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化青对两个小要饭的说:“二位,咱都是没家没业孤苦一人,不如学桃园结义拜个把兄弟,相互间之也好有个照应。”
这俩小丐一听很是高兴,说道:“太好了,正愁身边没个近人。”
三个人当即结拜,没钱买香,撮土为炉,插上几根草当成香,对着土地爷的面叩头,结拜了兄弟。
连化青岁数比这两个小丐大一两岁,当了大哥,对俩小孩说道:“以后咱就是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言古语说的好——有父从父,无父从兄,你们俩没爹没娘,往后可得听我这当哥哥的话。”
两个小要饭的齐声答应:“大哥说的是,从今往后你就是兄长了,我们全听你这当大哥的。”
从这起,连化青就不出去要饭了,整天在破庙里睡觉,让那俩小的出去沿街乞讨,讨回来不管干的稀的,每次都是他先吃,那俩小丐寻思怎么说连化青也是大哥,我们讨来东西让他吃也是理所当然,可你总不能天天如此,心里虽然有些不满,嘴上却不便多说。
这一年,恰好赶上荒年,庄稼大多旱死,饿死了不少人,要饭都没处要去。这俩小要饭的躺在破庙里快饿死了,连化青只好自己出去寻活路,也不知他从哪找来一点白饭,上头堆着菜,菜里还有块肉,饭菜不多,一个人大口吃两三口就能吃光,他把瓦罐拎到土地庙里生了堆火,要将冷饭煮热了再吃。
两个小要饭的闻见肉香,急忙爬起来说道:“还是兄长有本事,一出去就找着吃的东西了,咱们有这口饭吃,就饿不死了。”连化青说:“兄弟们,这是我豁出命从城里饭庄偷来的,不成想让人撞见,为此挨了一顿棍棒,你们在庙里躺着睡大觉,好意思吃我拿命换来的东西?”
俩小要饭的说:“大哥你何出此言,今天我二人饿得走不动了才没出门,平时还不都是我们讨来饭给你吃?”
连化青说道:“今时不同往日,遇上这种罕有的大饥荒,人命还不如狗,我有这口吃的没准就能活过去,分给你们俩我也活不了,你们可别怪为兄薄情寡义,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为兄我吃了这罐子饭菜把命保住,绝忘不了你们哥儿俩的好处,往后如能有个升腾,三节两供我拿好酒好饭祭祀你们,你们俩就安心死了吧。”
六
陈塘庄还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连化青还在连家大宅里住的时候,曾有个算命先生经过陈塘庄,找这算命先生算过命的人都说准,连家老爷把算命先生请过来,让他给连化青这孩子看相,那算命先生见了连化青,看这孩子纵纹灌顶,目生双瞳,只说他是短命相,别的话人家死活不说,宁可把招牌砸了也不给这孩子算命,陈塘庄的人们说起这件事,都说算命先生看出这小孩是河妖投胎,故此不敢明言。
不枉人们这么褒贬,别看连化青模样长得不错,心肠却是真狠,他不仅不给他这俩结拜的兄弟饭吃,还说什么你们俩穷命鬼活在世上也是受罪,与其活受罪倒不如死了舒服,说这话时他连眼皮子都没抬,只顾添加瓦罐下的火头,跟平时闲话唠家常没什么两样,说明他根本没拿这俩兄弟当回事儿,好像那只是有两条快饿死的野狗,以往说什么同患难共富贵,无非是让这俩小要饭的替他出去乞讨。
两个小丐的心都寒透了,暗骂:“好你个连化青,我们俩瞎了眼才认你当大哥,怪不得人们都说你是河妖变的,磕过头拜过把子的兄弟你都这么对待,简直是披着人皮的活鬼!”
连化青看出这俩小子直勾勾盯着瓦罐里的饭菜,说不给他们就敢抢,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人急了拼命,真要撕打起来只怕不好对付,便说:“两位兄弟,为兄我刚才说的也是玩笑话,咱都是磕过头的把兄弟,哥哥我好意思让你们在一旁看着我吃独食吗?”
