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特使车队驶进咸阳宫时,已经是初更时分了。
张仪虽然对咸阳城有了大体了解,但对咸阳宫却是一无所知。在他高傲的心目中,天下宫殿当首推洛阳的天子王宫。洛阳虽然破旧了,但那种承天命而鸟瞰天下的恢弘器局却是万世不朽的。其次便是大梁王宫,华贵博大,层层叠叠六百亩,溶山水风光于奇巧构思之中,那种实实在在的富丽舒适是天下绝无仅有的。老秦人朴实无华,起造咸阳城时还正在元气刚刚养成之时,能与临淄王宫媲美就已经不错了,还能如何呢?但是,当轺车驶进咸阳宫正门时,他立即被一种强烈的气势震撼了!
刚从少有灯火的国人区驶出,面前这片汪洋灯海简直与尚商坊可一争高下。然而这片灯海弥漫出的却不是尚商坊那种令人沉醉的酒色财气,而是一种令人凛然振作的新锐之气。那简洁得只有两道黑色石柱夹一座青石牌楼的宫门,那挤满车马的白玉广场,那耸立在夜空中的小屋顶宫殿,那弥漫出隐隐涛声的松柏林海,那灯火通明的东西两片官署,那斧钺生光甲胄整肃的仪仗,那偏门不断进出的急骤马蹄声,那脚步匆匆而又毫无喧哗的来往官员……这里与张仪熟悉的六国宫殿截然不同,然而又绝不仅仅是宫殿的感觉。张仪也曾经听人说起过秦宫高耸的小屋顶的奇特,但也只是一笑了之。今日亲临,张仪是实实在在的感到了一种新鲜强烈的冲击!与其说是宫殿的冲击,毋宁说是气氛的冲击。走进这卓尔不群的宫殿区,便能感到这里绝不是奢华享乐的靡靡之地,而是如同农夫耕耘工匠劳作一样的昼夜忙碌之地,一股新锐的气息在这里流动弥漫,连冬夜的寒风也无法使这里变得冷清。
一路看来,张仪不禁暗暗感慨:“上苍有眼,这正是我心中的秦国气象了。”“先生请看,国君亲自在阶下迎候呢。”嬴虔的声音从车下飘了上来。张仪恍然醒悟,却见轺车已经在正殿阶下停稳,几名高冠大袖的黑衣人正快步走来。及至张仪被嬴虔扶住下车,为首黑衣人已到面前深深一躬:“先生安好,嬴驷等候多时了。”嬴驷?那不是当今秦公的名号么?张仪惊讶的睁大眼睛:“你?不是胡人王子么?”后边的黑矮胖子哈哈大笑:“我等冒昧,尚请先生鉴谅了。”
张仪心思机敏,恍然大笑一躬:“我竟当真了呢,张仪多有不敬,秦公恕罪了。”嬴驷双手扶住张仪笑道:“不入风尘,焉知英雄本色?先生使嬴驷大开眼界,原是我等君臣敬贤不周了。来,先生请。”说着便亲自来扶张仪。
张仪拱手笑道:“秦公若再多礼,张仪便不自在了。秦公请。”
“敬贤本是君道之首则,也是嬴驷本心敬佩先生。老秦人不讲虚礼,先生尽管自在便是。来,你我同步了。”嬴驷自来稳健厚重而不苟言笑,今日却是豁达爽朗,拉起张仪的手便上了红毡铺地的台阶。张仪也不再谦让,便与秦公执手而上。到得灯火通明的大殿,嬴驷请张仪坐了东边上位,自己与几位大臣便拱着张仪坐成了个小方框。张仪见秦公竟连国君面南的礼制座次都变成了师生宾主的座次,知道嬴驷为的是让自己洒脱说话,不禁心下一热,觉得自己今日让秦国君臣等候了半日竟有些过分了,便拱手笑道:“张仪狂放不羁,为等朋友辞行,竟让秦公并诸位大人空等半日,多有唐突。太傅年高、太子年少,均未进食,张仪委实不安。”嬴虔大笑:“这算甚来?打起仗来三天不咥都是有的,他们一样,也没咥呢。”“听完先生高论一起咥!如何?”樗里疾嘿嘿笑着。
嬴驷笑道:“我等先说,厨下便做,做好了就上,要甚讲究?”转身一摆手,便有一个老内侍匆匆去了。嬴驷回头道:“先生认识一番了:这位是上大夫樗里疾,祖籍西戎大驼。这位是国尉司马错,兵家之后。”两人一齐拱手道:“见过先生!”张仪笑道:“上大夫智计过人,张仪佩服。”樗里疾嘿嘿笑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张仪看着顶盔贯甲的司马错,却是站了起来深深一躬:“张仪生平第一次谈兵,便被将军断了一条腿,张仪敬佩将军。”司马错连忙站起还礼:“原是先生疏忽而已,司马错何敢当先生敬佩?”张仪慨然笑道:“张仪原本狂傲,自司马错出,而知天外有天,岂能不敬佩将军?”
