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卫宫佐千代也摸不着头脑。
“所以,你现在是和迦勒底失联的情况?”
“对的。”
“同样,你和你的从者也失散了?”
“正是如此。”
卫宫佐千代陷入失语。
这就是强者吗?在绝境里也能和人自在谈笑风生?
等卫宫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她领回了自己家中,还应了白天七海建人的嘱托去了躺便利店买了份定食给她。
卫宫佐千代一边暗骂自己脑子抽风,一边维持着友好表象和藤丸立香交谈,实则悄无声息套着话。救世主似乎对她很放心,竹筒倒豆般知无不言,像是要把她当一个千年不遇的正常人一样抓着诉苦。
“佐千代,你知道被胸部闷到窒息是怎样的绝望吗?赖光妈妈的爱过于沉重了!对,没有错,源赖光是女的哦,唔...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啊。”
“哦,”和她对话的卫宫佐千代低着头,纤长的睫毛落下阴影,瞳色不知不觉加深,然而语气却有别于真实情绪,始终不咸不淡:“有亚瑟王的先例,历史被怎么魔改都不足为奇——那个,恕我直言,你的海王生活我其实并不感兴趣。”
她面上风轻云淡地说着,捧着茶杯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浮出了青筋,无端上涌的怒气逐渐冲淡喉间溢出的酸涩滋味,开始主导她的思想。
藤丸立香咽下米饭,恍然大悟道:“是哦,毕竟你都见过梅林了,应该也听说过迦勒底的故事,啊抱歉,自作主张说了一大堆,因为佐千代看着太过有亲切感了。也或许是相性太好的缘故?”
卫宫佐千代抿着杯沿的动作陡然一顿,心率随着她的话再一次脱离常态,然而这回她没有选择忽略自己的异样。
不对劲,自己的理智什么时候会被情绪左右?
脑子里好似有一个虚无的声音在催促她:保护藤丸立香,占有藤丸立香,然后杀死藤丸立香。
[你爱她。]
呵。
笑死,她什么时候真的爱过谁?想玩精神操纵的戏码也考虑一下辩词的合理性吧。
卫宫佐千代吹了一口面前的白桃青茶,水波涟漪一层一层荡开,巧妙地和她眼底浮动的阴鸷贴合。
她有时确实会做出惊人之举,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深思熟虑之后,像现在这样,人格的一部分脱了轨开始越过意志操控生理的情况,她玩笑似的把这称作——中邪。
真有趣。
有一定思量后,卫宫佐千代用轻笑代过,回复立香:“你的熟悉感,大概是因为我和宝石剑的本体融合了,而你曾经召唤过宝石剑的复制品吧。”
“咦,那岂不是礼装成精?没想到我还使用过佐千代。”
使...使用?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卫宫佐千代轻咳两声,移开目光,随后注意力落到藤丸的右手上,她手背上殷红的盾形令咒如今只剩下两划,而那失去的一划,几个小时前用在了卫宫佐千代身上。
为什么藤丸立香使用令咒后的强制指令会传达到她这里?她并非从者不是吗?
卫宫佐千代同样想起,她的瞬移魔术——廊,是需要传送地的坐标才能发动的魔术,但先前因为感应到令咒,甚至不需要卫宫佐千代投入思考,咏唱便已经自发启动。
就好像她和藤丸立香间存在了契约一样。
意外开始接二连三侵入她的生活,都快要超出她的容忍度,令她不得不往阴谋论那侧想。
这个所谓人类最后的御主和自己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卫宫佐千代整理一桩桩异常时,藤丸立香双手合十,起身对她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你的招待,我也差不多该出发了。”
卫宫佐千代一愣,目光渐冷:“你要去哪?”
