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泰惊叱一声,身躯猝然向下一矮,右手向腰间一探,霍地向外一抖,噗噜!一声疾响,一根九合金丝棒已拿到了手中,黑夜里,这种兵刃活似一条金蛇般的灵活,闪灿出一道刺目的金光,伸缩之间,直向寇英杰当胸要害鸠尾穴上猛扎了过来。
寇英杰在身形运转之间,只觉得全身气脉皆开,心灵智爽,说不出的一种活力鼓舞他,这一刻间非但那百招金鲤跃波的姿态在他脑子里栩栩如生,就是师授的内功十一字真诀,也完全融会贯通,洞悉无间。
这些深奥难解的招式、心法,可能穷一生之力,也不能融合贯通,然而如果一经融会之后,却似左右逢源,又如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一经念及,即可如意的施展出来。
寇英杰初试玄功,内心有说不出的兴奋。
眼前,农泰的一杆九合金丝棒眼看着已经点在了他的心窝上,他脑子里方经念及到一个凹腹挺跃的姿态,只觉得身躯向后一收,内里似有一股无名的力道鼓舞着,他的身子果然应念而出,与他所思念的那种姿态一般无二。顿时,他整个的身体如其所思的泼剌直起,在农泰的九合金丝棒下,凸挺如蛇,等到农泰发觉不妙时,寇英杰腾在空中的身子正赫然落在眼前。
农泰只觉得手上一紧,那根九合金丝棒已被对方紧紧抄在手里。
须知寇英杰半年以来,在朱空翼的奇异指点之下,功力早已突飞猛进,那十一字内功真诀更给他不可思议的突破性进展,加以朱空翼所授的水涛功使他无论内、外、智、灵各方面,皆有神奇性的迈进,一经出手,功力骇然!
此刻农泰的九合金丝棒一经被他抄在手中,顿时就感觉到一股凌人的力道透过棒身,倏地向他身上袭了过来,农泰情知不好,惊叱一声,翻身就起,可是仍然慢了一步。
寇英杰所施展的身法,每一招都是那么奇怪,农、商二人,即使翻遍了记忆深处,也感觉到前所未见,自然是缺少对付这类招法的经验。是以,就在他身子方翻起的刹那间,但见寇英杰身躯向前一探,右手倏地一松,农泰只觉得身上一轻,方幸得以脱身,却不知寇英杰身形如风而过。
闪电客农泰昔日在武林素以身法轻快而见称,可是今夜他却遇见了比自己更快的对手。
他几乎没有看清楚,对方是怎么欺身前进的,就在那个年轻人掌力微探之间,一股凌人的强韧罡风,已由对方手掌心里发出。
农泰只觉得身上一麻,迎合着寇英杰所发出的掌力,足下通通通,一连后退了六七步,才勉强定住了身子。他身子才自站定,才觉出中在身上的那股力道异常的迂回,似乎仍然潜伏在自己身体里,霍地大震一下,农泰身子再想后退已是不及,足下一跄,跌倒在地。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鹰爪手商也平身形巧快的已由寇英杰身后攻到,他身子向前一附,两只手用抱树功,霍地向着当中一挤,一下子抱了一个结实。
商也平由不住心中大喜,他内功精湛,抱树功与鹰爪功同出一辙,商也平在这两门功夫上,下过苦功。就以此刻他这一抱之力,慢说是个人,就是一块巨石,在他双臂合夹之下,也必然当场为之粉碎。
然而,眼前这个寇英杰显然是具有一种异能,商也平双腕力抱之下,只觉得对方身上猝然弹起一股强韧的阻力。
商也平鼻子里厉哼一下,决计要与对方见个高下,双腕力夹之下,施出了全身之力,用力的向着当中一挤,这一次,使他更为惊异骇然。
就在他双腕力抱之下,只觉得对方身上,潜升出一股奇热的气机,又似有一股说不出的滑腻感觉,这种感觉,为他生平所仅见,象一条滑溜的黄鲤。
总之,这些奇特的现象,使得商也平自感拥有万钧的巨力,居然无从着力。眼看着寇英杰的身子,就这般的在他双腕之间滑脱开来。
商也平大吃一惊,身形一晃,纵出丈许以外。
月光之下,他看见对方那个年轻人神色凌然的正自注视着他,俨然强者之风,眼睛里何曾有视于当前二老。
在他凌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农泰、商也平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战栗,由衷的感觉出不是对方敌手。
在寇英杰凌人的目光之下,两个人节节后退着,一直退到了河边,寇英杰亦步亦趋的紧紧逼着他们。
闪电客农泰自从方才着了一掌之后,身上一直的冷热不定,尤其是四肢百骸,更有隐隐酸疼的感觉,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所施展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奇异功力,但是以他四十年武功浸淫经历,却可断定出自己显然已负了伤,而且绝非是普通的伤,心里从而升起了一种恐怖的感觉。
“姓寇的!”他站住了脚步,冷冷的道:“我们素无交往,你竟然对我下此重手,老夫二人今夜虽然败在你的手里,可是打人一拳,防人一脚,你却是惹下了大祸!”
寇英杰冷笑道:“我惹了什么祸?”
鹰爪手商也平岔口道:“小辈,你可知我二人是什么身分?”
