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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1 / 2)

他连日来屡经挫败,早已激发好胜之心,是以才不顾一切决心求胜,这一式拿云手,暗含着他昔日苦练多年的“聚雷”之功。那是一种内练的罡气之功,他不相信,对方一个女孩子,真能够当受得了这等沉实的功力。

然而他却是估计错了!武林中凡是略有见识的人,无不视铁氏门中武功为忌讳,那是因为铁氏武功别具规格,大越常轨,功深而纯,却又波谲云诡,令人莫测高深。

眼前的铁小薇,既然是当今总令主铁海棠的掌上明珠,自是得乃父真传,以寇英杰目前功力,何能是她对手,他能够支持到现在,实在已出人意料。

寇英杰右手电闪而出,五指曲伸,已向铁小薇肩上抓到,只要容其五指尖沾上一点,铁小薇势必当场出丑不可。

猛可里,铁小薇翻起一只软绵绵的玉手,反向他手掌上托来。寇英杰只觉得手掌上一软,仿佛千斤巨力,击中在极其蓬松的棉花堆上一般,竟然是丝毫不着力道。

同时间即见铁小薇香肩微微向下一沉,衣衫飘渺里,人已如同鬼魅般的绕到了自己身后,速度之快,有如电光石火。

彩衣御风,翠袖猝扬,寇英杰心中一惊,暗呼一声不好,再想脱身已是不及,随着铁小薇探出的一双玉指,他只觉得背后志堂穴上微微一麻,已为对方点了穴道。

铁小薇显然是手下留情,(按:“志堂”一穴,为人体重要穴道之一,果真对敌,只需内力贯注,有一指判生死之功,属于人体三十六死穴之一!)因此眼前寇英杰的感受不过是微微一麻而已。

等到他体会出并未因此受害时,衣袂飘拂里,铁小薇早已闪出七尺以外。一进一退,有如风中的芦花一般轻飘。

寇英杰又是一阵子脸热,说不出惊恼羞愧,只管怔怔的看向对方。

不可否认,眼前这个姑娘那身功夫,确是高出自己许多,他暗中盘算了一下彼此动手的招数,连头带尾不过才在第八招的数上。

以自己这身功夫,居然在对方手上走了不足十招就落败在场,以此而推,这个铁小薇的一身武功,该是何等惊人了。

铁小薇微微一笑,道:“怎么样,你可服气了?”

寇英杰不禁由懊丧里兴起了一丝悲哀,深深的垂下头来。

铁小薇见他如此,脸上原来的得意神采,慢慢的为之消失,她苦笑了一下,吐出一句实话:“郭白云的眼力不差,在他临终之前,还能够收到你这个徒弟,却也是他的福气!”

寇英杰以为她是存心奚落,心里更不是味道。

铁小薇摇头轻叹一声道:“我说的是真的,以你眼前功力而论,如果能得到象郭白云这类奇人传授,不出两年必能有惊人成就,那时我是否还能是你的对手,可就不得而知了!”

寇英杰冷哼一声道:“这么说,在下今生要想胜过姑娘,是不可能的了!”

铁小薇一双妙目,注定着他,微笑道:“你认为胜过我这么重要?我倒真希望你能有这么一天!”

寇英杰顿了一下,说道:“先师郭白云既然不幸落败,丧生令尊之手,在下实在不知,令尊何以仍然穷追不舍,莫非还有鞭尸之恨么!”

“这倒不是。”说到这里,铁小薇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这就是刚才我所说的话了,因为令师手里有那两样东西,我父亲必然要得到手中才能甘心!”

“那两样东西原是令尊所有?”

“这个……”铁小薇脸色微微一红,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我父亲却以为这两样东西,对他老人家甚至于对宇内十二令整个帮会来说,未来的威胁,都太大,所以一定要取到手里!”

寇英杰冷笑道:“你虽然这么说,仍然并不能掩饰令尊的强盗行为!”

铁小薇秀眉一剔,却又微微一笑,说道:“你的胆子不小,如果这句话,你敢在我哥哥面前说,只怕你多半活不成了,我却是好说话得多!”

寇英杰道:“并非是你较令兄好说话,实在是姑娘较令兄要知情达理得多!”

铁小薇道:“是么?”她那双明媚的瞳子在寇英杰身上微微一转,脑子里象是在思索着什么。忽然她笑了一下,神秘的道:“其实你认识我还太浅了,也许我并不如你想象得那么好,以前两次的对你援手,也只是在可行的范围之内,如果你以为我真的会帮着你和我父兄为敌,可就未免太天真了!”

寇英杰冷冷的道:“这一点我很清楚,并未存此妄想!”

铁小薇道:“这样就好。”

说到这里她脸上现出一片晕红,杏目微转,瞟向寇英杰,忽然轻叹了一声,站起来缓踱数步,走至窗前,默默的推开窗扇,向外注视着。

寇英杰道:“姑娘有什么疑难之处,但请直说无妨!”

铁小薇回过身来,微微点头道:“我果然是心里举棋不定。你可知道我的来意么?”

寇英杰摇头道:“姑娘不说,在下自是不知!”

