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九摆头,“那东西怪脏的,我怎么敢随便污染了列位姑娘的纤纤玉手?”
隔着屏风,有女笑答,“公子不碍事的,咱们这些外苑的女婢不分等次,连着平日里的洒扫庭除,浣洗粗活一并可做。”
戚九还想推脱,假意催促几个婢女别再管自己的事情,先把手中饭菜送去主人那里,免得被主人责罚。
玉翘便道,“这些菜肴,是我家二老爷新纳的七姨奶奶丢出来的,刚才已经叫人倒进泔水桶去了。”
戚九真想说有人饿着肚子,有人却在浪费。
只听浴房的门嘎吱一声轻响,忙忙碌碌的婢女们皆噤声,缓慢起立的窈窕身影,像被细线提着脖子,挨个高高挂起。
随而,门外迈进来一具荡悠悠的玲珑身影,素雅的纱裙不知道是不是吸收了白日光华,投印在屏风间的形影,自比那些婢女的嫣红柳绿淡了数倍,益发鹤立鸡群。
玉翘躬身一礼:七姨奶奶。
这个据传是萧望山新纳回来的七姨奶奶,不但浑身上下毫无喜色,此刻就连声韵也寡白到骇人。
“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
七姨奶奶的目光低垂,看见了男人的衣服,浴室内微微散开的水汽与花香,证明有人正在沐浴。
余下的女婢均不肯擅自出声。
新来的主子有些难伺候的,奴才当久了的人最会察言观色。
玉翘道,“是家主留宿的一位贵客,不过他刚已经走了,叮嘱着奴婢浣洗好衣服,熏了香后给他送去的。”
戚九一听这话前,本想动一动弄出些水花,好臊一臊这七姨奶奶的脸,陌生男人在盆里洗白白,叫她赶紧退出去。
玉翘撒谎后,戚九只能变身木头人,纹丝不动,气不敢喘。
七姨奶奶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对其他人命道。
你们都离开。
指着玉翘,你留下来。
所有人离开后,才开口问道,“你看起来应该比门外那些婢女机警,我问你,为什么萧家店最近不准许外出?”
七姨奶奶新过门没几天,玉翘心里舒口气,柔声细语解释,“奶奶您不知道,咱们萧家店每年夏末秋初时候,就会无端掀起一场怪风。”
“这怪风从不伤害萧家店内的人畜,可是族人唯独不能离开萧家店周围一里之外,否则必然会被此怪风削成肉碎,万分可怕。”
“况且,怪风年年皆来,季季不改,因此被唤作季风。”
七姨奶奶听罢毫无恐惧感,自言自语道,“看来没错,正是这里了。”
玉翘以为她惊悚入髓,不免宽慰道,“奶奶勿怕,习惯了就好。”
“季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几日光景,只要我们不动,即是安全无忧。”
咯咯咯咯~
七姨奶奶突然发笑,笑里有甜有媚,但最多的还是难以名状的寒瑟之意。
“我们就为此风而来,谁会怕它里面如何玄机。”
玉翘古怪,“我们?”
七姨奶奶道,“正是我们……”她的虚黑手影,于屏风所描绘的青光银波里荡漾开去,一把扶在玉翘圆润的肩膀处,不叫人动。
“但是死人,是不用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
阴风阵阵。
七姨奶奶的身影旁边,倏然钻出成千上万缕阴森森的发丝,像十几颗头颅的青丝积攒一处,黑压压得缠向花容失色的玉翘。
逐而汇成一笼黑色的茧,发尾根根刺入脊髓。
待茧破。
可怜的婢女瞬间被吸食成一片薄透的人皮,枯叶蝶状翩翩铺在地上,白眼空翻。
七姨奶奶秀手轻抬,溺爱地抚摸着浮在身周的头颅,餍足舔舔唇角。
头发便如得宠的豺狗,越过屏风,猛一口咬在浴桶上,浴桶瞬间咀嚼如鸡骨般粉碎。
而后,在浴室内一通放肆乱扫,狂枭的发丝始才呲呲呜咽,蠕蠕退散。
七姨奶奶扶了扶云鬓斜釵,卷起地上薄皮,携着阴风款款离去。
良久。
戚九始才从处倒坍的铜镜后爬了出来,套上被熏得半湿半香的衫袴,几个箭步离开是非之地。
七姨奶奶竟是柳白骨!
早在她说第一句话时,戚九已然耳熟能详,故此逃过一劫。
不过奇怪,柳白骨抱着的鬼婴所言,世间仅有鬼婴与自己可嗅见银碎的极乐之香。
如今他手上银碎甚多,反而并没有暴露行踪,银碎的秘密益发扑朔迷离。
沿路忐忑,戚九顺利返回客房,与白式浅已经各自分开后,谢墩云一直蹲在门口等他。
戚九奇怪:“大哥的伤怎么痊愈了?”
谢墩云奇怪:“老弟的头怎么香飘飘?”
说来话长。
戚九急道,“大事不妙,柳白骨跟鬼婴也混入萧家店了。”
谢墩云曾在闲暇时,听他念叨过此二人的妖邪处,不由沉眸一思,“那鬼祟的二人定是奔着银碎而来的。”
才不是!
根本没有解释的时间,因为二人的脚底板断断续续传来无法形容的脉动声。
阵阵声脉,如血管里激涌的血液,自心脏强而有力的收缩再贲张下,由四面八方源起,掀天揭地般汇聚脚底,摇得二人昏昏欲倒。
才说到地,竟连天也剧变。
瓦蓝的天幕,密密麻麻泛出无数道清晰可辨的血丝,犹胜怪兽的眼球,却比眼球更狰狞可怖,直勾勾得俯瞰着萧家店内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