寇英杰冷冷的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身分,今夜之事,是你们上门欺人,我已对你二人手下留情,再要不知好歹,可就怨不得我出手无情,眼前就叫你二人血溅黄沙!”说时,他情不自禁的向前逼近了两步,商、农二老由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农泰咬牙切齿的道:“姓寇的,老夫二人这一趟当的是皇差,你有天大的胆子,竟敢阻拦不成?”
寇英杰总算明白与证实了对方的真正身分,心内吃惊,表面上却丝毫不曾现出,他冷冷的道:“姓农的你言重了,在下一介草民,谈不上与皇族有什么牵连,你用不着用大帽子来扣压于我,事实我也并不畏惧!”
农泰冷森森的道:“既然如此,你就随我们回去!”
“没有这个必要!”
农泰冷笑道:“你的武功虽然很高,可是如果你不知趣到要与我们为敌,显然对你是不智的!”话声方歇,遂见他卷舌发出了一声尖锐哨音。
其实他不须要如此,船上的人早就下来了。两名黄衣卫士,四名黑衣大汉,早已伏身在岸边的礁石旁,等候着向寇英杰出十,此刻哨音一响,六个人同时纵身而出。
六条人影,都称得上杰出身手。象是早已经商量好了似的,六个人分成六个不同的方向,同起同落,待到身形落地之后,正好是一个等边六角形,团团的把寇英杰围在了中心。
河面上,那艘大官船仍然系在原处,由于船上的人都下来了,看起来显得异常的轻,浪潮涌处,把它拱起来又摔下去。
船上的四盏气死风灯剧烈的晃动着,灯光一如月光那么的凄迷,渲染在河面上,窜动起千万点金星,风轻轻的袭着。
寇英杰已经不再惧怕了,自从他深深了解自己的功力之后,内心已有足够的自信。
自信常常是制胜敌人的要诀,他知道眼前一番激战在所难免,心内倒能处之泰然。
鹰爪手商也平一声怒叱,手指向寇英杰道:“给我拿下来。”
六人齐应一声,当前的两名黄衣卫士,首先腾身而起,同时向寇英杰正面袭到。
二人身材相若,身法亦相似,更妙的是他们两个竟连所用的兵刃也是一般模样,两口同样式的长剑,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挥过来。
剑上的寒光,形成一个“人”形,直向寇英杰当胸两肋上猛劈下来。
寇英杰心里只惦念着一个姿式,倏地向内深深为之一收,顿时两肋深陷,两口长剑,竟然差着分毫没有劈中,等到二人想到向后撤剑时,其势已是不及,寇英杰的双手,霍地向外一分,如分波金鲤,只一下已拿住了二人的双腕,他足下向前疾跨一步高叱一声:“去!”
双腕向外倏地一翻,两名黄衣卫士偌大身躯,竟然象飞鸟也似的被掷了出去。“噗!
噗!”两个人,分别摔倒在沙地里。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两名黄衣卫士身子被掷出的一瞬,四个黑衣大汉也同时向着寇英杰身前袭到。
原来黄、黑衣着不同,显示着来人身分的有异,黄衣人隶属大内东厂,黑衣人却属于西厂,东西两厂的总提调,也就是今日大内神武营统领——平江一叟海大空。
本朝自成祖起始设两厂,两厂卫士皆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经过严格的规律训练后为皇室效力,一脑子的忠君思想,其分子由于组成复杂,且多江湖黑道人物,益加的管理不易。又因所执行任务多属缉杀之类恐怖工作,是以朝臣侧目,各方闻名丧胆。
这类人虽然职位不高,但以其所执行任务之特殊,平素动辄杀人,各方侧目,敬鬼神而远之,益加使得彼等自命不凡,养成唯我独尊的跋扈行为。想不到这一次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了厉害的对手,甫行交手,即被打得落花流水。
四名黑衣汉子,隶属西厂为“坤”队中的“剪翅手”,所谓剪翅手亦即“出击”、“行动”的打杀人手,另有“侦缉手”专司负责缉查工作。
东、西两厂,总人数不过五百名之众,却又按各人武功能力之不同,分为天、地、乾、坤四队,农泰与商也平皆是天队中健者人物,四名黑衣汉子却是人数最多的坤队剪翅手。
属于坤队的这些人物,其中亦颇多身手不凡者,却因进门略迟,格于规定而留队观察其能力,再定升迁,是以这一队的分子最是复杂,行为最是不肖。
