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裴辞在很?早时候就隐约意识到的:太?后一直汲汲营营于将自己“整治”得更正常些,也许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希望自己能碰女人后可以过得多好,而仅仅只?是因为?,裴辞的“隐疾”,让她?觉得是不正常的、是怪异的、是难以启齿的、是应该纠正的。
所以,不能容忍自己生了个不正常的“怪胎”的太?后,宁可铺下层层鲜血,也定要纠正了裴辞的“毛病”。
这座皇宫,就像一个畸形的庞然?大物?,将人心一步一步,异化至此。
欲壑难填,贪心不足,得陇望蜀,诛求无已。
在绝对冷酷的权力欲望面前?,血脉亲缘、脉脉温情,便显得是那般的软弱而令人发?笑。
但裴辞笑不出来,他只?觉得累,很?累很?累。
裴辞轻轻抱住卫斐,微微垂下头,擦着她?的脸颊贴到她?耳畔,只?轻而软地唤她?:“阿斐……我好冷啊。”
卫斐一个激灵,心头莫名酸软一片,下意识紧紧反抱住对方。
有?热热的湿润擦着卫斐的脸颊落下,滴在她?的发?梢、耳侧。
因为?对方之后一直没有?再开口,卫斐便很?乖觉地一动不动,只?作未觉。
诡谲莫测的深宫内帷里,怎么会养出这样柔软的一颗心……卫斐觉得这里面很?有?股诡异的不相衬,但却并不叫她?厌烦。
因为?这样的皇帝,叫她?更进一步地想到了沉尘之。
——在这种时候,两个人自然?是更像了。
“其实在她?心里,她?恐怕并没有?做错过什么,”几息后,裴辞平静了些许糟糕的心绪,冷静道,“只?是朕并不符合她?对自己儿?子的期待,她?也与朕自认为?的母亲所差太?多。”
这话其实已经说得很?重了,隐隐已经略有?决断之意。
但再想想皇帝先前?毫不顾及太?后脸面一针见血地反问地那一句,卫斐又觉得释然?了,左右母子俩关系再差下去也差不到哪里了。
裴辞想,也是,这世上并没有?任何规矩,是要求作为?母亲就是一定要如何爱自己的孩子的。
但他至少希望——
裴辞缓缓将目光下移到卫斐的小?腹上,怔怔地想道:等到这里孕育出胎儿?的那天,他会很?爱很?爱他们的。
他爱卫斐,卫斐也爱他,他们都会很?爱很?爱两人的孩子……如此,便是裴辞平生所能想象的,最美好的图景了。
“其实冷静想想,太?后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裴辞疲倦道,“这个案子再继续查下去,恐怕不仅不能平息怨怒,反会生出无限风波。”
卫斐捏了捏皇帝的手,适时建议道:“给李妃一个体?面,让她?出宫清修,为?国祈福、为?己思过吧。”
——反正李萦怀本来就是没几天好活了,卫斐无意叫皇帝手上还要多沾染这一条人命,一来不必皇帝再为?此而心有?难安,二也是避免日后德康公主长大了再误会着另生什么怨怼。
至于懿安皇后那边……卫斐淡淡地想,她?那是铁了心要把儿?子给过继到皇帝名下,就算没有?这回,也自然?有?下回。
卫斐倒也对宋瑶生不出什么不应有?的同情来。
裴辞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拒绝,静默片刻,复又补充道:“过些时日萧夫人入宫,届时还要麻烦阿斐过去,在旁看护一二。”
这事即便皇帝不提卫斐也会有?心过去“撞上”的,但既然?皇帝提了,算是过了明路,反倒更好。
但裴辞既然?这样提了,自然?不会让卫斐就这样毫无倚恃地与太?后对上,不过旬余,裴辞便让人将从太?后那里讨回来的凤印送到了承乾宫。
与之一道的,还有?命毓昭仪代掌凤印、主持六宫事的旨意。
卫斐这下反倒是真被震住了。
当夜侍寝时,便免不了与皇帝推辞一二:“臣妾不过嫔位,代掌凤印怕是有?些逾越了规矩、难以完全?服众……”
裴辞揉了揉额角,直接道:“倘母后这样说了,那就让她?来与朕细谈一谈给你封妃的大小?事宜。”
卫斐造作不下去了,只?得就这么给接下了。
卫斐拿到凤印,后宫所受震动不小?,但其中最被伤去脸面,倒也真不是东六宫里的哪个,而还是慈宁宫里的那位。
太?后一下子就“病”倒了。
又几日,朝中一桩贪腐案正式告破,皇帝下旨处理了东南官场好一批人,当然?,这些都不足为?奇,真正引人注目的,是承恩侯张达被这事牵连得遭贬了官。
这件事传到宫内,众人顿时更明了了:皇帝与太?后母子情分见薄,张家?要失宠了。
宫中人心思各有?浮动,裴舸倒觉得这事十分正常。——桓宗皇帝本来就既不喜欢宋家?、也不喜欢张家?,张家?至少看在太?后的面上最后还是急流勇退、求了保全?;宋家?才是真的倒霉,宋偓“谋逆”被抓后,桓宗皇帝审都不稀得去审,直接下旨诛杀了他九族。
现而今真正叫裴舸激动在意的头等大事,是他前?世心腹爱卿的母亲要进宫了!
