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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 生(1 / 2)

冬阳不像夏阳,没那么火热灼人。懒洋洋地从天际线上悠悠爬升,把柔和的光芒喷洒在大地上。哦,无声地呼唤人们开始新的一天的劳作和生活。

农村农闲时光来到了。地里农活主要是麦田开沟保墒,田块角落开挖灰潭。还有是整田平地,兴修水利。开条把新的沟沟渠渠,修筑加固大荡河沿线圩堤。干活节奏明显不同于“夏收夏种”、“秋收秋种”。大汗出小汗,白天加黑夜的紧张程度暂时不见了。干农活的人们受冬阳的感染,一个个都显得那么从容、淡定和悠然。

吃罢早饭,扛上铁耙,哼着《革命人永远是年轻》的时髦红歌,快一步,慢一步地向田野走去。我要去犄角旮旯田块消灭“漏网之鱼”——开挖最后一只大灰潭。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花儿”要开硕大,开鲜艳,开芬芳,关键要看农家施肥数量和质量,到底给不给力。老祖宗多少年来的实践证明,用大灰潭沤制有机肥料最给力,最行之有效。

每一二亩地都会开挖一只灰潭。上面圆圆的围上一圈,直径3米左右。底面平平的,上下高度25米至3米。像斗蟋蟀的盆子,不能太浅。浅了沤肥投料和掺水不足,碍滞作沤发酵。灰潭的位置一般都安排在大田角落里,轻易不变。原因有二:一来便于耕牛或手扶拖拉机干农活,绕着田角落走,不至于一不留神陷进去。要想从潭坑里挣脱出来,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一定能顺利跳出“潭口”。二来是如果把灰潭开挖在田块中间,冬天麦田开沟,碰到灰潭熟土,绝对塌陷。“一尺不通,万丈无用”。秋收割稻后,那一小块方地稻桩子留着,不种麦子。待冬闲时,一个一个“收拾”它——开挖成结实紧密的大圆灰潭。张着黑黝黝的大口,随时等着“吞吃”河泥、乱柴、红花草、猪粪、羊粪、蚕屎、蚕豆箕等等七荤八素的大杂烩。

到了阳春三月,再来一次“提塘”。把潭里的肥料都捞上来,然后一层一层投料加水,用长柄扁齿铁耙把潭沿上的肥料分批分量投进去,使劲搅动。推过去,拉过来。反反复复,搅匀搅稠,搅它个昏天黑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阳光、高温、水份的催化作用下,大灰潭面皮上的黑色水渍油花花的,时不时地泛冒着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水泡子。“咕噜”一声冒出一个,“哧溜”一下爆瘪一个。此起彼伏,你追我赶。在广袤的田野里,成片的小麦拱卫着吃饱喝足的大肚子灰潭,随风起伏。惹引得嘴馋的小蜻蜓围着潭里的水泡上下翻飞。瞅准时机张嘴伸手向水泡猛扑下去,相信那里肯定有蚊子飞虫在逐臭嬉水哩!按老经验,这里是它们尽享佳肴的洞天福地。灰潭十分耐心地匍匐着,尽情欣赏着昆虫们的生死游戏,等待着农家主人的召唤和启用。

麦子割掉了,麦垄坌翻了,把灰潭黑稠的肥料一担又一担挑入田中。老人、小孩一天三分工,用双手把肥料掰成一小坨一小坨,使劲撒向周围土里。于是,为水稻夺取丰收输送了最原始最牢靠的优质基肥。“优质”的特征之一是“臭”。老人、小孩的手上整天粘着沤肥,臭味熏天,令人作呕。连掩鼻捂嘴都没有资格,因为手上粘肥沾臭,无法遮掩呀!那时,没有洗手液、香肥皂,也没有橡胶防护手套。沾染的臭味,过了天,还能清晰地嗅到。

丁伟看见我扛着铁耙,就缠着让我带他去“操练操练”。机会不多,不能错过。

丁伟是外地过来招上门女婿的。人生地不熟,本地农活一窍不通。今天,他有这等主动学习的热情难能可贵。不过,我当时略有迟疑。开灰潭,既要卖力气,又要懂技术。潭要圆,底要平,地面与地上的潭沿“冬瓜圈”接口要严丝无缝。否则,开春“提塘”要漏水。没有水,沤肥成干肥,泥浆、柴草、粪尿、箕叶等成不了臭哄哄的大杂烩,肥效甚差。我当时还真有点担心害怕。多少年来,农田开灰潭,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俗成的规矩,忌讳“二人转”,都是一潭一人“单干户”。原因是规避风险吧。一只3米直径的圆灰潭,有两个人同时高举铁耙,奋力坌土。甩下甩上,惊险万分。稍不留神,倾刻之间遭祸殃。坌得不巧,“吃饭的家伙”很有可能降临血光之灾,那就吃不下饭喽。

邻村,也曾有一个熟手带着一个生手开挖同一只灰潭。真刀真枪,挥舞的铁耙像流星锤,上下翻飞。生手怯阵,拿捏不准分寸。一个疏忽,生手把熟手的肩胛骨都坌碎了,闯了弥天大祸。一般来讲,都不乐意带生手同潭共挖。

怎么说呢,我是队长。我不会主动邀丁伟。丁伟眼睛尖,有心思,诚心诚意拜师学艺,我怎么好意思一口回绝呢。

开灰潭有新老之分。新的灰潭是在生地上开挖。先定好点,用铁耙钩出圆圈形状。用铁锹沿着边线插入泥中,插一层,挖一层。层层向下推进,形成雏形,再修整成型。没有开挖十来只熟灰潭经验垫底的老手是没有胆量和勇气“挖新”的。一旦开挖成椭圆形、圆方形,元宝形,就会贻笑大方,很没面子。灰潭报废,异地重挖,工钱有谁买单?

老的灰潭是在熟地上开挖。每年插秧前,灰潭肥料悉数下田,完成使命。马上把灰潭填平捣碎,赶趟插秧,不误农时。到了秋收后熟潭地块空着,冬闲时安排人沿着潭边一圈低凹的缝隙按图索骥,原汁原味地再开挖使用。年复一年,周而复始。有经验的老农在栽秧前坌沿土塞潭时,先往空潭里扔进一些蚕豆箕、红花草,再填满土。冬里复又开挖见底,大多数潭底的箕草腐烂堆里,能拨拉到鲜活肥硕的大黄蟮,条不算多。

我们生产队边缘角落里尚剩一只熟灰潭未开挖,肯定是被遗忘了。今天,由我带着生手丁伟俩人来解决它。时间,劳力绰绰有余。安全技能、质量方面,说实话,底蕴不足。弄不好,真有可能事与愿违,弄巧成拙。开挖出一个不伦不类、似牛非马的“现眼宝”。说句触霉头话,保不准出师不利,猝不及防,碰磕出个肉包包、血洞洞,生熟两人,谁摊上谁“中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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