眼前的四个黑衣大汉即新近为海大空所罗致之不肖分子,昔日匪号为“常山四蛇”,各人施一口奇特形状的护手钩,对敌时四钩联合出手,堪称时下一绝。四人自投身大内当差后,苦无出头良机,这还是第一次分发任务,偏偏一上来就遇见了寇英杰这个厉害的对手。
看上去,四人身材差不多,行动的确够敏捷。就在那两个黄衣卫士方被掷出的同时,四个人已自四方同时袭近。
四柄护手钩几乎在同一个式子里撒出来,虽说是同时撒出,可是施出的姿态却是大异其趣,分别为钩、劈、拉、扯,一股脑的向着寇英杰身上照顾过来。
四把兵刃出手的势子不谓不快,下手不谓不毒,在一片闪烁的兵刃寒光里,已把寇英杰全身上下罩定,四钩分扯之下,鲜能有还手之机。
只是这一手对于眼前寇英杰来说,显然又失去了作用,就在常山四蛇的四柄护手钩方自落下的一瞬,寇英杰陡地发出了一声喝叱,蓦地仰身而起,显然又是一手金鲤窜波的势子。
在各人惊奇的目光之下,寇英杰倒仰而起的身子在空中一溜子急滚猛翻,四柄护手钩竟然全部失去了准头,双双走了空招。
眼看着寇英杰倒窜而起的身子龙蛇不定的变幻着,各人打量着他起身的势子,俱都以为他势将要窜出七八丈外才可以收住势子,哪里想到大是不然,眼看着他腾起空中的身子才不过上窜了丈许左右,四肢同开,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常山四蛇当头反罩下来。
常山四蛇各自发出了一声惊呼,做梦也不曾想到对方竟然会有此一手。更令他们惊异的是,就在寇英杰手足张开的一瞬,似有一圈无形的罡风,猛烈的凌空罩落下来,四个人方自想到不妙,却已是抽身不及。
这一式金龟罩顶,参合着鱼龙百变的奇妙身法,内引元罡,外具形象,端的是威力无匹。
寇英杰本人也在惊讶之列,他初试玄功,内心充满了激动兴奋,下手惟恐过迟,出力惟恐不猛,一经展出,自是威力加倍。这一式金龟罩顶参合着内功元罡,一经展出,果然不同凡响,随着他手足的出势,空中猝然响起了一声闷雷。
寇英杰总算心存忠厚,在他功力方自使出一半时,心中想到了不妙,硬生生的把力道撤回一半。饶是如此,常山四蛇也是受害不轻,随着寇英杰递出的一双手脚,在那声炸开的雷鸣声里,常山四蛇四个身子象不倒翁般的起了一阵剧烈的摇荡,如同遭了雷殛般的,分别昏毙当场。
寇英杰四肢一发即收,平沙落雁似的轻轻落下身子。当他目睹着眼前四人的这番情景,不禁微吃一惊,似乎有点出乎意外。
农泰、商也平看来较他更为吃惊。
两名黄衣卫士也相继由地上爬起来,乍见眼前情景,俱都惊得呆住了。
农泰冷笑一声,缓缓走过去,翻看了一下常山四蛇之一的脸,再抬头注视向寇英杰。他的那张脸看上去异常的苍白:“姓寇的,你好大的胆子!你闯了大祸了!”
鼠眉老人商也平扑前看了一下倒地的四个人,只见后者四人俱都牙龈紧咬,七孔流血,虽不曾死,看上去已是奄奄一息,分明是为对方内在罡气所中,这等功力自是骇人已极。
商也平看在眼中,禁不住发出了冷森森的一阵阴笑,目注向寇英杰道:“我等身受皇差,来此办案,你这小辈竟然胆敢杀官拒捕,小子,你等着看吧!”说完他向着另外两名黄衣卫士挥了一下手道:“把他们哥儿四个抬上船,我们这就回去。”两名黄衣卫士应了一声,分别把常山四蛇倒地的身子抬了起来,返回大船。
农、商二老仍在注视着寇英杰。以他二人素日的威望,想不到今天会栽在一个并不知名的年轻人手上,这口气自是难以下咽。
商也平仍然不死心,他还有一样厉害的暗器手法不曾施展出来,这个暗器名为“飞刀阵”,乃是由十二口飞刀所组合而成。
商也平毕生习暗器,独擅飞刀,称得上是这门暗器中的高手,他所施展的飞刀尺寸、式样,都是他个人亲手设计定制,称得上是独具匠心。
飞刀形状一如柳叶,长只五寸,宽一寸,形若柳叶的两处边端,各开有三分左右的刃口,通体上下,薄如蝉翼,除了他两处衣袖内贴腕藏有四口之外,最主要的是暗藏在他腰身上的一十二口。
这一十二口飞刀,是插别在一条束腰的软带上,那条软带本身就可以充作对敌时的乒刃,遍体银白,为细巧钢丝所编制。
所谓飞刀阵,即是在他一出手之间,能把插在那条钢丝软带上的一十二口飞刀悉数同时发出。
这门暗器手法,称得上是商也平的一绝,能在一举手间同时发十二口飞刀,已属难能,尤其难的是这一十二口飞刀,却还兼顾对方身上的十二处穴道,更是难上加难!
