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九只得摧动掌内银碎,背后摇一摇孔雀开屏,幻织出近二百条通天猿长臂,观音菩萨化身一面扇开,追在小屁孩儿们的后面,一手捉一只赤精光滑的小泥鳅,不多时便吊起十来个良莠不齐的来。
东佛可没他那么好命,老狗熊掰玉米,胳膊下夹两个,又掉一地。气喘吁吁甚不得好,便朝战得炽火烧朝天的谢墩云叫骂,“你个谢老痞子!分明不准备叫俺出手的,为什么还叫俺提前装备弩机!”
气不过,单手抄起精钢鳩虓弩机,瞄准镜背漫射一击。
几十短针似的弩.箭泼洒如线,咻咻咻咻弹向青衣人面前。
他那双黑影形成的尖爪堪堪形成,即被打散,不由怒从心头起,七窍生出七条黑烟,烟中裹着阴厉哀绝的影子,各个张牙舞爪攀爬而起。
一挺利爪,将整个海马葡萄纹铜镜撑了起来,异怪之状形如巨蟹,背以为盾三触鼎立,另外四条便成为最有利的攻击武器,横扫千军。地面一切草木齐根劈断,扬得迷迷茫茫的沙帐遮蔽人眼。
上官伊吹与谢墩云顷刻陷入苦战,双眼被满满沙碎击打不停,冷不丁便受黑影突袭,啸叫的影声与闹耳的破裂声齐喑齐鸣,恍惚人间炼狱。
戚九见状不妙,展袖一呼,呵气成云,百余长臂腾飞而出,擦着斜飞的断树与癫狂的利爪,待抵达海马葡萄纹铜镜镜沿时,已然残剩二十条。
二十条手臂攒足力量,戚九险些咬碎一口银牙,足间绷力转腰一扭,将三人高的沉重铜镜掀翻于地,死死彻压于地上。
风烟顺势稀减,目帘开阔处,便见青衣人随着铜镜仰在地面,他虽才得了可探出镜面的双臂,毕竟初生,使不得十成力气,一时间难以翻转,只得摧动夜极鸟幻印加持,境界内的全部影子尽数不留,驱赶至镜外合成一尊巨大无疑的人体立像。
正是青衣人本尊。
他伺机窃噬了跑堂儿的影子,与其融二为一。
自此,影子有了影子,便是活生生的人。
青衣人挥袖而笑,“你们这些长腿的欺负我这没有手的,等我攀爬而起践踏你们的尸体,便立于永生不朽之地。”
不等他仰首慨笑,上官伊吹的环月弯刀悄然换作玉屏笛,惊鸟护花二铃仿佛嗅到了中阶筑幻师骁狂之气,互相碰缠,泠泠淙淙地发出催促地激碰声。
“总有些蠢货觉得自己不朽,也是时候教你做人。”
上官伊吹仿佛不耻,玉屏笛轻置口角,悦耳的天籁之音自笛间横响,华白的烟丝遂而飘出,本是绕指轻婀,转而化作盘长白练,随着笛音逸转,不断姿态柔弱,盘柱蟠龙一般倏然缠绕着青衣人不断强大的身躯。
收紧,收紧至极。
连夜极鸟的幻印亦不能轻逃,攥紧了其曼妙长尾,与它的主子困作一团。
“这是什么!”青衣人不禁大骇,“你们莫不是筑幻师?咱们可是同类啊,相煎何太急!”
“绝不是同类……”上官伊吹扬起绝妙的笛音,以乐作答,“我乃鲤锦门领首,上官伊吹是也。”
“你你你!”
青衣人大骇不减,他竟招惹了活阎王,余下的话不能再说,他那虚无的肢体开始感觉到疼痛,一个镜子绝对不会感觉到的疼痛。
上官伊吹的笛音刺耳,除了戚九,谢墩云几人均捂住耳郭,鼻子处不停地淌着血花,浸染衣襟,滚于地上不停呲牙裂齿。
天空似乎也在震颤,极妙的音韵仿佛杀人于无形,庞然巨大的影子更加不能承载,青衣人忍不住捂住耳朵。
他的新生肢体在笛音间被激散,拢聚,再激散。
无尽无止地摧磨,犹胜千刀凌迟。
谢墩云的眼目俱花,金光灿烂,如果上官伊吹的笛音不绝,所有人的下一个瞬间便是脑浆崩裂。
抵死翻手抄刀叫骂,“花鲤鱼,莫不是你想叫老子们随葬不成?!”使出开天劈地,移山排海之力,一刀飞掷,狠狠砍在海马葡萄纹铜镜的镜心。
铜镜不堪一击,当即碎裂。
影子破,四散而溃。
青衣人顾不得捂耳,两只虚浮手不停地拢回开始奔命的影子。
不行!不行!
他才刚得的身体,不能散退。
青衣人裂唇哭嚎,却不能做出多余的抉择,每条条影子倏倏然,像离开树巢的鸦雀,溃不成形,纷纷扬扬重新返回小孩子们的身后。
孩子们的影子回来后,时光亦不再恩赐终生,皱纹与银发渗出血液,重新攀上肢体,老郎君们华胥一梦,重坠苍生。
青衣人的双手,肢体,颜颊,倾数退散,如洪绝堤,潮卷银勾,随着铜镜的碎裂,什么都不会留下。
影子仍是影子。
说时迟,那时快。
戚九的百臂回拢于后脊,以银碎重铸出一方精致铜壶,以幻制幻,即将离散的青衣人尽数敛回了新的铜铁之内,封存永世。
待风静,沉落。
戚九的光彩身影,于尘埃落定的一瞬间,最先出现在众人面前。
手中正提着一个小铜壶。
嘎吱嘎吱……
摇曳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