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霸着爷的家财,打量着就能霸一辈子?过不?了?几日,爷照样儿?拿过去,还是得交给我?们奶奶看管着。”
“那你就去问?问?他,”明珠游目而上,半嘲半讥地?凝住她燥红的脸,“看他有?几个胆子来管我?要钱?他在外头?应酬的用度,是使不?着现银的,自有?各家掌柜的来找我?结账,若有?别的,你去问?问?明安,是不?是他拿了?单子过来,作什么用、用多少都写得一清二楚,我?才给他支多少去,但?凡有?账目不?清的事项,一个子儿?也别想拿。再有?田产庄铺的各类进项,外头?那些管事儿?的也都是交到我?这里来。这些时一直都是如此,你们爷要是有?胆量,早就来问?我?要去了?,你瞧他可曾来要过啊?哼,成日家狗仗人势的跟我?摆什么奶奶的谱,你够格儿?吗?别说你不?够格,连你那主?子也不?够这个资格,好好的做你们闲散富贵的‘奶奶’好了?,若再对我?吆五喝六的,连着你们那威风的将军爷,我?一齐叫你们没个体面日子过!”
言讫,她捉裙起身,擦肩过去时,又慢悠悠旋回来,将玉翡通身的打量,“你有?不?服,尽管去皇后娘娘跟前儿?告我?的状好了?,横竖我?早就背了?个‘恶妾’的名儿?,索性就坐实了?它。或者你们也可以告到老?爷那里去,不?过老?爷忙得很,除了?大节下里你们能见着他,我?可仿佛听说,你们奶奶连新?婚第二日去请安,老?爷也没见。”
见她摇首自去,侍婵满脸都洋溢着淋漓尽致的痛快,一双猫儿?眼高高在上地?睨向玉翡,“平日里不?过是我?们奶奶心善,忍让你们几分,你们还愈发得意起来了?,今儿?晓得了?吧,谁才是这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凡你们聪明着些,也学学满府里其他下人的眼色,瞧瞧谁敢同我?们奶奶横鼻子竖眼的?也就你们这些没眼力见儿?的狗东西!”
她两指拈起案上的长匣,离得身子一寸远,仿佛那是什么脏的臭的腌臜玩意儿?,随手就朝门扉处丢去,“什么破玩意儿?,你们自个儿?拿回去,这样的东西,就是要一千一万我?们也有?,稀得你来送!”
簪子由匣子里弹出来,滚了?两圈儿?,殷红如血的红玛瑙便脱落下来,随后丫鬟们陆续进来,软缎绣鞋踩过了?身首异处的簪身与宝石,践踏了?一则可笑的尊严。
直到入夜,玉翡想起这些话?儿?仍旧气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正值丫鬟们上灯,蓊蔚洇润的烛光在敞阔的一间屋子里渐渐流淌开?,丫鬟们陆续信步而去。黄的光扫过了?那支离破碎的一支簪,红玛瑙一层一层的溢出来缕缕幽艳,童釉瞳的眼注视着它们,犹似注视着自己表面的风光无限。
“那‘仙石’可曾放到爷书房里了??”
在玉翡透着不?快的询问?中,童釉瞳方将下巴细碎地?点一点,尔后反问?:“你说的这些话?儿?,真的是明珠亲口说出来的?”
“我?难道?哄你不?成?”玉翡肩一撑,仿佛将破碎的体面重新?撑起来,“一个字儿?不?差,全是她在你去书房的时候亲口说出来的。我?说嘛,这一晃小半年,爷都在我?们这里,一日也未回去过,她却佛爷似的不?着急,连明安也对她十分敬重,感情是人家手里有?钱有?势。”
童釉瞳将那一支簪捡入匣中,微噘了?两片艳唇,“她有?钱有?势就让她有?钱有?势好了?,反正知濯哥哥在我?这里就行。我?是要知濯哥哥的人,又不?是要他的钱。”
珠光流萤间,玉翡的半身已经挨过来,“话?儿?可不?能这样说,你才是明媒正娶圣上赐婚娶进门儿?来的,怎么能让一个侧室管着吃穿用度?再则,爷是堂堂的镇国大将军,哪有?使银子还要朝一个女人开?单子伸手要的?这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儿??你是当家的奶奶,就算不?顾别的,也要顾着爷的体面啊。我?可把话?儿?说在这里,也就算是为了?要钱,一来二去的,保不?准又同她旧情复燃,到时候我?看有?你哭的!”
