在,老朽还不敢忘怀!”

提起了父亲,这位大小姐眼圈忽然红了。也因为如此,使得她对于眼前的这位盛雄飞敬礼有加。她点了一下头凄凄地道:“这么说,老先生应该知道,他老人家已经过去了!”

盛雄飞怔了一下,呐呐道:“过去了?姑娘是说他老人家到哪里去了?”

彩绫苦笑道:“先父已于前年故世,这件事你老人家莫非还不知道?”

“啊!”盛雄飞瞪大了眼睛:“啊呀……这……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不是我孤陋寡闻,我看这件事,知道人还不多,郭老王爷他老人家是得了什么病?他老人家那种仙风道骨,岂能……”

对于现场每一个人来说,真是一声晴天霹雳!

简直是难以置信,金大王郭白云,那个传说中的神仙人物,竟然会象一般人那样的死了?

“这件事不要再谈了……”郭彩绫脸上带出了极度的伤感,更有说不出的一种悲愤,她冷冷地一晒,又道:“他老人家是死在仇人手里的!”

“是……”盛雄飞极欲知道那个杀害郭白云的仇人是谁,可是目睹着彩绫的表情,却是不敢开口询问。

那位漂亮的姑娘,对于这件事也不想多说些什么,小伙计一双手献上了一碗茶,她慢慢地拿起茶碗来,吹了一下浮在上面的茶叶,轻轻地呷了一口。

凝着那双淡扫的蛾眉,粉面上轻染着那种淡淡的离愁,那份模样儿看着只是惹人怜爱,实在是难以想象出那凌厉神采的另一面。

“姑娘!”停了一下,盛雄飞不安地道:“你来到我们秦省是为了……”

郭彩绞淡淡的笑了一下:“我是来找人。”

盛雄飞道:“姑娘你要找的人是……”

郭彩绫微微一顿,那张粉脸上似乎略见晕红,怪不得劲儿的笑了一下。盛雄飞道:“邹大爷?还是司空二爷?”

彩绫摇了一下头,心里想着原来这两位师兄的名头这么响,居然连陕西地面上都有人知道。

盛雄飞好象对于白马山庄的人知道得很清楚,见状奇怪地道:“老王爷生前不是只有这两个传人么?难道说还有……”

郭彩绫道:“不错,是他老人家晚年最后收的一个弟子,是我三师兄。”

盛雄飞原是心怀畏惧,想不到倾谈之下,才发觉对方姑娘原来是这么和蔼可亲。能够与这位名震西北的姑娘攀上交情,在盛雄飞来说真是无上光荣,盛雄飞简直有点舍不得挪开座头走了。听了彩绫的话,盛雄飞精神振作地道:“噢,这我还没听说过,但不知这位少侠客的大名是……”

郭彩绫脸上飞起了一片伤感,索然道:“他姓寇,寇英杰,盛老先生,你可听说过?”

“这个……”盛雄飞低头思忖了一下,道:“倒还没听说过,他到宝鸡地面上来啦?”

郭彩绫摇头道:“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有人说他来到了秦省……至于是不是在贵地,我就不清楚了!”一种漠漠的表情,轻轻笼罩着她,忽然她变得索然了。

盛雄飞还想搭讪着与她再说些什么,却见对方已垂下头来,只管用那双凝聚着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茶碗。在蒸腾着的一丝袅袅水气里,那双眸子里,似已浮现出了一些晶莹的泪光。铁翅盛雄飞心里一动,可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正好刘二拐子恰于这时由里面出来,他手里托着一个托盘,为这位郭大小姐送面来了。

盛雄飞道了声:“姑娘用饭吧,一半天内,老夫专程再来问安,幸会!幸会!”这才躬身告退。

彩绫忽然象是由沉思的梦境里苏醒过来,怪不好意思地站起来送客。

宏福镖局里的一干客人走了以后,红水晶饭馆里才算真正的安静下来。

小伙计上了门以后,偌大的饭馆里,只剩下了郭彩绫这么一个客人。

刘二拐子喝退了在场的几个伙计,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场服侍着。

郭彩绫原是很饿了,只是一想到寇英杰,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感触,勉强的只吃了小半碗,就推碗站起来。

刘二拐子忙上前道:“姑娘不吃了?是我亲手为姑娘下的面,姑娘是嫌味道不好?”