商也平心里有了主意,遂向闪电客农泰施了个眼色,有意把嗓门放大道:“咱们回去,叫他等着俺们吧!”话声出口,身子转回。
也就在他身子方一转过的当儿,倏地旋身掷腕,刷的闪出了银光一片,一条银光灿烂的腰带已随手抖出,带上的一十二口柳叶飞刀,也就在他旋身振腕的一刹那,全数飞临寇英杰面前,十二口飞刀,按十二个穴位,一股脑的向着寇英杰身上攻到,快如电闪,防不胜防。
这一手,的确出乎寇英杰意料,然而他如今已练成了内在乾罡之气,这种气功,非但可以用来制敌,最妙的却可用以防身。
就在十二口飞刀方自袭进他身侧感应圈的一刹那,他身上立刻有了微妙的反应,全身上下各处穴道顿时自行关闭。饶是如此,寇英杰仍然禁不住吃了一惊,他力贯双掌,全力的向外一击,同时足尖飞点,整个身子陡地拔空直起。
这一式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在过去,虽经他施展出全力,亦不过只能够纵起六七丈,然而这一次,他身子却足足拔起了十丈开外。象是一只冲霄直起的大雁,妙在一十二口飞刀几乎扎到了他的身上,值此一瞬之间,他竟然拔身而起,十二口飞刀,居然没有一口扎中,全数都落了空。破空声中,十二道灿烂银光,全数投没入深沉的夜色之中!
鹰爪手商也平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他还不曾看清楚对方是怎么腾空起来的,面前人影一闪,寇英杰又到了眼前。
对于寇英杰来说。他如今一旦揭开了融会这些神秘的武功法门之后,一举一动,即使是举手投足亦无不见功力。
商也平怒哼道:“小辈找死!”右手一振,却把那条银色灿烂的钢丝软带,直向着寇英杰面颊上猛抽过来。
寇英杰引颈翻身,对方的迎面一击落空,商也平怒火之中,再也不顾及许多,左手向外猛力劈出一掌,右手的钢丝软带有如神龙摆尾般的在空中迅急的舞出了一个乙字,向寇英杰脸上抽去。
寇英杰身法之诡异,确是出人意料,在对方乙字形的钢丝软带之下,他的身子也跟着变成了一个乙字,只一闪,已掠向商也平背后。
商也平一惊之下,再想翻身,却已不及,寇英杰右掌一探已搭在了他肩头之上,商也平顿觉身上一麻,身上穴道已吃对方拿住。
是时闪电客农泰正当进身发招,乍见此情,不禁停止动作。
商也平全身穴脉,在对方真气扣压之中不能运行,憋得他全身上下簌簌打颤。
寇英杰目光逼视农泰,冷冷道:“你二人皆不是我的敌手,我与你们原是无冤无仇,你们欺人过甚,这一次便宜了你们,下一次再要犯在了我的手里,我可就不再留情了!”冷笑一声,右腕振处,叱了声:“去!”
鹰爪手商也平偌大的身躯,就象一枚球似的被掷了出去,只听见噗通一声,水花四溅里已没入河水之内,所幸他落身之处河水不深,尽管这样却也够狼狈了,商也平由河面上探头出来,他两手翻出,用力的一击水面,哗啦一声响,整个身躯由水中跃出,落在了船上。
灯光下,他是那般的狼狈,周身上下水湿淋漓,一头花白长发,鬼也似的贴在脸上,加以那张苍白瘦削的脸,由于怒恨羞辱,扭曲得那般厉害,看上去的确狰狞可怖!
象是鬼笑狼嗥般地,他发出了凄厉的一声长笑:“小辈,你等着瞧吧,商大爷早晚会来收拾你的!”说话时,农泰也已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扑上了大船。在他命令下,这艘大官船遂即张开巨帆,缓缓的启碇开航,直向山谷外面的主流驰去。
朱空翼离开这里已经七天了。
这七天对寇英杰来说,简直象是七个月,七年。他渴望着马上能够见到他,把农泰、商也平来犯的消息告诉他,好叫他早作准备,偏偏他就是不来。“他到哪里去了?”不止一次的,寇英杰在想着这个问题。
在他眼睛里,朱空翼是继先师郭白云之后,唯一令他所深深钦佩与衷心敬仰的一个奇人。他那身杰出的武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地步,他的心性也早已古井无波,寇英杰实在不明白,在他潜忍数十年早已习惯了独居生活之后,为什么会突然间又涉足人世,由他匆忙的行色以及他随身所携带的那口长剑上看来,很可能他是在从事一件仇杀工作。
什么人是他的仇人?什么人又是他的敌手?每一想起,寇英杰总会兴起无数的疑团,内心也就不自禁的更为着这位挚友良师而深深悬念。
朱空翼的离开,必然是在从事一项神秘而又恐怖的任务,这一点似乎可以认定。
这几个月的艰苦历练,已使他心境随遇而安,不再为俗务所困扰,可是对于朱空翼这件事,他竟然是放心不下,他思忖着可能有一件什么大事发生了。
子时来临,他观察了一遍欢腾的鱼跃,参习着那卷金鲤行波图,越觉得心领神会,大有收获。自从他体会出这卷金鲤行波图的奥秘之后,日来每有精进,原本是单一的一百种姿态,一旦被他融会贯通之后,竟为他开创出数百种诡异绝伦的姿态,无不巧妙旷世、生平未睹。他发觉到自己所以能如此精进,主要的是由于这七个月来艰苦历练乾罡内功所致,再者师授的那十一字内功真诀亦有极大的帮助,三者之凑合,缺一不可,似有互相砥砺结构之功,更有相互呼应之妙。
人是不能永远在寂寞中生存下去的。以寇英杰论,他所以远离市俗,来到这人迹罕至处潜心艰苦练功,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达成他参透那卷金鲤行波图的愿望,如今这个愿望他达到了,甚至于远比他顶期的收获更要多了许多。
今天,他的思维似乎特别多,除了担心朱空翼的安危之外,他更想到了自己的切身问题,诸如先师郭白云的死,铁海棠所加诸的仇恨,在在都使他心绪不宁,难以排遣。
当然,他更忘不了郭彩绫,一想到她,他整个的情绪都乱了。
彩绫如今是否还在白马山庄?近况如何?
