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程天佑喃喃,我说,我看到凉生了,我真的看到凉生了!
可是天佑却说,是你的幻觉,姜生。别骗你自己了。求求你!没有什么白色林肯,也没有那双忧伤的眼!姜生,一切都是你的幻觉!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脊背微微地一直,眼睛里散开了像烟花坠落般的苍凉。
是幻觉吗?
当时的我,不肯相信。一直沉浸在车祸的霎那,凉生拥抱我的刹那。所以,我并没有听进天佑的劝阻,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摔下病床,企图爬出医院,寻找那辆白色林肯,寻找我所见过的凉生的影子。
输液瓶重重摔在地上,鲜红的静脉血液刹那间逆流出身体,我受伤的腿也剧烈地疼痛起来,程天佑绝对没有想到会是如此场面,他一边呼喊医生护士,一边抱起地上的我。
就是在这万般疼痛之中,我依旧不停地呼唤着那个让他整个心都碎裂的名字——凉生!凉生!
所以,从那场意外,我康复出院之后,每一次外出,程天佑定会在某个时刻开着车出现在我身后。我想,他一定是害怕极了那样的车祸,更害怕我随时出现那可怕的幻觉,然后深陷,最终,受到了怎样的伤害自己都不知道。
无可否认,那一次事故,让程天佑极其挫败。他无法想象,只不过是一个幻觉,只不过是凉生的一个影子,都会让我疯狂至此,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所以,很多时候,我和他,都不提及“凉生”这个名字。
他痛。
我也痛。
另外,我也不再提及,我曾看见过一辆白色的林肯,看见过凉生,他就在我的身边。我知道,这一切,就像天佑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幻觉。
一个可以让我毁灭的幻觉!
金陵上车后,看了看一直愣在车边的我,很疑惑,姜生,你在想什么呢?快上车啊!不会是舍不得那只弱智的流浪猫吧!
我刚上车,就听那只灰色的小猫叫声变得甚是凄厉,即使是骨肉分离,估计都叫不出它那种声音来。
天佑皱了皱眉头,看着路边那只“哭爹喊娘”叫个不停的小猫,问我,姜生,你怎么着它了?抢了它的口粮吗?它叫得这么人神共愤?
金陵笑了笑,说,这只猫暗恋上你家姜生了,赶紧开车走吧!否则你家姜生恐怕要变成猫夫人了,而不是程夫人了。
金陵的话,让天佑很受用,他微笑着开车离开。
我白了金陵一眼,为她总是拿我和程天佑说事。金陵偷偷地笑,在我耳根悄悄地说,姜生啊,你看,我这算不算卖友求荣啊!
我心想,要是真能求荣的话,你还不直接将我挂在钩子上,称两论斤地当我是猪肉给卖了!
但金陵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所以,她笑着说,切,姜生,你真小心眼,看我这么多年来,可是对你不离不弃的!
还没当我好好回味金陵这个“不离不弃”。那只灰色的小流浪猫已经彻底给我上了一堂课,什么叫“不离不弃”!
——原来,这只猫一直跋山涉水,跟着我回到了家门口!
当我和金陵从天佑的车子里下来,再次看到这只灰色的小流浪猫时,彻底震惊了。看着它风尘仆仆地追了我十万八千里后,不得不折服于这猫咪的执着!我心想,难道,它如此幼小的心灵也能辨别出我就是它这一辈子难得的“明主”吗?
我问金陵,难道我脸上果真写着:伟大!美好!善良!智慧等等字样?
金陵撇撇嘴,笑着说,我估计啊,你脸上大概用隐形的猫文刻着“我是一条鱼”的字样。
就在那一刻,我决定了,收养它。
先不说它这诡异得厉害的执著,说不定,还真如程天佑所说的,它会拯救我这不可救药的失眠呢。
可是,待将它抱回家之后,我换下了鞋子,才发现,此猫对我并不看好,而是一直围着我的鞋子转啊转,不时伸出爪子去碰我的鞋子,试图将它扳倒。
后来,还是程天佑给我解开了谜底。原来这只猫并不是对我那啥啥的“情有独钟”,它之所以这么不屈不挠地跟随我回到家门,原因是,我逛街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它原本叼在嘴里却又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小块炸鱼。
小块炸鱼啊!你想啊,就这么踩在了我的脚底下,这对于一只渴望了它已久的小猫咪来说,是多么惨无人道的事情啊。所以,那只可怜的小流浪猫,就不时地在人少的地方跳到我眼前,看着我的鞋子“喵喵”叫。
我本来以为它在高呼“明主万岁”!谁知道,这“猫腻”的家伙居然呼叫的是“还我鱼片”!怪不得它会叫得那么幽怨哀婉!它奶奶的!
看着我的脸色极度愤愤的样子,程天佑笑得嘴巴几乎气吞河山,几乎要张到耳朵后面去了。最后,他还不忘挖苦我一番,说,幸亏现在猫咪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你还能踩到鱼片,要是搁在它们尚未奔小康之前,你极有可能是脚下踩着“死老鼠”过街了。
虽然程天佑的话让人消化不良,但是好在当时的“冬菇”还是用它千娇百媚的小媚眼将我给收买了。
我收留了它,并很郑重地给它命名:冬菇。
天佑对于“冬菇”这个名字充满了疑问,他说,姜生,为什么会是这个名字?