两个小丐闻言颇感意外,抹着眼泪说道:“大哥你仁义,兄弟们错怪你了。”连化青说:“仁义归仁义,饭菜就这一份,先前我也说过了,一个人吃能活命,三个人分着吃全得死,不如咱各自说段数来宝,看谁说得最穷最可怜,这口饭就归谁吃。”
两个小丐说:“行啊,这叫各安天命,你是兄长你先说。”
连化青心想:“两个半大的孩子,能说得过我吗?我说一段堵上你们的嘴,然后再吃饭,你们俩就等着饿死吧。”
当年要饭的都会说数来宝,也叫念穷歌,打着牛骨板触景生情临时编词,这可难不住连化青,只听他开口数道:“家在破庙住,草帘当被褥,头枕一块砖,身披烂麻布,三年没吃荤,今天才见肉。”说完话,他伸出手要去抓瓦罐里的饭菜。
其中一个小丐拦住说:“哥哥慢着,你说的不算穷,你听听兄弟我的,我是没有容身处,烂草当被褥,头枕半块砖,常年露着肉,顿顿喝凉水,今天才见饭。”这小子比连化青说得穷多了,头一次见着米饭,说完也是伸手要取那瓦罐中的饭菜。
另一个小丐挡下:“大哥二哥说的都不算穷,再听听我这个,我是没有立脚处,头枕胳膊肘,常年光屁股,蓝天当被褥,生下就挨饿,只等这口饭,两位哥哥肯定是穷不过我,当兄弟的不好意思了,我先吃点儿……”
此时瓦罐架在火上已久,热乎乎的饭菜香气升腾,这小丐饿得眼都绿了,过去就想吃瓦罐里的饭菜,先前那小丐不答应了,也过去抢夺,俩人还理论,一个说:“三弟你胡说八道,生下来就挨饿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另一个说:“二哥哥你喝了十几年凉水都能活到现在,我为什么不能一生下来就挨饿?”
俩人正在那争论不休,连化青不声不响地摸到一块大砖头,抄在手里,照这俩小丐后脑用力拍下去,一下撂倒一个,可怜两个小要饭的,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便已横尸就地,连化青骂了声死狗,扔下手中砖头,搬开两具死尸,随后从火堆上拎下瓦罐,吹开扑面的热气,抓起饭菜往自己嘴里塞,忽听一个阴恻恻地声音说道:“好狠啊,为了争一口剩饭,你就敢下黑手害死自己的结拜兄弟,不怕遭报应吗?”
七
连化青猛一抬头,只见庙门外探进一个脑袋,是个脸上有道疤的瘦老头,单看长相也让人感到心中一寒,身后还跟着一只大马猴,看样子是位跑江湖耍猴卖把式的艺人,连化青心里也不免有些吃惊,却故作镇定地说道:“他们俩小要饭的耗子动刀——窝里反,为了争口剩饭,致使二人互斗身亡,与我何干?”耍猴的算是逮着理了,嘿嘿冷笑两声,说道:“行啊,瞪眼说瞎话。”连化青说:“你一个耍猴的多管哪门子闲事,在此凭空污人清白,是想讹人不成?”耍猴的说:“我不讹你,只想请你去河里寻一件东西。”
原来这耍猴的途径荒山,无意中得到一本魔古道奇书,那些旁门左道的伎俩,并没有长生不死出神入化的法门,仅是些招魂走尸的邪法,其中也有不少阴阳阵法,他这个耍猴卖把式的江湖艺人,文化程度有限,也没什么野心,只想借此聚敛钱财,识出天津卫的风水形势,知道三岔河口有镇河的铁物,河底下能养尸,如果把活人淹死在河眼里,死后怨恨之气不散,等过些年闹水灾旱灾的时候再捞出来,那死人会变得全身生满了河苔,像长毛的僵尸一样,谁看见都得害怕,可只有这耍猴的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到时便自称身怀异术的高人,施展神通降服此处的尸怪,要在此建庙造塔永镇河眼以保平安,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这些个善男信女们,还不都得捐钱?
