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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之雄 “独夫”与“民贼”(2 / 2)

朱元璋的深刻矛盾,并不难解释。确切说,这不是他的矛盾,是中国历史的矛盾。春秋战国五百年大转型,中国生成了两种东西:儒者和皇帝。它们一道主导了以后两千年历史。这二者关系颇为微妙,有相结相伴、相倚相重的一面,又有制约、抗衡和批判的另一面。“君父”观念,是前者的表现;“君轻民贵”,是后者的表现。而在朱元璋身上,两者各领一军,展开争夺。有时,他是独大的君王,有时是儒者教益的领受者。他以“君父”意识死死看护权力,但对如何运用权力却愿意接受儒者路线。这既是他自我的斗争,也是中国历史的斗争。

我们经常笼而统之地说“独夫民贼”,多数情况下没有例外,因为极权无远弗届的作恶空间,令各位“独夫”很难拒绝成为“民贼”的诱惑。但例外可以有。在朱元璋身上,我们就看到“独夫”和“民贼”的角色相分离的情形。这个明朝缔造者,以冷血和严重的暴力,把自己形象推向极度的黑暗。一提起他,人们油然想到“暴君”,他的名字也与嗜杀、酷刑、狠毒、野蛮紧紧绑在一起。就此言,他是极权体制推出的标准“独夫”。然而,如果我们习惯性地以“独夫民贼”相称,却发现有一半对不上号——他无疑是“独夫”,却并非“民贼”。这很少见,我们由此也格外注意起他的独特性。

他非但不是“民贼”,毋宁还相反。从大的方面,我们可谈三点:

一、他是民族解放者,终结了中国第一次整体亡国的屈辱历史。他不单单办了这样的事情,更是第一个明确表达民族解放意识的国家领袖。他提出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六百年后,这口号仅以一字之差,算是原封不动用于辛亥革命。他将元大都命名、改称“北平”,以此字眼,重新定义这城市,使它在历史上新生;以后,该城历史便在“北平”、“北京”(朱棣首创)名称之间交替。

二、如果“恢复中华”的伟业,使他有理由被视为国家英雄和历史英雄,那么更令人为之起敬的,则是他并不以此而骄狂、而膨胀。南面为君之后,秉持善待人民、体恤民生的诚意,以惜民之心和务实态度决定内外大计,不矜躁、不折腾、不胡来。于国于民,真正“息事宁人”。终其在位三十一年,天下无扰,四海晏然。

三、他做皇帝,谨终慎始、敬事不暇,无半日之闲,而待己甚苛,自奉极俭。他投向自己“皇帝”身份的目光,非常职业,和真正的手艺人一样一丝不苟地对待手中的活计,从无被巨大权力诱往放纵和享乐方向的迹象。我们憎其刻狠,但在品质方面,实在挑出不他的毛病。“无优伶瞽近之狎,无酣歌夜饮之娱,正宫无自纵之权,妃嫔无宠幸之昵”,有几个皇帝敢这么说?在他手下,未出现一个奸佞,贪黩绝迹。日后明朝最大顽症——阉祸也无踪无影,此辈洪武间个个循规蹈矩。故而,论到他的自律,真是史所罕见。而如此高度的自律性,非心中有其敬诚、热情、理想和使命感,必不能至。要不是内秉坚孤、黾勉自持,他想懈怠,别人既约束不了,也帮不到他。在本可恣其所欲的条件下,将不玩不怠,贯穿始终,只能归之于超强的人格与信念。

作为“独夫”的朱元璋,世人皆知;而他并非“民贼”这一点,则很少被谈到。为此,本文结束前特地突出这一点。这不光涉及对他的完整认识,也因其中情形很有思考的意义。他是春秋战国以来中国历史一对基本矛盾相争夺的产物。他是这种历史特别直观的表现者。

最终,他给了这样的启示:个人自律,根本无法克服制度之恶。从个体看,独夫未必民贼。然而,独夫开创的政体,或造就着独夫的政体,到底还是要祸害人民。朱元璋虽使“独夫”与“民贼”在自己身上分离,但很明显地,在他之后,明代诸帝几乎无一不是“独夫”加“民贼”。

原因太简单了:绝对的权力,必然邪恶。古往今来,哪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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