“好!”嬴虔拍案:“我就喜欢这种磊落汉子!莫怪……”却是突然打住了。“手有十指,各有短长。先生大智大勇,见事透彻,昨夜可是大显威风呢。”樗里疾知道嬴虔心事,嘿嘿笑着适时插上,倒是为嬴虔遮过了尴尬。
嬴驷笑道:“先生昨夜所言,大开我等胸襟。今日请为秦国谋划,望先生不吝赐教。”张仪成算在胸,微微笑道:“昨日略言大势,今日当谋对策。目下之秦国,直接压力自是合纵。然则长远看去,合纵之势乃是山东六国与秦国真正抗衡的开始。以秦国论,既要破除合纵挤压,更要立足长远抗衡,绝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跟在六国之后疲于奔命。从此开始,秦国之每一对策,都要立足主动,变后法为先法。”寥寥数语,嬴驷君臣便是眼睛大亮无不点头。嬴虔不禁拍案赞叹:“先生刀劈斧剁,料理得清楚!愿闻应对之策。”
“秦国应对之策有四:其一曰连横,其二曰扩军,其三曰吏治,其四曰称王。”“愿闻其详。”嬴驷悚然动容,竟禁不住向张仪座案移动,生怕听不清楚。“先说其一。六国为南北,是为合纵。秦与六国为东西,是为连横。连横之意,便是秦国东出函谷关,与中原六国展开邦交斡旋,分化合纵,而后各个击破。连横之要:在于秦将六国看成一个可变同盟,不断选择其中之薄弱环节渗透,瓦解其盟约链条,与一国或两三国结成那怕暂时的盟友,孤立攻击最仇视秦国的死敌。以整体言之,秦乃新兴之国,山东六国乃旧式邦国。新旧之间,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任何一国都是秦国的敌人。惟其有此根本之别,六国才能闻所未闻的迅速结成盟约。期间根本,并不在于六国卑秦。正因如此,秦国不能对六国抱有任何幻想,实施连横必须无所不用其极,以求最大限度的分化敌国。力行连横,合纵必破!此其一也。”座中君臣听得大是兴奋。黑矮胖子樗里疾搓着双手嘿嘿嘿直笑:“妙哉连横!先生与苏秦真乃棋逢对手,天下做棋盘,列国做棋子,旷古奇闻也!”
嬴驷摆摆手:“且听先生下文。”
张仪侃侃道:“其二,合纵既立,秦国必有大战恶战。说到根本,战场乃连横之后盾,非战场胜利不足以大破合纵,不足以使连横立威。闻得秦国只有不到十万新军,远不足以与六国联军做长期抗衡。当此之时,秦国扩军时机已到。连横之力,大约可保秦国一年之内无战事。这一年之内,秦国若能成新军二十万,打得一场大胜仗,连横威力便当大显。”“大是!”嬴虔对军事的直感极为敏锐,拍案高声道:“老夫招募兵员,国尉只管练兵便是!”一向沉稳的司马错也慨然拱手道:“君上,先生之策深谙兵国之道。有太傅鼎力扶持,臣若一年不成军二十万,甘当军法!”嬴驷倒是冷静了下来:“听先生下文,完后一体安顿便是。”
张仪道:“其三便是吏治。国政清明,方能使民以国为家,愿效死力保家卫国。此乃千古常理,断无二致。目下秦国变法已经三十年,秦公即位忙于外忧,未及整肃内政,朝野已有积弊之患。官员执法有所懈怠,庶民守法已不甚严谨,官场中已隐隐然有怠惰荒疏阿谀逢迎之风。奋发惕厉、法制严明之气象已经有所浸蚀。张仪在六国官场多次遭遇不测之祸,深知吏治积弊乃国家大危祸根。一国为治,绝无一劳永逸之先例,须得代有清明,方可累积强大国力,完成一统大业。六国合纵,秦国暂取守势,若能借此良机大力扫除积弊,刷新吏治,振奋民心,犹如秦孝公借守势退让而变法,使秦国实力更上层楼,则秦国大有可为也。”