彩绫摇了一下头,道:“我吃不下去,只觉得头发昏,身发烫,看起来,也许要在你们店里病倒了!”

刘二拐子嘿嘿笑道:“哪里话?姑娘要找金针大夫,我这就派人去请他来。”

郭彩绫苦笑道:“不用了,也许睡一下就好了,明天再去请吧!”

刘二拐子哈着腰道:“是是,姑娘,您请便,我这就带您到后面客栈去。”

彩绫这一阵子只觉得脸上热糊糊的直发烫,身上发软,起先还不觉得,现在吃了点东西身上一暖和,反倒是有些挺不住了。她不愿意在人前面现出那种懦弱,只点点头道:“前面带路。”

刘二拐子自从悉知了对方这位姑娘的真实身分以后,可是打从心眼儿害怕,着实不敢得罪。于是,小心翼翼的瘸着腿,一直把这位小姐送出了跨院,来到了红水晶客栈,那里早就有一个小伙计打着灯笼在等候着,老远看见了彩绫,赶忙上前请安问好。

刘二拐子交代说:“把这位小姐带到西跨院雅房去,好好的侍候着,有什么差错,老当家的可是不饶你们!”

那个伙计连声答应着,把郭彩绫的行李接过来,一面高挑着灯笼道:“大小姐您请!”

刘二拐子更是弯着腰道:“我们东家也知道姑娘来了,只是今天晚了,说是明天一早就去给您请安!”

郭彩绫道:“用不着,我是客人,他是老板,我住店他开店,犯不来讨好,只是我要你转告他的话别忘了就是了。”

刘二拐子怔了一下,连口地答应着,那位郭小姐已同着小伙计,向客栈步入。

目送着她离开以后,刘二拐子拐了一个弯儿,来到了饭馆,很不利落地上了楼。

在一个暖间里,那位红水晶的东家李快刀,正斜着身子在喝酒,面前是四样精致的小菜,和一个白铜的火锅,锅子开着,滋滋的往外面冒着热气。

暖厅里布置豪华,红木的靠背椅上加着金丝猴的皮褥子,紫木架子上的黄铜大火盆盆火正旺,这一切使得这间所谓的暖间看上去更暗了。

李快刀,五十来岁的年纪,秃顶瓜,红通通的大肥脸,眯着两只水泡眼,银狐皮袍子翻开一角,露着茸茸的一大片白毛,紧紧偎在他左右的是一双俏丽佳人,要说是佳人,倒也太抬举她们了,不过看上去还算顺眼也就是了。

明白底细的人,也都知道这是李大当家的新收的两房小妾。那个高高的,腮帮子上生着一颗美人痣的叫“银虹”,稍矮一点的,瓜子脸,柳叶眉,灵活的一对眼睛珠子更象是会说话似的,叫“云姐儿”。两个人原都是红水晶琴院艳帜下的宝贝,李快刀对女人眼睛特别灵光,一眼就瞧上了她们两个,歪了歪嘴巴,就把这姐儿两个相继收了房,成了他的后宫专宠。

瞧瞧这份热乎劲儿,银虹那个骚妞儿,伸着一只白酥酥的嫩手,反勾着李快刀短粗的颈项,却把红红的嘴唇儿凑上去,只管嘀嘀咕咕的在李快刀耳边上说着什么。

云姐儿叉着档,骑在李快刀的大粗腿上,鼓着她那个看上去吹弹可破的腮帮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吹着纸煤,在给大当家的点烟。