萧卿有?卧龙凤雏之才,前?世大业多亏有?他在旁为?辅,虽然?最后功败垂成,但裴舸完全?不认为?应该要怪罪到萧惟闻身上,现听闻萧夫人入宫,裴舸摩拳擦掌,只?想提前?去慈宁宫那边给结个善缘。
太?后这一病,卫斐本以为?她?给张以晴与萧惟闻强撮合的婚事也该一并给“病”没了,但事实恰恰相反,张家?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知给太?后传了什么意思,
总之,张侯遭贬后的第四日,太?后便强撑着病体?起来,下懿旨同时宣了张、萧两家?的女眷入宫。
现今后宫中是卫斐主掌内务,无论张夫人还是萧夫人,去见太?后前?,论礼数都该要来承乾宫先拜访卫斐一番。
裴舸便是瞧准了这一点,提前?央着卫漪到了承乾宫守株待兔。
卫斐念着陆琦有?“试试”的想法,近来已经不再一见裴舸就冷面如霜、戒备万分,借着卫漪不在跟前?的时节,已经与裴舸搭上过几回话。
不过私下单独相处的时间都很?短,两个人又都很?谨慎,彼此都没有?从对方那里讨得了什么便宜。
此番裴舸主动前?来,等着人入宫的时候,卫斐干脆安排人找由头支开了卫漪,
卫斐是不耐烦再如此毫无效率地试探来、试探去了,其实就而今而言。裴舸重生回来的是时机并不好:年?纪实在是太?小?了、身边根本聚集不起任何的私人势力。
如果卫斐当真有?结盟合作之意,不借着这个先手拿捏住对方,等到来日对方年?岁日长、又占尽厚望时,就更不可能了。
内殿只?卫斐与裴舸两人,卫斐作势拿了《诗三百》给小?殿下念,其中冷不丁便夹杂了一句:“陛下很?在意萧惟闻这个谋臣么?”
裴舸瞳孔骤缩,在那一瞬间极其自然?的下意识反应,叫卫斐登时便确信了:得,还真是自己心里猜的最不妙的那种,是这人承了国祚。
裴舸倒也没有?真的震惊太?过,这段时日以来,卫斐一直在默默观察他,他也同样在反过来静静观察卫斐。
对于裴舸重生回来的身份,卫斐已经猜十有?八九的肯定,但对于卫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裴舸却是有?些拿捏不定了。
——唯一能叫裴舸确定的,就是这个女人很?厉害。桓宗皇帝被她?吸引了全?部心神,才会有?了后宫中随之而来的诸多改变。
其实两辈子变化这么大,裴舸也不是完全?没猜测过是不是桓宗本人有?了什么“变故”,但可惜他与桓宗的相处实在不多、又都是尽是些三十年?前?的少年?旧事,裴舸实在是想不起来上辈子桓宗皇帝本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了……就像他已经几乎记不得自己母亲懿安皇后宋瑶的样貌般。
既无从对照,自然?更无从发?现不对。
裴舸想不清楚这个问题,但既然?桓宗皇帝还能叫自己顺顺当当地被生下来、现在还好好地养在宫中,裴舸只?能默认,对方至少对现在的他还完全?没有?杀心、抑或加害之意。
裴舸没有?正面回答卫斐的问题,而是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轻轻问卫斐道:“你是从熹平几年?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在单位值班,抱歉,实在没写出来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