一席话毕,座中尽皆肃然。准确的说,是由惊讶而沉默。
战国时代,吏治本是天下为政革新的主题。所谓变法,一大半国家实际上就是在整肃吏治。韩国的申不害变法、齐国的齐威王变法、楚国的吴起变法,都是在吏治上下工夫。就连魏文侯的李悝变法,除了部分废除耕地贵族化、推行土地平民私有、土地可自由买卖的“尽地力之教”外,也是将整肃吏治作为变法最主要的大事。其所以如此,一则是彻底变法太难,阻力太大,所需要的内外情势条件未必每个国家都能遇到;二则是整肃吏治是亘古不朽的为政大道,只要君主振作,辅助得力,推行起来阻力小、见效快、最容易直接争取民心。正因为这种“吏治变法”成为一种时尚,法家名士申不害还创立了“申术”,将“法”与“术”并列,使这种以驾驭臣下、防止奸佞的权术学说成为法家的一部分。到了后来,韩非将权术论更加系统,将法家学说变成了“法、术、势”的三位一体,使商鞅坚持力行的以法为本、唯法是从、法制至上的正宗法家发生了极大的变异。这是后话。在这种“术变”潮流中,商君在秦国的变法最彻底,开创了真正的变法时代,被战国之世称为“千古大变”。商鞅变法与同时代其他变法的根本不同,在于他将根本放在“立法立制”与“执法守法”两个立足点上,从权力体制到土地分配乃至庶民生活,都颁发了系统的法令。
这种变法之下,秦国便真正翻新成为一个全新型的国家,吏治在大变法中便只是一个环节,只是大法推行的一种必然结果。所以,在秦国君臣心目中,只要坚持商君法统,国家便会自然清明,从来没有想过将吏治作为一个专门大事来对待。今日,张仪却鲜明的将吏治作为治内大策提了出来,座中君臣确实一时愕然。秦国的吏治有那么令人忧虑么?若象山东六国那样轰轰烈烈的当作变法来推行,秦国还能全力对付合纵么?另一层更深的疑虑便是:整顿吏治会不会改变秦国法制?秦法威力昭彰,已经成为秦人立足天下的基石,秦国朝野对任何涉及商君法制的言行,都是极为敏感的。
事关政事,主持国政的上大夫樗里疾便特别上心,他嘿嘿笑道:“果如先生所言,整顿吏治当如何着手?”言外之意,你得先说清办法,从你的办法便可以看出是否可行?
张仪何等机敏,见举座愣怔,哈哈大笑道:“张仪志在维护商君法制,岂有他哉!办法么?十六个字:惩治法蛊,震慑荒疏,查究违法,清正流俗!”
“好!”樗里疾拍案赞叹:“先生十六字可谓治内大纲也。改日当登门求教。”座中顿时轻松起来。嬴虔高声道:“先生还有第四策呢!”
嬴驷沉吟道:“此时称王,是否操之过急了?”
“不迟不早,正当其时。”张仪轻轻叩着书案:“秦国早当是名副其实的王国了。孝公未称王,有韬光养晦之意。犀首苏秦主张称王,而公未称王者,是不想因一名号而招致东方敌意。时也势也,皆非本意也。今日时势大变,称王却有三重必要:其一,六国合纵以秦为死敌,秦国已无示弱之必要;其二,秦国既立抗衡六国之雄心,称王正可彰显秦国决然不向六国退让的心志与勇气;其三,大敌当前,称王可大大激励秦国朝野士气,使秦人之耕战精神得以弘扬。国君名号,原本便不是国君一己之事,诸位以为然否?”“大是!”除了嬴驷,其余人竟是拍案同声,连少年太子也分外兴奋。嬴虔竟激昂骂道:“直娘贼!山东列国欺压老秦多少年了?老是让让让,鸟!该出这口恶气了,称王!先生说到老秦人心坎里了!”