“那你说怎么办?”童釉瞳瘪着小脸,期期艾艾地?望过去,“总不?能叫我?去管她要回知濯哥哥的银子吧,即便我?去要,她难道?就能给我??”
窗外的月在玉翡眼中映出一片寒颤颤的光,一个尖尖的下巴抖出了?满腔忿忿,“你别管了?,这事儿?我?找周晚棠去办,她是庶女出身,她亲娘又原是个唱戏的优伶,下三?滥的招子,必定比咱们多。”
她直勾勾地?瞅着面前的火舌,却像是望向别处,别处是明珠凄厉的叫声、伴着目中涣散的绝望。
童釉瞳似有?所感,心内咯噔一下,忙攥了?她的手,“玉翡姐,你要做什么?你别胡来,要是明珠出了?什么事儿?,叫知濯哥哥晓得了?,还不?知要怎么怪我?呢!”
“你放心,我?又不?是要她的命。”玉翡僵直的肩松软下来,掬上一个安抚的笑脸,“不?过是叫爷与她永断了?来往,你难道?不?想?”
蓦然?间,这小半年的日日夜夜浮起来,宋知濯的温柔笑谈、随意的关心、他们之间的朝夕相对,都像是隔着一条浅浅的鸿沟,而这条鸿沟具体就是那条躺在床上两具身体间所隔出的三?尺裂缝。
这无疑是一个庞大的诱惑兜头?罩下来,令童釉瞳缓缓、轻轻地?臣服下去,“那你答应我?,千万不?能伤她性命!”
月影半残,缺了?的一半魂魄在玉翡蹒步而去后,不?时便由宋知濯款款而来的脚步中一点、一点、一点补全回来。
清霄疏星下,宋知濯人影如茂竹,以襟怀若谷,卓尔不?凡的身姿踏进了?笑语喧阗的室内,更是踏入了?童釉瞳一生的梦魂之中。
方落入榻上,遂望见童釉瞳略显愁态的娇面,鼻稍便哼出一个轻笑,“怎么瞧着不?大高兴?是谁又惹你不?痛快了??”
旋即,童釉瞳卖力地?仰着小脸笑起来,眼波滞留着一缕怃然?哀怨,“没人惹我?,就因为知濯哥哥每天这么晚才回来,我?才不?高兴的。”
“近日大军回朝,一堆事儿?。”他拂一拂衣摆,将另一只脚挪上了?踏板,扫眼便瞧见了?真正令她不?高兴的缘由。手上翻开?那个长匣,剔起一眼,“是因为奶奶不?收你的礼,在这儿?伤心呢?”
“奶奶”二字从没像今日这样刺耳过,仿佛是剥夺了?原该属于她童釉瞳的荣耀。她噘着嘴,扫袖便夺过了?他指尖的红玛瑙,垂下头?,仍旧塞回匣中,“明珠有?知濯哥哥全副的家财傍身,自然?就不?稀罕我?这一点儿?东西了?。”
宋知濯了?然?于心,收回了?手,牵出个温柔的笑意来,“若你要用钱,尽管同我?说,我?自然?会?给你。”
“我?不?是要用钱!”她急了?,一霎又耷拉下去,转为含混嗫喏地?嗈鸣,“我?又使不?着什么钱,只是知濯哥哥是堂堂的镇国大将军,少不?得处处花银子,还要开?了?单子去问?她批银子,又是什么用项、要使多少,就跟朝廷里批饷似的,多失体面啊?”
那眼中浄泚的水波丝毫盖不?住半点儿?私心,宋知濯心知肚明她是为那些分不?清高低的地?位有?所不?满,只得含糊其辞地?安慰,“我?都没觉着失体面,你怕什么?况且外人也不?知道?我?是这么个境况。”
“那知濯哥哥拿过来,我?替你管着好了?,你要使银子,我?批给你。”
一抹尴尬的笑意渐渐在宋知濯面上荡开?,“你打小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会?这些精打细算的活计?甭说这个了?,我?昨儿?在衙门里没回来,听说你回家去了??岳父大人近况如何??可有?代我?向他老?人家问?候?”
童釉瞳的闷闷不?乐登时消散,化作了?一缕邀功讨好的笑脸,“父亲也问?你好,我?求着他替婆婆写了?两篇祭文,明儿?咱们就能带到婆婆陵前烧给她老?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