对于自己退还晶瓶主动弃婚出走的措施,他感到说不出的怅恨,每一想起,都禁不住由衷的发出叹息,那个姑娘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了。
总之,一想到师门中事,就不禁令他痛心,尤其是两个师兄太令他失望了。未来的一切,充满了重重的困难,如何振兴师门,安内攘外,这副重担,将要靠自己来努力完成了。
他全力压制着起伏的思潮,尤其对于彩绫刻骨的相思,更是不易排遣,然而他势必要克制,以彩绫那般任性作为,在下次见面机会里,实在难以想象她将以何种态度来对付自己。
再者,由于走时匆忙,竟把自己那匹心爱的宝马黑水仙留在了山庄,又不便再回去索取,想起来不胜遗憾。
天色渐明,阵阵的寒流袭过来,风势由穴口吹进来,在附近这片山洼子里不停的打着圈圈,气温相当低。寇英杰默默算计着时令已然入冬,这里不久将要降雪,河水都要结冰,那时候,也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也许是刚才一番思潮的骋离,这时他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心里充满了无比的惆怅。
时令虽已入冬,他身上仍然只穿着一袭薄薄的单衣,看上去确是不胜寒冷。
寇英杰盘膝在沙地上,调息了一阵内功,自从他深悉郭白云所传授的内功十一字真诀奥妙之后,已把握住真气运行之道,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已收到了驱寒的效果。
他缓缓的由沙地里站起来,步向水畔,找到了聚息的虾群,生吃了一些,更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泰。就在这时,他看见一条熟悉的人影由对面岭峦之间拔起来,只要瞟上一眼,顿时就使他认出来人正是朱空翼。因为除了他以外,别人是不可能具有如此利落的身法。
一个人的轻功能够练到如此地步,实在是不可思议,寇英杰如非对于他的动作深所了解,简直就难以断定那是一个人。
现在,当他仔细的注目看时,那条人影,已由百十丈高下的石峰顶巅纵身直下,看过去有如飞星天坠,直直的殒落山脚,俟到落足山脚一瞬间,却又似弹丸般的就空弹起,直向当前那片浩渺的烟波上落去。
这番轻功施展得更令人瞠目结舌,眼看着那个人在水面上的壮大躯体,有如星丸跳跃般的倏起倏落,不过是瞬息之间,已临近面前。
寇英杰在对方身子坠落山下的刹那,已能清晰的看清了他的一切,证实了来人正是朱空翼,随即迅速的迎过去,他身子方自扑向岸边,来人朱空翼伟岸的身子,在一片扑面的疾风里,已临近面前。
来人正是朱空翼。他穿着一袭紫红色的缎质长袍,头顶上破例的加戴了一顶同色的风帽,足下是一双薄底京靴,衬以背上的那口长剑,端的是一副神伟气象,截然有别于他的昔日原始装束!只见他右手提着一个红绸子的四方形包裹,包内也不知装些什么,看上去四四方方象是一个匣子样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物件。
双方四只眼睛对看着,眸子里闪灿的精光,显示着他们心里的喜悦与渴望。
甚久之后,寇英杰才轻轻唤了一声:“大哥!”忽地上前了一步,紧紧的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朱空翼古铜色的面颊上绽开了一片笑容,用力的在他肩上拍了几下,随即施展身法一径的向住处奔去,寇英杰忙自跟上去。
二人施展开杰出轻功,踏行于峥嵘的乱石之间,有如康庄大道。朱空翼在前,寇英杰在后,活似两只飞扑的大鸟,不过转瞬之间,已翻越出十数里之外。
朱空翼忽然站住身子,甫行回身,寇英杰已临面前,二者相差的距离,不过丈许左右。
对于朱空翼来说,确是使他吃了一惊!他似乎是惊于寇英杰杰出的轻功进展,不禁大为激赏,频频的点着头,再次的把身子拔起来,一径的向丛岭间翻越直上。
寇英杰心知他是存心试探自己功力如何,遂打点起精神,展出一身能耐,追循着他前进的身子,一路上扑纵直上,尽管如此,他仍然拉后了许多。
不过,有个惊人的发现,他忽然发觉到两者之间的差距仅仅限于三丈与五丈之间,一任朱空翼身法疾猛如飞,却不能再超越这个范围之外。
终点到达,朱空翼霍然回身,不及交睫,寇英杰亦来到了眼前,朱空翼脸上闪出了极度的惊讶,紧接着是无比的喜悦,一双目神里传递出赞赏与欢奋,伸手在寇英杰肩上拍了一下,随即转身步入石室。
寇英杰急欲想知道他此行的任务,忙跟了进去。
朱空翼一声不吭的先把手上那个红绸子包住的匣子放在石桌上后,动手摘下风帽,解开衣襟,把一袭长衣脱下来,重新换上了他昔日惯着的一双芒鞋与兽皮短衣。
除了方才他目睹寇英杰轻功时曾经有过一度的喜悦兴奋之外,寇英杰留意到他脸上由始至终都笼罩着一层严肃,尤其是那双眸子里,一直凝聚着沉郁,似有某种不平凡的事情藏在他内心深处。
寇英杰心里充满了疑惑,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他,朱空翼却也陷入沉思。
忽然,朱空翼叹息一声,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道:“我此行入京,干了一桩震惊朝廷的大事,归后心绪不宁,多年来我精于养性,想不到犹自干出了糊涂事,心中甚是后悔!”