“嗯?”藤丸立香一边整理随身的背包,回头望了女孩一眼,拿出照片指着说道:“当然是寻找特异点啊,不尽快解决的话,佐千代的生活也会有影响的吧?我听说这次的污染还挺严重的,说不定会出现人类灭绝危机。”
她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笑着往门扉走去:“很高兴和你相遇,希望解决麻烦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
然而藤丸立香很快发现自己前进不了,她顺着那只钳住自己胳膊的手,迷茫地回过头:“怎么了吗?”
不准走——卫宫佐千代瞳孔收缩,紧紧锁定前者。但理智最终还是占了上风,一点点将自己失控的占有欲揉碎吞入腹中,她嘴唇微张吐出几口粗气。
你没有理由说这样的话——她这么告诉自己,然后硬生生将失智的话语在唇齿间掉了个头。
卫宫佐千代不善道:“身边没有从者,魔力也不能及时得到供给,你就想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藤丸立香你是心大还是傻?”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藤丸立香说出了所坚持的答案:“我是御主,虽然很弱,但有些事也确实只有我才能做到,御使从者,带领他们冲破迷瘴,提供他们魔力支援,在战场上我不能缺席,我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迟到,而让从者陷入危机——佐千代,我的伙伴很有可能已经在特异点等待着我。”
看着藤丸立香双目中那明亮得能燃尽黑夜的琥珀色,卫宫佐千代知道自己腹稿里的话语不再有用武之地。
她一点点松开那只充满茧子的手。
“那么祝你武运昌隆,再见藤丸君。”
·
异常一直是有迹可循的。
在漆红的大门合上后,卫宫佐千代才脱力地靠着门背一点点滑坐下来。
隐秘的冷汗点点从额角析出,打湿了发梢,胸口的衣服被发紫的手绞得看不出原貌,她咬死自己的后槽牙,不让呻-吟从口中泄露出半点。
在御主远离后,心脏如初见其时那样,迎来了硫酸腐蚀般火烧火燎的剧痛。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人盯上的?这种恶心巴拉的诅咒,也不懂是哪个下三滥种的。
是的,这无疑是诅咒。将她对于藤丸立香——仅在那个抛下问题撩完就跑的梦魔口中积累起的零碎好感,无限放大到爱憎地步,达到操控她的思想,引出杀意,逼迫她魔力暴动的诅咒。
她抬起已经朦胧不堪的视线,努力聚焦在手上,指尖发力推开指环。
[虚数体]
在完成结印后,卫宫佐千代身上骤然间溢出白色虹光,血色的瞳眸里,由粒子组成的金色光晕缓慢上浮,丝丝缕缕交织在一起,占据了原本的色泽。而她的身影也在魔力覆盖下变得及其轻盈缥缈,气息化为无,光线甚至能从她逐渐虚化的身体穿透而过。
此时此刻,卫宫佐千代比起人类,更像是一抹幽魂。
——物质界不存在之人,能对其施加伤害的物质也是不复存在的。
解除了“人类”的特征后,卫宫佐千代身上的术式痕迹开始消失,所有被人施予的诅咒全部落空无效化,随之而来的失常和滞涩也一并被浩瀚的魔力带走。
以上,是她的设想。
对本人来说既漫长又短暂的煎熬如潮水般褪去,在重新变回实体后,卫宫佐千代眼里一片清明,她席地而坐,修长的手指轻触在胸前,嘴边慢慢勾勒出血腥的笑意。
本应该被抹销的诅咒居然还能继续残留,虽然身体已无大碍,但卫宫佐千代却发现她的心脏处仍然盘踞了一层无法看清实质的雾气。
“欸,居然是虚数体也没法完全根除的诅咒吗?”她兴奋地喃喃自语:“啊啊,我明白了,是神明的把戏吧?”