“臣亦赞同君上称王!”樗里疾与司马错异口同声,而这两人在犀首、苏秦提出称王时是一致反对的。嬴驷也很兴奋,拍案道:“好,先咥饭痛饮,为先生庆功!边咥边说了。”“咥——!”异口同声的呼喝中,一长串侍女层层叠叠摆上了大鼎大盆大爵,觥筹交错,高谈阔论,一通酒直饮到雄鸡长鸣。回到渭风古寓,张仪已经醉了,跌倒榻上便呼呼大睡。
午后时分,绯云突然发现:这座幽静庭院的几个出口有了游动的黑色身影。绯云顿时起了疑心!这个地方除了衣饰华贵的客商,连游学士子都很少有,如何有如此三三两两的布衣走动?看这些人的走路架势,显然都是习武之人,他们卡住这些出口门户用意何在?张仪没醒来,绯云心中着急,便到另一座院子找应华商议,一问之下,应华竟然已经辞房走了!绯云大急,这里房金贵得吓人,应华一走如何了得?看应华的做派也不象个等闲人物,如何便突然不辞而别了?绯云多年来跟着张仪历经磨难,也算长了许多见识,怔怔思忖一阵,觉得一定是张仪又得罪了秦国国君或那个权臣,这个人物又要陷害张仪!对,除了权力这个只讲势力不讲道理的东西,又有甚样危险,能让应华这样的富贵公子逃之夭夭?看来,得赶快设法逃出咸阳!
可是,当绯云匆匆回到庭院时,却是惊呆了。一队顶盔贯甲手执长矛的武士已经封住了庭院的正门口,三个小门也是警戒森严。进得院中,只见一队车马仪仗已经在庭院摆开成一片,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内侍正站在昨日特使站的那个地方,却是一动也不动。绯云又大起疑窦,害人抓人有如此恭敬的么?莫非张兄有好事了?虽然是心念一闪,绯云却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吔,村傻!有好事人家不嚷嚷报喜?有此等安宁?一定又是个忒阴毒的人物要消遣张兄!”绯云想到这里,倒是坦然了起来,既然逃不了,就只有与他们周旋了,怕甚来?绯云但随张仪出游,都是男装,便咳嗽一声,大摇大摆的向屋前走来。
“敢问小哥,可是张仪童仆?”白发苍苍的老内侍恭谨的做礼询问。
“正是吔。前辈何事啊?”绯云拉长了声调。
“秦公有命,请张仪接诏。”
怪道如此排场,原来是国君害人!绯云冷笑道:“我家主人酒醉未醒,国君敬贤,总不成让我家主人饭也不吃吧?”“小哥说得是,我等在此恭候便是。”
绯云冷冷一笑,昂首挺胸走进了门厅。进得屋中,绯云快步来到张仪寝室,摇晃着沉睡的张仪压低声音急急道:“张兄快起来!出大事了吔!”张仪懵懵懂懂坐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呀,好睡!哎,你说出事了?”绯云急急道:“张兄,你有没得罪秦国权势?”张仪揉揉眼睛:“那种事谁能说准?”绯云立即胀红了脸:“吔,外边又是一大队人马!应华也走了!快起来,走!”张仪看着绯云的急迫样儿,不禁哈哈大笑:“你呀,就不作兴我来一次好事?是秦公请我去议事,别担心,啊。”绯云见张仪坦然自若,也笑了:“吔,人家倒也恭敬呢,原是我不放心,你回来又没说。那就快梳洗吧,教人家老是等不好吔。”张仪笑着站了起来:“好好好,梳洗吧。”绯云利落之极,片刻间便帮张仪收拾妥当。张仪走出门厅遥遥拱手道:“昨夜酒醉,多劳特使等候,我这便随你进宫。”“张仪接诏——!”老内侍苍老尖锐的声音,象在宫中宣呼一般响彻了庭院。张仪愣怔片刻,国君对一个布衣之士下诏,实在突兀!略一思忖,张仪躬身一礼:“布衣张仪,愿闻君命。”言外之意,我还不是秦国臣工,无须大礼接诏,先听听再说。
老内侍展开一卷竹简高声宣读:“张仪我卿,谋划深远,才兼军政,今特命张仪为秦国丞相,封爵大良造!诏书到日,着即入主丞相府理事。秦公嬴驷冬月诏。”
张仪真正的惊讶了!他如何能想到秦国君臣有如此宏阔的气魄,一旦认准人才,竟是毫不吝惜高官重爵,一举将他推到人臣最高位!更重要的是,秦国从来也没有设置过丞相职位,就是商鞅,也是以大良造职位摄政的。如今对他张仪,竟是破天荒的设置了丞相,爵位竟是大良造!刹那之间,张仪感动了,他深深一躬:“臣,张仪接诏。”双手恭敬的接过了那卷毫无华贵装饰的竹简。“车马仪仗已经齐备,恭请丞相登车入府。”老内侍恭敬的施了一礼。
张仪慨然笑道:“特使啊,许我半个时辰准备了。”
“但凭丞相吩咐。”
突然,庭院入口处传来一阵嘿嘿笑声:“丞相大人,黑胖子接你来了!”随着笑声,便见樗里疾摇晃着鸭步悠然摆了过来。张仪笑道:“上大夫,张仪还没醒来呢。”
樗里疾嘿嘿笑着:“君上可是一直还没睡觉呢。你走了,君上与我等一直商议到天亮,又下诏书,又选府邸,方才刚刚回宫。剩下的大雅之曲啊,就要你丞相来唱了呢。”
张仪听得感慨万端,喟然一叹:“秦公如此重托,张仪何以为报也?”