这暖间里,除了他们三个以外,还有一个人,瘦猴谢七,谢总管。

谢总管也就是谢师爷。瞧瞧他那副个头,一身的皮包骨头,全身没四两肉,却穿着一袭火红色的皮袍子,皮袍子太大,人太小,看上去整个的人都几几乎缩在了袍子里头,真是毫不起眼,只是那张脸,却是异样的恐怖。

老鹰鼻子茑子眼,青中带白的一张小巴掌脸,上嘴唇上留着八字胡,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一个极工心计,而难说话的人物了。

人人都知道,这个人是李大当家的智囊,李快刀干十件坏事儿,最起码有九件是他给出的主意。这家伙是出了名的滑,官商两面,甚至于地面上的混混,流氓,他全有来往,再棘手的事,他瘦猴谢七一出面,简直没有办不通的。李快刀对他,就象捧凤凰蛋似的。一天到晚都捧着他,就这样养成了谢七唯我独尊的气势,在红水晶这一系列的四家买卖里,他只卖李快刀一个人的帐,别人他是谁也看不上眼。

手里端着长长的一根旱烟袋,太湖湘妃竹的烟袋杆子,白铜烟锅,玛瑙的烟嘴。谢七眯缝着他的一双小眼睛,有一口没一口的吞吐着,一股股的白烟,雾也似的向天上散布开来。

玉观音郭彩绫在楼下大闹的事,她们当然都知道了,要依着李快刀的脾气,本来打算马上唤来赌场妓院的保镖施以颜色,可是瘦猴谢七却大大的反对,一力的劝说,才把李快刀的性子给压了下来。当然,谢七绝不是真正的好心肠想要放过了她,他只是想另外换个方式而已。

房门开处,刘二拐子瘸着腿走了进来。

李快刀一眼看见了他,就手一掌把骑在他腿上的云姐儿推开,后者差一点跌了一交,一时还只当是犯了什么错了似的,吓得花容变色,另外的那个银虹也忙知趣的闪开一旁。

刘二拐子坐下来,把拐子放下,先搓了一下手再去烤火,却是不说一句话。

李炔刀忍不住道:“怎么回事,她走了没有?”

“走了?”刘二拐子一笑,道:“在我们客栈里住下了,还有得磨菇呢!”

李快刀道:“什么?”

刘二拐子道:“看上去她大概身上有病,还有得好住呢!”

谢七嘻嘻一笑道:“好汉就怕病来磨,就算她是盖世的侠女,这一病也能把她病垮!”

李快刀冷笑一声道:“要是早先亮着她爹,我还怕她三分,现在她爹既然死了,大可不必顾忌。她真要敢跟咱们作对,哼!我就给她颜色看,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刘二拐子道:“眼前大可不必,她不动,我们也不动,她要动,我们就动。”

谢七点头道:“对了,她不动,我们也犯不着招惹她,她要是真想跟我们作对,我们就跟她来一个先下手为强,乘着她在病中,给她来个厉害!”

李快刀嘿嘿笑了两声,缓缓点头道:“对!就这样。”说到这里,把一颗寸草不生的秃头伸到了刘二拐子面前道:“怎么,我听说这个丫头生就的一张俊脸蛋子,有西北第一美人之称,真有这么回事?”

刘二拐子道:“这倒是不假。”

李快刀怔了一下,张着嘴,那副样子简直象连口涎都要淌了出来:“真有这么美?”哈哈笑了两声:“真要是有这么美,那我倒还真舍不得向她下手。”

刘二拐子看了他一眼,道:“美是美到了极点,只是却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可是招惹不得!”

“笑话!”李快刀脑门子直发亮:“我就没听说过,天底下还有不能动的女人!女人要不能动,那就不是女人了,是不是?”说着,他伸出手,在那个云姐儿脸上拧了一下道:

“是不是?嗯,云姐儿?”

“你坏死了!”云姐儿的一双粉拳,捶在了他肩膀上:“大当家就会拿我们寻开心!”