写罢几行字,禁不住频频摇头叹息不已。
寇英杰从来还不曾见过他这种表情,心里大是诧异,忍不住道:“大哥,你做了些什么事?”
朱空翼脸上木然不着表情,停了一下,遂以手中树枝向着桌上的匣子指了一下。
寇英杰道:“这是什么东西?”
朱空翼再指了一下。
寇英杰道:“你是要我去看?”
朱空翼的脸色忽然间变得凄然,点了一下头。
寇英杰迟疑了一下,走到桌前,伸手摸在那个匣子上,手触其上,证实包内果然是个木匣。
朱空翼示意他打开布包。寇英杰遂即动手把包在盒外的红布解开,里面是一个很讲究的雕花红木匣子,匣面上雕着二龙抢珠的图饰,龙身涂以金色,通体上下精工雕刻,一看即知不是一般人家的用物,多半出自宫廷大内用物。匣封处配有锁头,搭有一个精巧的小小铜锁,只是却没有真的锁上,不过是虚安了在上面。
寇英杰心里狐疑着,偏头看了朱空翼一眼,发觉到他脸色更为沉重,那双精光内蕴的眸子,似乎隐隐现出一种肃杀,却有一些浮现的泪光,在目眶里转动着。
他那伟岸的身子,在这一瞬间,也起了一阵微微的颤抖。震怒还是畏惧?却就令人难以猜测。
寇英杰不知怎地,心情也为之沉重。他双手把木匣捧起来,觉得匣内物件十分沉重,忖思着这等精致的一个匣子,其内必然装盛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他忽然兴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玉玺。
脑子里想着,遂不再犹豫,匆匆拿下了锁头,正当他动手要去揭开那个匣盖时,忽然朱空翼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嘶叫。
寇英杰怦然一惊,却见朱空翼已临近面前,伸出一只手,紧紧压住匣盖。
“朱大哥,你这是……”寇英杰定了一下,呐呐的接下去道:“莫非你不要我开这个匣子?”
朱空翼这时脸色猝变,他一向遇事沉着,还不曾见过他这等表情。
这一刻,他似乎作了一番内里的心神交战,那只按在匣盖上的手掌,微微的颤抖着。
寇英杰料知他必有难言之隐,既然这样,自己又何必强他所难,想着正待退身离开,忽见朱空翼移开了按在匣盖上的手,黯然向后退回了一步。
寇英杰不自然的道:“朱大哥……你是不愿意要我开这个匣子?”
朱空翼黯然摇了一下头,表情无限沮丧。
寇英杰不禁为他这番奇异的行止感到震惊。他急欲揭开眼前的谜结,遂不再迟疑,动手把面前的匣子揭开来。
一股血腥气息上冲鼻梁,匣子里盛放的,俨然竟是一颗人头——一颗女人的人头。
震惊是可想而知的,寇英杰嘴里啊了一声,手里的匣盖情不自禁的随手坠落在地。
朱空翼木然停立在侧,在他忽然目触着匣内人头时,整个的血脉与其脸部表情都似乎被冰雪封住了。
“大哥!”寇英杰勉强镇定住道:“这个人……是谁?”
朱空翼缓缓走过来,他步履沉重,出息有声,很显然的内在情绪遭遇到极大的困扰。只见他一直走到案前,伸出双手,自木匣内把那个血淋淋的人头捧起来。
寇英杰的惊吓程度,随着他的这些动作,而升高到了极点。
那双瞳子也就不由自主的向着面前人头仔细看去,死者是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叠螺的宫发上插着碧绿的一柄翠钗,耳垂上配着同色的一副翠环,虽然眼前的惊吓,把那张粉酥可人的脸盘儿扭曲了,可是美就是美,死了也照样的美。
在那圈血淋淋的断颈上,那张死美人的脸,有着长长的一双蛾眉,水冷冷的那双剪水瞳子,可能是死前的一刹那猝然遇见了惊吓,才会睁得这么大,这么圆,瑶鼻、樱唇、漆发、玉肤……几乎是无处不美。
但是那是一张美人迟暮的脸,看上去应该是三十岁,四十岁,甚至于还要大一些。
朱空翼在目睹着这颗头颅的时候,显然内心的激动情绪也达到了极点,那双捧持着人头的手,抖动得那么厉害,他的脸也变得扭曲了,瞪得滚圆的眸子里,忽然滚出了两行泪水,张开嘴,他咿呀的低声说着什么,泪水搀和着涕涎,点点滴滴不已。
他必然是痛心到了极点,那颗凸出的喉结,随着他咿呀的发声,频频上下起动着。他是在重复的呼唤着死者的名字,只是由于嘴里少了那根舌头,是以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寇英杰从来不曾见他哭过,更不曾想象到一个人能够痛心到如此地步,一时不禁惊得呆住了。
朱空翼面对着那颗宫妆贵妇人的头颅足足战栗饮泣了有小半盏茶的时间,才渐渐止住了悲伤的情绪。少顷,他黯然的把这颗头颅又放进到匣子里。这时,似乎他才蓦然惊觉,发觉到一旁寇英杰的存在,脸上现出了一些窘迫,遂向一旁走过去,怅怅的在一张石鼓上坐下来。
寇英杰走过去,虽然他知道这是一件难以启齿,探人隐私的事情,但是事实的发展,已演变到他非问不可的程度,面对着如此扣人血脉,血淋淋的一颗人头,他实在难以再保持缄默。
强自定了一下心情,他呐呐的道:“朱大哥……这个人可是你杀的?”
