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行灯跑了。

比起面对，逃避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青行灯可以逃跑，而南溪不同，她只能面对。

只是碰一下，就消失不见也……太单纯了吧。

妖怪的思维人类是无法理解的。

晚上的时候，南溪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的被子上，木屋的天花板上全是收敛了光芒的蝴蝶南溪掀开被子的举动，使得蝴蝶散开。

这么多光蝶在这里。

说明青行灯已经回来了。

青行灯不在的时间中，南溪有好好地把自己给打理打理，她将桃花妖的衣服长长的袖子裁剪下来，做了一个口罩，能扣在脸上将鼻子和嘴巴挡住。

虽说对于妖怪而言，人类的长相可能不重要。

可是还是修饰一下容貌，表示自己的态度。

就跟雄鸟筑巢吸引雌鸟的时候，会在巢前放置亮晶晶的石头那样。

沿着发光的蝴蝶，就能找到青行灯。

南溪朝着有青光的方向前进。

她站在一棵桃花树下停止了向前的脚步。

南溪看见被光蝶拖着的青行灯倒悬着，手臂伸展开，长袖也被光蝶拖着，长长一道，像是一条光凝结而成的堤坝。

淡淡青光从堤坝中漏出。

洒在水面上，随着水流去往远方。

青行灯睁着双眼，静静地看着溪水之中倒映着的一碗月光。

南溪脑子飞速转动。

青行灯并没有意识到，她现在的样子极具诱惑力。

是不属于人间的美丽。

她当然没有意识到。

她只是在跟月亮交谈而已。

青行灯是从光芒之中诞生的妖怪，当她的心里出现动摇的时候，她都希望月亮能给她答案。

南溪手抓住胸口的衣服，握紧，南溪道：“青行灯。”

倒悬着的青行灯，朝南溪望去，眨了眨眼睛。

她淡色的睫毛上有凝成霜的水珠。

当青行灯眨眼睛的时候，水珠便掉落下来。

落在溪水之中。

搅乱一水平静。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南溪走到溪水前约五米的地方，跪下，臀部搁在脚踝处，手叠放道，“谢谢你送我来到桃花源。”

“这不是桃花源。”

青行灯在空中舒展着身体，她侧着头看着南溪。

她忍不住问：“是吗？”

南溪将手叠放举在额头上，对青行灯行礼：“但我依旧要感谢你。你是善良的妖怪。”

南溪头低下，上半身和地面平行。

当她抬起头的时候。

青行灯和她距离极近。

她看着南溪黑色眼眸中倒映的自己的倒影。

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青行灯半阖着眼睛，将情绪掩埋，她凑到南溪的脸侧，嗅了嗅，闻见了满满的桃花香。青行灯注意到，人类可能是没有自己味道的吧，所以南溪身上才会有桃花妖的味道。

南溪手小心翼翼地上行，捏住青行灯的袖子。

南溪的身子微微颤抖，可能是在害怕。

青行灯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刚才的动作，让自己身上清冷的妖气往南溪的身上晕染。而南溪则被此举吓坏了，她抓紧青行灯的袖子，眼眸中带着惧怕和无辜。

仿佛在说。

——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当南溪身上桃花的味道驱散走之后。

青行灯才离开，飘在不远处。

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南溪的腿很麻，她小心翼翼地调整坐姿，让自己的腿舒服一点。

青行灯轻轻抬手。

光蝶垫在南溪身下，南溪飘起。

南溪发现自己离开地面。

把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口，不敢说话。

光蝶将南溪运到木屋的床上，顺便还把被子捻起，给南溪盖上。

南溪就跟一只小仓鼠一样，缩在被子里面，露出眼睛看着没有离开意思的青行灯。有青行灯在整座木屋都被染成了青色。

“对不起。我不该偷看你的。”

南溪道歉，“我也不该说这里是桃花源的。”

青行灯微微歪头，换了个角度看着南溪。

并没有回答南溪的道歉。

“好看吗？”

青行灯微扬头，居高临下，神情淡漠地望着南溪，“我好看吗？”

南溪回忆起青行灯倒悬在溪面上的画面。

清幽的微光。

容貌精致的女人。

还有月亮。

南溪回答：“月色真美。”

南溪侧脸朝青行灯所在的方向望去。

青行灯悬浮在空中看着南溪。

青行灯记得这个故事。

妖怪的记忆力很强，南溪说的每一个故事，她都记得。

有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平民想向公主告白，不过他知道单纯地说我喜欢你，公主是不会接受他的。

所以他选择在一个月色优美的夜晚。

跟公主说。

月色真美。

爱耍小心机的天真人类。

青行灯微微弯了眼角。

后面又有一个月没有见到青行灯。

南溪只当青行灯是不喜看到自己。

就跟之前自己触碰了青行灯的脸颊一样。

青行灯之后，同样消失了几个月。

青行灯再回来的时候。

发现桃花林之中多了几样东西。

有一个较大的木盆，其中养着几条金鱼。

只有人类会养这些寿命短暂的生物，最后落得徒自伤心。而妖怪是从来不会做这些的，人的寿命和妖怪的寿命，不能相提并论。

南溪背着半框桃子回来了。

遥遥地，看见青行灯的光蝶，南溪放下桃子小跑回来：“青行灯。”