李快刀恐怖既去,淫心大发,张大了嘴笑着,就象拿小鸡似的把云姐儿给抓了过来,后者乱蹬着两条腿,猫也似的叫了起来。

这么一来,倒是恢复了先前的轻松气氛!

一想到美人儿,生病的美人儿,李快刀对那位郭大小姐,可就再也不心存畏惧,反倒是心里充满了说不出一种甜甜的感觉,幻想着一亲芳泽。顿时,他的骨头都变酥了。

郭彩绫真的是憔悴多了。面对着铜镜,她忽然兴出了一番感慨,这一年多以来,她马不停蹄的四面奔波,风餐露宿,当真是倍极辛劳,足迹踏遍了整个的甘凉、新、蒙……然而要找的那个人——寇英杰,却是渺如黄鹤。

无情的大漠风沙,漫长的深更寒漏,看似把人都催老了。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然而在她的感觉里,却是那么的长,长得比她整个过去的岁月还要遥远。而寇英杰那个人的影子,却并不曾相对的变得暗淡,反倒越形明显而尖锐,象是一块烙铁,姓寇的牢牢地烙在了她的心上。眼中泪,心中事,意中人……

每一回思索起来,都令她不胜折磨,而变得益形脆弱,她就是这么开始憔悴下来的。

犹记得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那是在凉州的小客栈里,双方由于马的问题,谈得很不投机,还几乎动武。

第二次是在赛马会上。那一次这个人给她的印象不但讨厌,简直可恨,好好的赛马给他搅得一团糟。还记得那一顿皮鞭子,当时如果不是卓小太岁在一旁拉圆场,真不知后果如何。

然而,那一天返回之后,忽然间她心里生出了一种不自在,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打进她心坎里面去的。

不过,也只是一种心里的歉疚。那个人——寇英杰给她的感觉,只是怪值得同情而已。

往后,他就象阴魂不散,一路跟随着自己。想着这些无边的往事,郭彩绫禁不住喟叹了一声,脑子里思索再转,忆及到兰州大悲寺的那一夜。

那一夜,双方初步交谈之下,虽只是寥寥数语,他却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接下去,在晴天的一声霹雳之下,演变出父亲的死亡,这才知道寇英杰原来是护送父亲灵柩来的。他千里迢迢,不辞宰劳,倍受折磨,对于她来说,内心的感受,又岂止是感激而已。

那个时候起,她才真正地爱上了他。但是事情的演变,竟是大大的出人意料。

事情发展的结果,竟然会落到这步田地,直到今天为止,她想起来,还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糊里糊涂跟着两个师兄,就把寇英杰给得罪了。

想着,想着,眼泪可就在她眸子里打起转来。手里紧紧的捏着那个小小的晶瓶,情不自禁地就联想起爹爹当年所说的话了。从爹爹的话又联想到了寇英杰的留书退婚出走,她的心碎了。

想到这里,两眶眼泪再也忍不住,只觉得眼皮一阵发酸,晶莹的泪水簌簌落下。

寇英杰当时的心情,她自是不难体会,一想到他留瓶出走时的感触,她的心更似着了一层冰。“我一定要找着他。”彩绫心里喃喃地说着:“哪怕是天涯海角,十年、一百年,我也要找着他!我要毫无保留的向他道歉,求他原谅我……不管他骂我,打我,我都心甘情愿……”心里呐喊,手里那条银色的链子不住地颤抖着,摇曳的银光,反映着她内心的破碎与沉痛。自从悟事以来,她就从来不曾这么作践过自己。生来又是要强性子,天不怕,地不怕,除了爹爹以外,她又何曾怕过谁?又将就过谁?