朱空翼木然仰首看了他一眼,黯然的点了一下头。
寇英杰顿时心中一懔,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以对方的身分、武功、心性,竟然会向一个女人出手,而且是下此毒手,一时间,他几乎怔住了。
良久,他才稍缓心中的激情,凛然道:“朱大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朱空翼看了他一眼,面颊上挂出两道凄惨的苦笑笑纹。
寇英杰追问一句道:“我想你这么做,一定是有充分的理由,可是?”
朱空翼目眶里忽然涌出了泪水,象是两条晶莹的小蛇夺眶而出。
寇英杰关心的道:“大哥,人命关天,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你快告诉我,这是为了什么?”
朱空翼紧紧咬着牙,点了一下头。
寇英杰在他身边坐下来,道:“这个女人是谁?”
朱空翼看了他一眼,用手指沾了一下杯子里的水,在石桌上写了几个字。
寇英杰低头一看,大吃一惊。
桌上字迹:“陆燕容——西宫娘娘。”
“西宫娘娘?”寇英杰瞠目道:“你是说……这颗人头是西宫娘娘的人头?”
朱空翼肯定的点了一下头。
寇英杰少停一刻,让心情略为平静,才道:“大哥,这位陆娘娘与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对她下此毒手?”
朱空翼不胜唏嘘的站起来,却又坐下,心情极不安宁的样子。
寇英杰道:“朱大哥你定下心来,慢慢的告诉我,这件事可有外人知道?当然,这是瞒不住的,只怕朝廷早已震惊了!”
朱空翼脸色一片铁青,冷笑一声坐下来,在桌上写道:“陆燕容是为我妻,后思迁于太子高炽——太子爱其美色,竟罔顾手足之情,设毒计陷害于我……”写到这里,他无限痛心的摇了一下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随即又写道:“那一年,先帝亲率我兄弟远征鞑靼,太子买通一位敌将,诬指我与鞑帅私通有年,意在谋取我父帝位……”点点珠泪洒落前胸。这件事尽管事隔有年,及今思之,犹不禁令他痛心疾首,脸上现出无比的忿恨,他继续写下去:“我父信以为真,不容我分说,竟然割下我舌头,将我放逐东海,听令我自生自灭——
爱妻燕容就这样落在了太子之手。”
寇英杰打了一个寒噤,黯然垂首道:“原来大哥身负冤屈,你的遭遇也太凄惨了!”
朱空翼紧紧的咬着一口利齿,眸子里闪烁着泪光。
他继续追忆着这件刻骨铭心的往事,以手指蘸着杯水,在桌面上写下道:“自此以后,我才沦落来此。天不负我,留我不死之身并成盖世奇技,这多年以来,我记取前仇,发誓复仇,曾经二度深入禁官,意欲面谒父皇,不意竟受阻于那批深通技击的东厂卫士,两次皆未能实现愿望!事为太子所悉,大为惊惶,暗下买通了神武营的统领,平江一叟海大空,曾经七度搜杀我,均未如愿!”
一口气写到这里,他阴霾的脸上现出了一片凄惨,将涂写在桌面上的字迹擦干净,继续写下去:“前年我得悉父皇驾崩讯息,再次入宫,想不到再次中伏。几乎丧生在海大空三阴绝户掌下,是我转回之后,勤习水涛、风柱二功,自信已是可敌过海大空的三阴绝户掌,才有这一次的深入禁宫举动。”
寇英杰忍不住道:“大哥可曾见着了海大空?”
