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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争吵(1 / 2)

锦缎还搁在案上,淌着破碎的?星火,与满室灯火罩住玉翡微挑的?眼?,她几乎是看戏一样追逐着明珠脸上的?表情,期待她眼?中的?金灯盏跌碎。

可遗憾的?是,明珠垂下?的?睫毛再抬起,笑意仍旧不灭不熄,坐回圆凳上,“我晓得了,就这点子事儿,怎么还麻烦玉翡姐亲自跑一趟?”她手执象牙银箸,朝卧房里指一指,“侍婵,去把我那个凤头钗给玉翡姐。玉翡姐,你别嫌弃,我的?东西自然比不上奶奶的?东西精贵,多少是我的?意思,你收着吧。”

很快,侍婵拿了镀金凤头钗出来?递给玉翡,背过身去狠剜一眼?。玉翡自然没瞧见,握着钗跨近案前,一片泥金水裙扇着风、点着火,“爷昨儿在你这里、前儿在你这里,日日夜夜都在你这里。可从今往后?,风水轮流转,也得轮到你等了!我倒要瞧瞧,你还能稳得住多久?!”

未及明珠开口,绮帐捉裙上来?,挺直了小?腰,“你这是什么话儿?少爷日日在我们这里,轮麽也该轮到你们那里去了,我们奶奶有什么稳不稳的??难道你以?为是我们奶奶平日里拦着少爷不让他往你们那边儿去?这就是你多心了,我们奶奶天天劝呢,少爷不爱去,有什么办法?我们少爷的?衣物在这里、公案在这里、书房在这里、一并全副家私也在这里,甭管他人到了哪里,早晚都得回来?!”

一番话儿反将玉翡怒火挑起,一指直对上绮帐鼻尖,“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要我的?强?!哼,怪道了,一个低贱的?野丫头,能教出什么好?丫鬟来??”她将腰一别,略微狰狞地对着明珠笑起,“一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也敢霸着爷不放?你能耐,倒是替爷生个儿子啊!天长地久,我看你那不争气的?肚子还能替你栓住爷多久!今儿爷不就到我们那边儿去了?这会子,饭也八成用完了,只怕就要跟我们家小?姐宽衣就寝了吧?”

案中间?墩着口小?铜锅,咕嘟咕嘟滚着浓汤,边儿上围着七八碟子肉片肉丸。明珠气定神?闲地由锅里挑起一片羊肉,笑对过来?,“我又不是老母鸡嘛,自然不会下?蛋了,谁会谁下?吧,我何苦要抢这个活计?玉翡姐,坐下?一块儿吃点儿吧,夏日屯火,吃点儿羊肉发发汗、散散火。”

眼?见玉翡面色更加狰狞,又要发难。青莲拔座而起,拈一条帕子蘸一下?颊腮上的?薄汗,“你要是不吃,话儿也传过了,怎的?还不走?你这一身肉腥味儿站在这里,再不走,可当心我们哒哒把你当哪里来?一块烂肉,咬你一口可就怪不着我们了啊。”

玉翡正纳闷儿,欻然见案下?钻出一只凶神?恶煞的?狗,耷拉着脸、涎液滴答,抖一抖毛,振动一身横肉将她望住。她心内一跳,夺过手边案上的?灯笼,狠掷一句,“你现在得意,往后?有你哭的?时候!”接着旋裙而去。

目送她落荒而去,丫鬟们东倒西歪,你靠我的?肩、我挽你的?臂,笑作一处。一片鸾歌凤舞、燕语莺吟,喧得满室。明珠围坐当中,捧着碗同笑同欢,却分明觉着一颗心好?像掉落在冷冷戚戚的?某处,繁华晓梦似惊回。

斜月孤影,四扇槛窗大大敞着,迎接着桂叶飘零。明珠肘撑在窗台,瞧着满院花事狼藉。

白?日一阵乱雨拍得红粉嫣瓣尘归尘、土归土,可她的?心要如何收拾?她懂得,在这件事儿上她不能怪宋知濯,也没有立场怪他,他没有选择、他有资格、他理应这样做、那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一个荣耀的?恩赐。万般道理、诸多缘由压在她脑中,条条符情合理,可仍旧压不住她心底升起的?一丝酸楚的?好?奇: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或许是芙蓉帐暖,久困余欢……

旖旎的?想象仿佛正一寸寸杀着她,其?痛渐明,幸而下?一刻,有人推开院门,救了她。

宋知濯在灯影下?款步而来?,远远地冲她笑起,“小?尼姑,又在窗台上晾头发呢?”

眼?泪随他的?尾音一齐滑落,明珠怔一瞬,片刻离了窗下?,一路萦纡飞奔,终于在长亭下?扑进?他怀里,感觉到他切实的?体温,才睁圆了眼?半信半疑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住在那边儿?”

他同样睁圆了眼?,“谁说我要住在那边儿了?就是吃个饭,吃完就回来?了。”旋即,他看见她面上亮晃晃的?一条泪痕,像一条走过千百里的?荆棘曲径,心上一悸,万恶一笑,“你哭了?以?为我丢下?你不回来?了?”