樗里疾笑道:“老秦人做事实在,丞相无须多虑,更无须以官场权术费力周旋,但以谋国做事为上便了。事做不好,老秦人也翻脸不认人呢。嘿嘿嘿,樗里疾爱说丑话,丞相毋怪便了。”
张仪哈哈大笑:“上大夫此话,张仪却听着对劲儿塌实!一国君臣但能以做事为上,天下何事不成?”又突然压底声音笑道:“樗里兄,日后私下场合你我互称兄长如何?丞相上大夫的,不上口。”樗里疾笑不可遏:“嘿嘿嘿,好好好,对我老黑子脾胃呢。走,张兄,老黑子帮你收拾,看看你的家底了。”
两人进入屋中,绯云高兴得抹着眼泪做礼道:“吔,胡大哥也来了?快快请坐。”樗里疾耸耸肩笑道:“不不不,从今日起便不是胡大哥了。”绯云惊讶:“吔!你要在咸阳做商人了?”樗里疾又是连连耸肩:“不不不,胡大哥要跟张大哥讨个官儿做。”绯云急道:“吔!那可不行,人家秦国任人唯贤呢,胡大哥就会‘不不不’,能做甚?”樗里疾竟是乐得大笑不止。张仪道:“绯云啊,胡大哥不是胡大哥,是秦国上大夫樗里疾大人呢。”绯云脸红了:“上大夫?哪?那一位小单于呢?”张仪笑道:“那便是秦国国君了。”绯云当真是惊讶了,愣怔着笑道:“吔!我也见到国君了么?这秦国就是不一样,连国君都跟平头百姓一样吔。”樗里疾嘿嘿笑着耸耸肩:“不不不,你日后还会见到的,平常得紧呢,有甚希奇?”
一番笑谈,绯云只让两人在厅中饮茶,一个人不消片刻便将所有行装物事收拾齐整。张仪道:“樗里兄,我是与一个朋友一起来咸阳的,昨夜他却不辞而别,这却该如何处置?”樗里疾道:“张兄啊,我已经到前堂问过,那位小哥倒是利落,已经将账目结清了。山不转水转,也许还能见到呢,终不成在这里等他?”张仪笑道:“也只好如此了,我倒真是想再见到他呢。”绯云笑道:“吔,好办,我留心他便了。”张仪被高车骏马接出渭风古寓的时候,整个尚商坊都被惊动了!
游学士子与富商大贾们争相涌上街头,都要亲眼一睹这位秦国第一丞相的风采气度。眼见张仪布衣散发站在六尺车盖下只是平静的微笑,竟是毫无神奇,人们欢呼着感慨着叹息着,尚商坊竟是万人空巷了。人们为天下又出了一个布衣英雄喝彩,为秦国在商鞅之后再次大胆重用山东名士叫好!感慨者说:此人命好,犀首苏秦都在秦国碰壁,惟独此人入秦即起,竟做了这天下第一强国的第一位丞相,时也命也!叹息者说:可惜这个英雄名士坐上了燎炉,非得烤焦烤糊了不可,商君旷古奇才都栽在了秦国,这个张仪能有好结果么?说也奇怪,一出尚商坊进入国人街区,却是平静如常,店铺照常经营,行人照常匆匆,似乎从身边辚辚驶过的车马仪仗与他们毫无瓜葛。车行顺利,片刻之间便到了宫城外一条幽静的大街。车马停稳,樗里疾便晃着鸭步走过来:“请张兄下车,这便是丞相府了。”进入街口,张仪便开始留意打量,这条街颇为奇特,很宽很短,苍松夹道,竟只有一座显赫孤立的府邸!隔街的高墙之内,便是绿色小屋顶高耸的咸阳宫,隐隐可见斜对府门的宫墙还开有一道拱门。一座府邸能建在如此位置,竟然还有直通宫中的门径,定然是一座极不寻常的府邸,也绝非仓促间专门修建的。
“樗里兄,鸠占鹊巢,可是不能做呢。”张仪下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