朱空翼冷笑一声,写道:“见着了,他已不是我的敌手,只可惜仍为他全身而退。”
寇英杰呐呐道:“那么大哥你可见着了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也就是朱空翼所谓的昔日太子。
一提起他来,朱空翼脸上兴起了难以掩饰的雠仇,他仰首当空,极其恨恶又似遗憾的叹息一声,落指写下道:“我原思要他血溅宫廷,以了宿仇,不意见到他时,发觉他病危卧榻,已是奄奄一息,思及兄弟之情,终不忍再下杀手,病榻相见,昏君语多悲切,自言愧对于我,泣不成声。我别他之后,深入内宫,总算见着了负我至深的结发人陆燕容。”
寇英杰叹息一声,内心浮现出一层悲哀。
朱空翼苦笑了一下,手指继续在桌上写道:“她见我之后,千种柔情,百般忏悔,竟使我改动初衷,一时竟然下不了手……”
他频频苦笑着,叹息一声,继续写道:“妇人,妇人……哪里知道,她心里却是如此恶毒!如非我见机得早,差一点饮下了她为我调配的鹤顶红毒酒,至此,我才忍无可忍,才……”写到这里,他手指微微颤抖着,忽然站起身来步向门前。
寇英杰被他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心神交战,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更不知如何去安慰他,事实上朱空翼此刻心情,必是错综复杂,任何人也休能解开他内心的扣结,还是让他自己冷静一下的好。这么想着,寇英杰随即站起来,悄悄向洞室外面步出。
一个月过去了。
象是没有事一样,寇英杰绝口不提这件事,朱空翼也绝口不谈这件事,象以往一样,他们只是彼此深入的探讨着武功的真髓。
自从启开了深奥的武功门径之后,寇英杰精进的速度异常惊人。
十天以前,朱空翼开始要他练习风柱功,所谓风柱功,也就是朱空翼洞穴里那个出风的气口,每日丑、寅时刻,有一股高空气流形成的罡风由东山山巅吹过,山巅上有一处天然的障隘,迎住风势,形成了极大的阻力。
朱空翼当年妙想天开的就在山巅石障下开凿了一个气孔,一直下通到所居住的石室,是以每日时辰一到,即会有那股气流所形成的罡风直贯而下,其力道足可粉金碎石,用以培练人身的内外功力,却还是创举,的确是匪夷所思,有令人难以想象的功效。
寇英杰只试了三天,已大感难以支持,只觉得全身上下百骸尽酸,仿佛每一根骨节都松脱了下来,每一块肌肉更似失去了作用,这种痛楚现象,如非他以内功元罡调息运行,简直难以复原。
这时,才知道何以朱空翼早先不令自己练习的道理。
在练习这种风柱功五天以后,他全身上下起了类似风疹块状般的满身红斑,朱空翼特别煎熬了一些药汁为他洗擦,随之消失。
自此而后,这些天以来,每当寇英杰练习完这门功力以后,周身上下俱都会生出同样的红斑,每一次他用朱空翼所赠送的药汁涂擦皆会消失。
奇怪的现象不止一件,寇英杰感觉更奇怪的是,他发觉到食量大增,自从练习这种风柱功之后,他一天最少吃四五餐,每一餐俱都食量惊人。黄精、首乌、鱼虾蟹蚌,无所不吃,无不奇香。也许是大量收聚营养精力的结果,他身躯变得前所未见的魁梧,耳聪目明,各样官能都极其敏锐。
这种感觉每一天他都能体会出来,进步之神速,使得他暗自吃惊,几乎疑为幻觉。
今夜,当他练习风柱功转回之后,破例的发现身上已经不复再见那些类似风疹的红斑,同时他感觉到身上也没有以前练功后的那些痛苦感觉。这一突然的感觉,不禁使得他精神大振。
盘膝在洞室内,目光注视向洞外的夜色,只觉得遍体上下舒畅无比,各样的官能都显得十分敏锐,虽然是身坐洞内,他的耳朵却可以清楚的听见河边的蛙鸣声,河水的冲击声,哪怕是轻轻泛起的一片浪花,他都能清楚的听在耳朵里。十数丈内,他可以听见一片落叶,一声鱼跃,甚至于一声轻微的叹息。
由于他内外功力的进展,已使得他日渐迈向登峰造极的境界。
一个人武功如果达到了某一境界时,他本身的心性修养也必将跟着同时迈进,这就是为什么武功越高的人越是老成持重。
寇英杰在武功忽然达到了极境时,心性方面的修养也同时有了另一番境界,因此,以今日之是,审昔日之非,愈觉得过去的无知与岁月虚掷。
回忆常常是甜蜜的,然而他的回忆里却丝毫也没有快乐的成分在里面。他自幼失怙,天涯浪迹,受尽了人间冷漠,所幸尚知自爱,困苦的岁月里,一直都不曾忘记充实学识与砥励为人。他实在想不出在那些漫长的岁月里,还有些什么事可供他回忆的,直到去年这个年头,才在他平淡的生命里着上了彩笔。
去年对于他来说,称得上是划生命的一年。在这一年里,他所接触过的人,事,真比他过去二十年的总合还要多。事情由结识郭白云这个旷世的奇人开始,一路急转直下,所见的每一个人,所听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奇异。老实说,也是从此开始,才使得他看清了多采多姿的人生,了解到人生的美,也认识到人性的丑。
在那些充满奇情骇异,争强斗胜的现实里,他意兴阑珊的败下阵来,却留下了一份酸甜苦辣,百感交集的激情以供回忆。
为了不甘为师门中的叛徒,武林中的逃兵,才会有此番的发奋图强。其实,他何曾一天忘记了重返师门?重返武林?
事实上,也只有每当他记取着师门的仇恨与切身的羞辱之下,才使得他更加的奋发,努力。如今,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他的苦心孤诣下,总算得到了所求的硕果,甚至于比他所想要的更要丰富,更要强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