那它应该叫什么?八宝啊?我反问程天佑,不知道为什么,嘴巴里居然跑出了北小武最新欢八宝的名字。
天佑笑了笑,说,姜生,你这个小孩吧,就是心里有自己那点小九九的时候,才会这么反问抢白人。这叫什么?狐假虎威!色厉内荏!不说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就算了,你不必这么强势地来掩饰你心里的那些小秘密的。这样会适得其反的,让我知晓的。
程天佑的话,让我的心突然不知所措起来,我抱起浑身脏兮兮的冬菇,强辩道:没有啦!不是你想的那样了!
程天佑也不再追问了,而是环顾了一下客厅,问我,咿?姜生,我昨天给你带来的那一捧百合呢?你不是把它们放到卧室里了吧?影响睡眠的!
我一边盘算如何给冬菇洗澡,一边看了看程天佑身后的冰箱,笑了笑,说,那百合啊,被我放到冰箱里了,我觉得那么漂亮的花,得多多保鲜的,怕它坏得快!
程天佑立刻昏聩,差点扑倒在冰箱上,他说,姜生大姐啊,那是香水百合啊,不是大葱白菜!我服了你了!你以后千万不要把你家冬菇给埋土里去栽植着哈,人家是猫!不是真的冬菇!
要你教啊?我将冬菇放到水盆里,但是没想到,它误以为我要淹死它,极力地挣扎反抗……
刀光剑影。
人仰马翻。
……战争结束后。
冬菇跳在冰箱上,得意地舔自己的猫爪子;我在程天佑的怀里,一脸猫爪痕,哭得昏天黑地。
后来,冬菇被送到宠物店里洗的澡;而我,忍痛打了狂犬疫苗后,还在程天佑的带领下去一家美容医院看,会不会留下什么不可抗逆的伤疤。
那医生估计是某市级领导转行或兼职在这个美容院工作的,他一见我一脸一脖子一手的抓痕走进去,还没听我说事情的原委,就很严肃地看了看程天佑,说,一大男人怎么可以留这么长的指甲啊?太没品了吧?
我……程天佑张张嘴,微微握起自己干净整洁的手指。
那医生继续批评:你就是留那么长的指甲也不能用来抓自己的老婆啊?你这样可不是我说你,太不男人了!
可是……医生……程天佑的脸都憋紫了,眼睛里闪过要杀人的光芒。
那医生视而不见,继续教导:你就是非要手贱地抓你老婆,你也不能都往她脸上抓啊!你抓她身上不就不用担心伤疤了吗?而且妇女保障协会也不会告发你虐待妇女的!
没等程天佑发作,我已经发作了,我说,我是女,不是妇!
那医生掰过我的脸,说,我知道你是女,不是夫!你要是夫的话,那你们俩夫妻那就太阴阳失衡了,需要调理一下内分泌系统。
我当时嚯——地站了起来,我说,你们这美容医院有没有设立精神病科?
那医生就很严肃地看着我说,精神病没有人会来美容的!
我被这个故作严肃的医生几乎快要折磨崩溃了。我说,我知道精神病人没有人会来美容的,但是我觉得来这里美容的都会被你折磨成精神病。说完,也不想再听这个严肃的医生会蹦出什么让我更接受不了的话,直接拉着程天佑一路狂奔。
此后,程天佑每每跟我提起要带我去美容医院等相关的事情,我必白眼视之。
好在天佑没有像小时候凉生那样吓唬我,说我会嫁不出去。
小时候,凉生给我洗脚的时候对我说,姜生啊,女孩子一定要穿鞋子的,不然脚会变得很大很难看的,将来就嫁不出去了。
当时的我,满眼天真地看着将我的脚捧在手心的小男孩,对他说,我不怕,我有哥哥的。当时的月光,是那样的明亮婉转,照在我和凉生身上。
当时的月光啊,它并没有告诉过那两个相依为命的傻傻的小孩,在很多很多年后的今天,他们会相隔天涯,再也回不到当初,回不到那个月光婉转的夜晚,虫鸣,星稀,小小的他,为小小的她洗去脚上因为奔跑留下的泥巴。
天佑看了看陷入回忆中的我,轻声说,没关系啦,姜生,别难受了。反正你有疤没疤都是那个模样,从来就没怎么好看过!别沉思,装深沉了!估计这辈子也只有我这样好心的人会收留你了!
我茫然地看了一眼天佑,刚刚的回忆与现实的世界之间太过突然的逆转,让我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处何时、身边何人——是那个月光下的小小少年?还是这个容颜精致霸道温柔的男子。
天佑从身后轻轻地拥住我,下巴温柔地隔在我的头发上,说,姜生,不生气了,不去美容医院就是了。反正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在你身边,无论你什么样子。
就在那一个瞬间,我的思维和天佑的思维,分置在了相异的时空。他不知道我的所思,而我,听不懂他的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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