青行灯望去，看见戴着面巾手按着膝盖的南溪。

人类身上不容易留下气味。

和妖怪不同。

南溪的身上已经没有自己的气息了。

青行灯道：“你去人类的村庄了？”

“是的。”

生活用品都是在人类村庄换过来的。

青行灯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可是她也没有理由生气。

就跟小狼和狼群生活在一起一样。

南溪也该和人类在一起。

青行灯其实有些好奇。

为什么南溪还要回来？

如今战乱已经结束了。

人类就和杂草一样顽强。

村庄已是一片繁荣景象。

留在村庄不好吗？

说起来，青行灯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南溪讲的故事了。

“给我讲个故事。”

青行灯道。

听完这个故事，就让南溪回去吧。

遇见南溪第三年后，青行灯去鬼王的酒会时，被青行灯赶出去的桃花妖讥讽地看着青行灯：“青行灯，我的桃林好住吗？是个很适合人类居住的场所吧。”

青行灯留在南溪身上的味道只持续了短短几天。

可是南溪身上的人类的味道，却能在青行灯身上持续几个月之久。

青行灯将手中的酒碟添满，用一种桃花妖讨厌的语气，回道：“你家的溪水很好看。”

桃花妖瞪青行灯。

青行灯喝酒。

青行灯这只妖怪就跟一块光滑的玉器一般。

除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否则光靠言语，真的很难伤到她。

甚至在玉的身上留下一点痕迹都做不到。

桃花妖放弃激怒青行灯。

桃花妖仰头。

“人类的寿命是很短的呢。就跟我的桃花一样，二十五年已经是它们的极限了。而人类又有多久的时间呢？”

青行灯放下酒杯。

揪住桃花妖的衣领，把她朝自己拉近。

青行灯还是用她那万年都不会变化的表情，不带任何情绪道：“安静点。”

“我……”桃花妖还想说些什么。

可是青行灯握住桃花妖的衣领处已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浓霜了。

桃花妖看出，青行灯是在生气的。

真不愧是冷气和青光形成的妖怪，就算是生气。

也是这么寒冷。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上千年的妖怪了。”鬼王打圆场，“不至于跟人类一样，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

青行灯放开桃花妖的衣领。

衣袖一翻，便朝外飞走。

离开了这场酒会。

鬼王对青行灯的不看场合而皱眉：“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啊。”

桃花妖整理领口道：“哼，活该。”

对于这个先知后觉的慢妖怪，现在的时间可金贵了呢。

可以说是每过一秒就少一秒吧。

因为人类的时间是有限的啊。

奈何讲故事的能力太差。

此次青行灯第一次主动要求南溪讲故事。

南溪选择讲她在人类村庄用桃子换取生活用品的时候，听见的有趣的事情。她觉得吧，肯定比她构思的小孩子看的童话，要有趣。

青行灯摇头。

“没意思吗？”

青行灯看着南溪，她的眸子宛若溪水被风吹过，里面的光芒晃了一下。

南溪想了想，换了一个。

青行灯还是摇头。

南溪问：“那，你想听什么呢？”

青行灯实际上自己也不懂，她总觉得最后一个故事，应该是与往日不同的。可是什么是不同的故事呢？

终于，青行灯想到了。

作为最后一个故事。

南溪第一次给自己讲述的故事刚好适合。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就如同春夏秋冬，对妖怪而言，不过是一次轮回。

对于寿命无穷的妖怪而言，是容易的事情，也是最为适当的选择。

青行灯道：“你还记两年前。你讲的故事吗？”

南溪当然记得，她可是把那个故事演练了无数遍，才掏出来给小孩讲的。

不过，虽然青行灯所思所想，南溪无法察觉。毕竟青行灯的面部就如同带了一层面具一样，从来没有换过表情。

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冷淡的，带着一丝鄙夷的。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那么青行灯的心灵大概是无风的海平面。

广袤无垠。

南溪低下头，不敢面对青行灯。

她道歉。

“对不起。”

我不记得了。

人类的记忆力。

人类的寿命。

都是有限的。

春夏秋冬不是一个轮回，而是一个过渡。

是一转逐渐生锈的时钟。

青行灯用法术将南溪迷晕，恢复南溪的容貌后，把她丢到了人类的村庄。

青行灯把木桶装着的金鱼倒入溪水之中。

看着金鱼顺着水游走。

仅为一个人类准备的桃花源。

唯一的人离开后。

青行灯并没有将桃花林还给桃花妖。

她实际上是有一丝期盼的。

她期盼南溪能够回来。

然而，南溪并没有回来。

所以青行灯，主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