那就能趁机发笔横财,无奈这耍猴的不会水,寻思要找个水贼为徒,当他的左膀右臂,听说了河妖连化青的事,关上关下顶属此人水性好,便一路找过来,正撞见连化青跟两个小丐争夺一口饭菜,从后拿砖头打死两条人命,又跟没事人一样坐在破庙里吃饭,耍猴的一看这孩子真厉害,能杀结拜的兄弟当然也能杀恩师,但眼下用得上这小子,只好花言巧语,对连化青许下承诺:“你要是愿意给我当徒弟,今后有吃有喝,为师还会传授你通圣之法,往后安身立命,谁也不敢欺负你。”连化青走投无路,听完这耍猴的老头一番话,不由得动了心,当场磕头拜了师,在庙后歪脖子树下挖坑,埋好两个小要饭的死尸,然后跟着耍猴的进了城,后来那耍猴的恶贯满盈遭了天谴,横死在李公祠菜园枯井,连化青侥幸逃脱,但有案底在身,也不敢在城中轻易露面,你们若想拿他,有个金头蜈蚣……
八
郭师傅和丁卯白天在陈塘庄走访,打听出几件有关河妖连化青的旧事,可都没这要饭的说得详尽,不止详尽,说是历历如绘也不为过,二人心想这乞丐声称当年跟连化青一起要过饭,因此知道底细,不过按此人所言,当初在土地庙要饭的两个小丐,早就让连化青下黑手用砖头打死了,此刻他们忽然意识到:“莫不是破土地庙里的死鬼在诉说冤屈?”
郭师傅想到这里,心中顿时一惊,开口问那要饭的:“你是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你到底是何人?”话刚说出口还没落地,忽然感到身上一冷,他和丁卯恍然似从梦中醒转,听到远处传来鸡鸣报晓的声音,揉揉眼看破庙外风雨已住,天光微亮,不知不觉打起瞌睡,竟已过了一夜,俩人起身去看坐在墙角的乞丐,却哪里有人,只有土地爷的泥像斜倒在墙边。
不知是当年的屈死鬼诉说冤情,还是庙里土地公显灵,或许夜里是有个要饭的在说话,天亮就走了,二人又惊又疑,后几句话都没听清楚,只好先把土地爷泥像扶正,拨去蒿草泥尘,插烛也似拜了几拜。
丁卯对郭师傅说道:“半夜听那要饭的所言,连化青曾在土地庙后的歪脖子树下埋尸,也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二人起身到庙后一看,还真有一棵歪脖子枯树,下过雨后土地松软,俩人到村里借来家伙,在枯树底下挖了一阵,不久泥土下就露出一个生锈的大铁盒子,里头装着两具枯骨。
铁盒是以前土地庙里烧香用的香盒,民间传说铁器能辟邪镇鬼,连化青大概是担心那俩小要饭的冤魂缠腿,所以把死尸放进铁盒里,看得出当年事出匆忙,埋得并不算深,二人对连化青的所作所为咬牙切齿,当着土地爷的泥像起誓:“天公有眼,不管连化青躲在什么地方,豁出我们这两条命不要,定将此人抓回来绳之以法。”
事后这两具枯骨被送到义庄,也经过了立案的程序,不过世道正乱,警察局眼前的大案要案都破不过来,一看这俩小要饭的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此等积年的旧案谁去理会,立了案也就不再过问了,但郭师傅等人则是铁了心要捉拿河妖连化青,到处寻访此人的踪迹,身边那些朋友全用上了,除了五河水上警察队,包括火神庙和山东钩子帮脚行的人们也都跟着帮忙,再加上李大愣认识的那些贩夫走卒地痞无赖,这张网撒开了,城里城外几乎到处都是眼线,因此说当差办案首先一个必须人头儿熟,但凡有些风吹草动都能知道,就这么折腾,竟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但是合该连化青气数将尽,鬼神都不容他,也是无巧无不巧,那天发生了一件很偶然的事,终于让巡河队发现了“金头蜈蚣”,这才引出“阴阳河遇险,恶狗村捉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