这不是简单地对肉-体施行的诅咒,而是更高等的,伴随在她起源上的诅咒。
对于任何一个魔术师来说,起源便是灵魂原点,追溯到混沌形态下的最初,通俗说就是能影响她今生的前世。
而能对没有实体的她发动影响起源的诅咒,通过诅咒她的灵魂来伤害她,想来也不可能是这个世界的产物。
“我想想能用这么黏糊糊的术式的,不会是爱神吧?那还真过分呢。”
卫宫佐千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伸出手虚握住天空,剔透而缺乏感情的瞳孔里鎏金乍破,犹如抽丝剥茧一般褪去明净的外壳,徒留一层带着薄雾的铁锈色。
被惹怒后连神权也不放在眼里的魔术师残忍地笑着,血液里蛰居的破坏欲一点点从融化的冰窟里醒来,杀气不收不敛,来势汹汹,叫嚣着要向搅浑她生活的家伙复仇。
“所以说,神又怎样?高高在上的神灵,犯了错也一样要被降罚。”
——
与此同时。
本州,和歌山县,久世山。
这片荒无人烟在现代被视作禁地的区域,几百年前,却是咒术师界声名显赫的大家族久世家的地盘。
这个最神秘的避世豪门世代坐拥这座耸立在“黄泉之门”上的山脉,并承担起镇压亡灵怨气,看守彼岸通道的工作。
人一旦死于诅咒,或者临死前积攒太强烈的执念便会化作怨灵。
为防止怨灵作乱,久世家外设立了层层结界术,一是引导吸收这些怨灵到久世宅邸,进入其最深处的黄泉之门接受净化,二来也是关住吸纳数以万计怨灵而从门里溢出的瘴气。
除此之外,久世家培养的巫女也会被一同关在结界里,承受门内的怨念,分担死者身上的诅咒,对这些灵魂告以慰藉,以此来消除不净。
久世家的封印术相传只能由家族里咒力最强的女子,也是当代巫女继承。
每一年久世家都会挑选出一位最出色的女子担当巫女在告灵净化的祭祀上献祭自己,用自己的灵魂承载所有死者的思念,肉-体用于堵上黄泉之门的缺口。
即便死亡也不能让她们逃开命运,被刻上久世家印记的人不得进入轮回,灵魂永生永世被拘禁在结界之中,接受源源不断的怨气和诅咒,生成更强烈的咒力反哺给结界,完成术式的周转。
即便久世家在三百年前的一场浩劫之中覆灭,但这相当于是隔离人世和彼岸的封印结界依旧如最精密的仪器一样运作,守护人类不被同类的亡魂所扰。
咒术界高层也始终坚定地相信,凭借着久世家余留下的咒术能稳定黄泉之门,确保他们安枕无忧。
即使黄泉失守这个可能是由最强的五条悟提出,也不能唤起他们丝毫忧患意识。
这群故步自封的蠢货听闻五条悟提供的报告后只是付之一笑,敷衍似的草草派了个一级咒术师前往调查。
而这个中奖的一级术师,恰好是我们人在家中坐的七海建人。
·
升起帐后,七海建人进入久世家最外层的结界,没走两步就发现了异常。
这里的空气太过于污浊,温度湿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咒术师世家该有的面貌,再加上随处可见的咒力残秽,以及——
他伸出手接住了一朵白色的冰片。
下雪了。
一般来说结界只是起隔绝视觉的作用,何况久世家最外层只是用到避免普通人误入的、比没有设立束缚的帐高级一点的结界术,里面并没有编入足够更改天象的术式。
所以,是久世家更深处蔓延出来的咒力制造出的幻境吗?
如果是的话,那可太不妙了。
这意味着传说中严丝合缝的结界出现耗损,更意味着镇压黄泉的久世巫女们的亡灵出了问题。
七海建人推了推墨镜,将伴身的钝刀抽出,目光凝沉,他并未小觑这次任务,相反,还因为得到五条悟的提醒而带着最高规格的警觉而来。
夜色被浓云笼罩,天地融成一线,凛冬的长风自雾霭翻滚的山间呼啸而来,席卷至耳畔,更像是谁的尖厉哭喊和忧郁的靡靡之音交织出来的死亡乐章。
七海一路沿着残秽行至半山腰,触到了第二层壁障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