昨天伤心了一夜,今天兀自觉得头昏昏,把那条配有晶瓶的链子重新贴着肉戴好,她伸着懒腰站起来,说不出的那种懒散与不开朗,只是感觉到自己是生病了。

窗外雪花片片,几株寒梅迎着瑞雪,绽开着蓓蕾。一只方生头角的小小花鹿,正在树下引颈顾盼着。这红水晶客栈,真有王侯大户深宫禁院那般的排场,然而她却是一百个不开朗。“我是真的病了……”心里想着病,病可是真的就来了,一阵子头昏目眩,只觉得腿上一阵发软,差一点站立不住。方自倒在了床上,可就听见了房外有人敲门。

“大小姐,大小姐。”一听声就知道是刘二拐子来了。

“大小姐,给您请的大夫来了。”

郭彩绫欠身坐起来,强自把持着,道:“进来。”

房门推开,刘二拐子领着一个身着青袍大褂的白胡子老头,那老头儿胳膊下面夹着一个棉布包儿,见了彩绫深深的打了一躬。

刘二拐子笑道:“这就是本地最有名的金针大夫费神针。”

费老头哈下腰道:“大小姐的侠名,小老儿是久仰了!”

郭彩绫道:“不用客气,你坐下。”

费老头又应了两声,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房子里,两扇窗户都敞开着,冷风飓飓的灌进来,真够冷的!

刘二拐子惊讶地道:“咦,大小姐您房里还没有火盆?我这就叫人拿去。”

郭彩绫道:“用不着,我喜欢冷,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刘二拐子答应着,随即退下。

费老头关好了门,嘻嘻笑道:“大小姐与老王爷的大名,小老儿是早就听说了,小老儿早就……”

郭彩绫岔口道:“我是要你来给我看病的,不是来听你说闲话的。”

费老头怔了一下,碰了一鼻子灰,才知道敢情这个姑娘大大的不好说话,嘴里连连称是,遂走到床边,含笑道:“姑娘请伸手让老儿给你把脉!”

彩绫缓缓地探出一只手,费老头把着脉,神色略变。

彩绫道:“怎么?”

费老头道:“姑娘请出另一只手。”

彩绩就伸出了另一只手,费神针把了一回,收回手来,彩绫注意的看着他。

费老头又看了一下她的舌头,这才点头道:“是了,是了,姑娘发病有几天了?”

彩绫道:“总有二十天了。”

“早医就好了。”费老头说:“姑娘你是底子好,要是换在另外一个人,只怕早就起不来了!”

彩绫微微一愕道:“真有这么严重?”

费老头皱了一下眉道:“请恕小老儿有话直说,我看姑娘你这个病是打心里起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乃成斯疾。应以清心理气为主,始可得望能有转机!”

彩绫脸上一红,呐呐道:“是这样么?”

费老头道:“不会错的,小老儿几十年看的病人多了,象姑娘这种病的,以前并非是没有,姑娘你却要将心里的实话告诉我才好下手医治。”

彩绫轻叹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就算你说的不错,你看这个病要……紧么?”

费老头道:“这可全在姑娘你了。姑娘你是明白人,常言说得好,‘心病须要心药治’,姑娘你须先要说出你心里病的症结,才能对症下药!”

郭彩绫微微点了一下头,苦笑道:“这个我知道……大夫,你带针来了么?”

费老头说:“带来了。”说着把随身带来的那个针包打开来,里面是长短不一的二十四根银针。

费老头净手之后,取针在手,道:“姑娘请平仰在床。”

郭彩绩注视向他,道:“大夫你叫什么名字?”

费老头谦虚的道:“小老儿姓费名谦,不劳姑娘动问。”

彩绫冷冷地道:“你下针要特别小心,要是有一点不对,可怪不得我手下无情,你给我扎吧!”说罢,遂把身子躺下来。

费谦怔了一下,遂即笑脸称是。对方是个坤客,他不便要求解衣,好在他针术高明,隔衣认穴,百无一失。只是彩绫深精穴理,他每下一穴之前,都须要有明确解说,才可下针,如此十数针后,已紧张得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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