躁晚蝉蟾中,明珠搡他一把,挂下?脸独自旋裙而去,像是不高兴。宋知濯了然地暗笑,背着手,紧随其?后?,将头摇向一轮玄月,嗓音念诗一般抑扬顿挫,“不知道是谁,前些日子还装贤惠,劝我去这里去那里,我真去了,人家又自个儿在这里偷着哭。”

“谁哭了!”裙下?的?绣鞋狠狠一跺,一旋回来?就对上他一脸的?坏笑。明珠紧盯着这个笑,脸上的?恶色渐渐与一片凄凄的?月色融在一起,“宋知濯,你别对我太好?了,否则会助涨我的?贪念,我会觉得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或许她的?神?色太落寞,以?致他心头一个绞疼,不计后?果地脱口而出,“我自然是你的?。”

立时被?风一刮,散落天涯。

天涯一隅,永远是孤灯一盏,常伴着童釉瞳,照不清她脸上一重一重的?泪痕。

她本以?为,她是满足的?,宋知濯能留下?来?陪她一齐吃个晚饭,能与她多说几句话儿,她该就满足的?。不曾想人的?贪欲就是由一个一个小?小?的?满足里不断膨胀起来?的?。

所以?当他握着绢子揩了嘴站起来?说“你早点歇着吧,我回去了”时,她一霎便新愁万叠,闷恹恹又似旧年夜,芳心雨碎。

濛濛眼?底,瞧见一方折枝纹白?绢,循手望去,是玉翡一张无?可奈何的?脸,“这会子又在这里哭什么呢?方才求爷几句,他不就留下?来?了?”

腮上泪一滑,她撅起嘴,夺过绢子蘸一蘸,“我已?经求他留下?来?吃饭了呀,再有别的?,我可说不出口了!”她眼?泪婆娑地剔过来?,又恹恹垂下?,“你到明珠那边儿去,瞧见她、她可好?啊?”

“提起那贱人我就生气!”玉翡狠狠拂一下?裙,拂掉夜露尘埃,捡一根凳自坐,“我去时,人家正在看料子呢,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官眷送的?!她那几个丫鬟,一人呛白?我一句,倒比主子气焰还高,我早说了,你要是能拉下?脸来?跟娘娘诉诉苦,哪里还容人欺负成这样子?”

“玉翡姐,你别说这个了,以?后?也不许再提!”

弥留的?泪如水晶剔透,割开黑暗的?夜,即露出藏起来?的?,另一片天明。

已?进?暑中,夏蝉喧喧,黄鹂呖呖,闹着这锦绣繁华地。自那日起,宋知濯再未到过千凤居,偶时音书过来?,他不过随口过问一句周晚棠的?脚伤,听说已?好?,便不曾挂到心上。童釉瞳的?声息更是沉寂在蝶倦莺飞的?夏日里,二人均不怎么提起她。反之?,明珠身怀有疾、不能生育之?事却如毛絮,洋洒得府里遍地都是。

这日午后?,明珠用罢午饭,困恹恹正欲午睡,慢摇着一把葵口纨扇,刚倒到床上,就瞧见侍蝉进?来?,嘴角下?撇着,像是不高兴,“奶奶快起来?吧,那位陶夫人又来?了,人现就在斛州轩厅里等着呢。”

银帐似一片水波,潺潺地流动在明珠的?鹅黄连枝裙面。她打着扇,眉心打了结,万千无?奈,“不是说她要来?,就寻个法子送客吗?一准儿是为了她家夫君升迁之?事。嗳,宋知濯说了呀,他家夫君韬略不足,做个校尉已?是将就,怎么他们自个儿心里没个数?来?找我我也没办法啊。”

一厢嘟囔,仍是抬裙下?了床。侍婵亦到柜子里翻出件鹅黄蝉翼纱掩襟褂、一条羽纱水蓝留仙裙替她换上,一并重挽云髻,飞簪梳鬓,对镜一照,好?个清荷袅婷的?身段。

槛窗大敞着,明珠探眼?朝院外一望,只见满院清幽,无?人喧闹,“丫鬟们呢,怎么连姐姐与绮帐也不见?”

“哼,”侍双俏生生地抬了下?巴,“她们去烟台池捞莲子去了啊,且回不来?呢,奶奶,我伺候你过去见那陶夫人吧。”

芍药未见,但看一片粉紫相缠的?紫罗兰,艳而无?声地缀在厅外。陶夫人在厅中兜着条帕子踱步,情状似喜似急,远眺时晃见明珠,登时眉目含巧地迎出去,一片赤色裙面摆得风风火火。

走到根前儿,急就去拽明珠的?手,“哟,今儿见奶奶的?气色可比往常好?些,出水芙蓉似的?!”

莞尔一笑,明珠执扇的?手递出一寸,在她胸前摇一摇,“大暑天的?,夫人不在里头等着,还迎出来?做什么?是我失礼,原在午睡,不想夫人来?,现换了衣裳,耽搁些时辰,夫人不要见怪才好?啊。”

且行且笑,二人落入厅内,方坐下?,明珠便后?仰几分将她一个枯瘦的?身子、蜡黄的?脸细细扫量,挂住几分嗔笑,“我瞧着夫人的?气色才是好?,夫人反来?夸我,我倒要不好?意思了。咱们相识这些日子,夫人别跟我客气,可用过茶没有?侍婵。”

未及侍婵跨上前来?,陶夫人急挥着绢子,“用过了、用过了!可别再劳动奶奶贴身的?人。”眼?角的?纹裂条条叠起,笑得用力,回首身后?,由她自个儿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檀木盒搁到案上。笑容渐逝,换作浓墨一叹,“唉,咱们做女人的?,都不容易,嫁了位郎君,身家性?命都压在他那里,还有什么七出之?条忤逆之?款摆在那里,就算千言万行都妥帖吧,没生个孩子也是罪大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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