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先安排人回钱塘送信报平安,张玄机等人必定日夜难寐,早点告知,也好让他们安心。另外还要让何濡左彣和冬至从明玉山赶来吴县,接下来如何应对时局,何濡身为谋主,须臾不离,冬至掌管情报机构,自然不能缺席,至于左彣,小宗师的作用,永远超乎想象。
洗去一身征尘,徐佑换了衣物,安坐内室,从顾允那里得知了他藏头露尾返回吴县这半个月来的局势进展。
太子弑父之后,连夜胁迫柳宁、庾朓等屈服,顾卓宁死不从,被曹淑砍了头,然后征召百官入宫,仅有数十人应召前来,旋即被服冕旒,继位登基,并宣敕书:侍中顾卓、左卫将军梁秀弑逆无状,朕勒兵入殿,已无所及,号惋崩衄,心肝破裂。今罪人斯得,元凶克殄,朕将大赦天下,改元天圣,俾众周知。
自三代以下,称王称帝的不知凡几,安休明却是第一个弑父夺位的皇帝,无前例可遵循,必然心虚,所以关于改年号一事还有个小插曲。
改元天圣,是安休明和鱼道真早就商量好的,可具体什么时候改元,卫田之提出异议,按规矩应该到明年才能正式改元。安休明得位不正,等不了那么久,召来中书郎袁灿,问他前朝可有当年改元的先例?
顾卓的脑袋还挂在太极殿门口,袁灿畏死,道魏哀帝曾于魏明帝死后当年改元,主上若改元也不是不可。安休明大喜,加封袁灿金紫光禄大夫,兼领吏部尚书。
即位已毕,安休明还居西省,西省在台城内,是太子幼年居住的地方,成年后才移居东宫。他弑父时尚且大胆,可事成后却越发惊惧,不敢亲自临丧,由萧勋奇入显阳殿,棺殄安子道的尸身,谥为景皇帝,庙号太宗。停棺三日后发国丧,葬长宁陵,一代中兴之主,就此落幕。
接下来论功行赏,东宫旧部全都一飞冲天,卫田之为尚书仆射,主尚书台事,从此尚书令成为虚职,不复往日威盛。曹淑为左卫将军,殷素为右卫将军,拱卫宫禁,陈述为左军将军,戍守石头城,任建为右军将军,镇守京口。何正为辅国将军,魏敬为屯骑校尉,张楚为强弩将军,其余所部皆升官两级,赐金银无算,彻底掌控了中军。
赏过自己人,合作者也要安抚。封萧勋奇为大司马,兼司隶校尉,封沈度为大将军,统领中军,封萧玉树为领军将军,封沈穆之车骑将军,封沈庆为护军将军,封沈越为黄门侍郎,加北中郎将,文武双授,参赞军机,显贵一时。
其他王公贵戚虽然没有出力,可事后要他们不捣乱,支持新君,自不能太吝啬。竟陵王安子尚,绰号露鸟王爷,可也领着扬州刺史的职责,尤其他还是安休明唯一尚在人间的叔叔,因此封为太保,参拜不名。衡阳王安休远,那是狼狈为奸的弟弟,自不能轻怠,故加封太尉,都督徐、兖、青、冀、豫五州诸军事,兼徐州刺史。
另立太子妃王氏为皇后,尊鱼道真为神师,迎始安公主入宫,多加赏赐,释李雀儿出狱,放归沈宅,将薛安国车裂,弃尸荒野。另以霹雳手段杀了三十多个忠于安子道不肯归顺的朝廷顽固派,夷其九族,台城外的珍珠河为之染红七日不绝。
以功名利禄诱惑,以杀伐屠戮威慑,同时安休明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亲至各门阀、重臣府邸拜会,求问治国良策。这番举动迷惑了不少人,竟很快稳定了金陵局势。接着派遣数十位使者奔赴全国各州郡,既为巡视万方,彰显新君的存在感,也为宣说京城变故的缘由,痛斥顾卓梁秀等人的谋逆罪状,占领道德的至高点,维持皇权的神圣。
恩威并出,赏功罚过,又肯屈尊伏低做小,收买人心,安休明虽然乖戾,可毕竟做了二十年的储君,知道为政之要,首在得人,没有人支持的皇帝只是傀儡和浮萍,所以尽最大的可能得到百官的支持,哪怕半数都是口服心不服,至少初步站稳了脚跟,后续只要让各州臣服,大事可定。
徐佑听闻种种,默然不语。安休明比想象的要厉害,也更不好对付,之前在安子道的压制下,看不出什么雄主的手段,现在再无掣肘,立刻展现出几分让人侧目的伟略。
顾允叹道:“安休明窃据帝位,有正统之名,如今京都归心,四海犹疑者众,可依我看不出三月,在朝廷的拉拢、许诺、重赏之下,怕是尽皆俯首……”
徐佑倚窗而立,窗边一株不知名的小花透过窗楹探了进来,他轻轻折断,放到鼻端闻了闻,道:“朱四叔可有话给我?”
顾陆朱张虽然人才辈出,可只有朱智称得上高瞻远瞩,足为良师。值此百年不遇之变局,他的意见,对徐佑至关重要。
“朱四叔早前派人送来一封信,说等你回来后转交……”
徐佑猛然回头,道:“信在何处?”
看完朱智的信,徐佑心里有底,和顾允前往拜会张氏的家主张景隆。张景隆年过五旬,可须发仍黑,对徐佑颇为友善,谈完正事,竟还叫来张玄机的父亲张籍,让他当面道谢:“朱睿跟我说了,是你要求他想尽办法让籍儿离京,不然他身为御史中丞,此时要么从逆,要么殉国,何不如留有用之身,为国除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