“老实告诉你吧!”铁小薇注视着他:“我奉父亲之命,就是要生擒你回去。”

寇英杰登时一怔,道:“为什么?”

铁小薇道:“我爹爹听了鹰总管的报告之后,认为郭老前辈身死之后,那两样东西必然在你身上!”

寇英杰冷笑道:“令尊这种看法也太武断了,事实上姑娘所说的两样东西,在下并未曾见过!即使为先师整理尸身遗物时,也未曾得见!”

铁小薇微微摇头,说道:“只怕言不由衷吧!”轻叹一声,又道:“这件事我们暂时不谈,只是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寇英杰道:“姑娘说的是……”

“你的行踪太招摇了!”铁小薇道:“我是今天下午才来的,可是一来到秦州之后,即探知了你在这里的消息,很容易的就找到了你,如果鹰总管先来一步,你将何以自处?”

寇英杰苦笑道:“姑娘既然发现了我,想必那鹰千里也即将会知道,在下身押恩师灵柩,想要避开姓鹰的耳目,只怕万难,说不得也只好坐以待毙,以死一拼了!”

铁小薇微微笑道:“也许事情还不一定如你所说的那么糟,事在人为,你马上动身起程去吧!”说完,一双明媚的眸子,略似含有情意的在他身上一转,倏地举步向室外踱出。

寇英杰道:“姑娘留步!”

铁小薇回头道:“什么事?”

寇英杰深深一拜道:“在下蒙姑娘三度援手相助,临危仗义,大恩大德,感戴不尽,天长地久,日后必有一番人心!”

铁小薇回身道:“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也只能就可行的范围之内帮助你,越过这个范围,我也是没有办法。”

寇英杰道:“尽管这样,在下也是感激盛情了!”

铁小薇象是有什么话要说,话到唇边,却又临时吞住,顿了一下,她才呐呐的道:“你的名字可是叫寇英杰?”

“在下正是!”

铁小薇似有难言之隐的看着他道:“郭、铁这两家,结怨已久,这一次郭白云老前辈丧生,两家仇恨必然更为加深,以眼前实力而论,郭家却无力与我们抗衡,但是江湖上的规矩你当然也应该知道……”她顿住了话声,秀眉微颦,似乎在考虑着以下的话当不当讲。

寇英杰一惊道:“姑娘是说令尊有意要向郭氏门中余人下手不成?”

铁小薇看了他一眼,期艾的道:“所以,我希望这件事你千万不要介入其中才好!”

寇英杰怔了一下,顿时,如同置身于寒冰中。

对他来说,铁小薇的话无疑对他是一种屈辱,一股无名之火,陡地自胸中燃起,忍不往冷笑了一声。

铁小薇道:“我只好心的奉劝你,其实这些话,我是不该说的。”

寇英杰忿忿的道:“在下既承郭恩师临终之前收归门下,自然与郭氏一门脱不了关系,姑娘怎能希冀在下能够脱身事外?”

冷笑一声,接下去道:“果真如同姑娘所说,郭氏门中玉碎之日。在下不望得能苟免!

只是郭恩师爱女彩绫以及两位师兄,武功高过在下数倍,却未必就能任人欺凌,姑娘如果心存必胜之心,未免希望过早!”

铁小薇哼了一声,道:“你说的可是玉观音那个丫头?我早就听说过她,仗着由她父亲那里学了几手武功,就敢目空一切,早晚遇见了我,叫她好看!”

提起了玉观音郭彩绫来,铁小薇气不打一处来,粉面上立时笼罩起一片怒容。

寇英杰心中微微一惊,暗里怪责自己一时多嘴,却为郭彩绫加多了一个日后的对手。

果真这位铁姑娘与彩绫动起手来,倒是真的棋逢对手,不知胜负如何了。

他心里正自这么想着,铁小薇忽然冷笑了一声,又道:“外面传说你的那些事情可是真的?”

寇英杰道:“哪些事情?”

“哼!”铁小薇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你挨打的事!还会有什么好事!”

寇英杰呆了一下,一时面上讪讪。

铁小薇道:“你千里迢迢为他们送丧,结果人家不但不感激你,还揍你,这是为什么?

何苦?”

寇英杰苦笑逍:“这件事是郭姑娘一时误会,也是在下一时莽撞,怨不得别人!”

铁小薇冷笑一声,耸了一下肩膀道:“这么说你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是我多事了……寇英杰,”她唤着他的名字,走过来,面现薄嗔的道:“我对你可是一番好意,要不然我也不会告诉你这些了。你可别不在乎,我爹的厉害你是没有尝过,到时候只怕我也没有办法救你,话说完了,听不听在你,我走了!”说完玉手一挥,窗扇应手而开。

也就在窗扇敞开的同时,她的身子已如同脱弦之箭般的窜出窗外。

寇英杰呆立了半晌,才转过心意来,心里大为吃惊道:“不好,看来铁海棠颇有斩草除根之意,矛头似已指向郭恩师的后人郭彩绫与其两个门下。宇内十二令,该是何等声势,果真存心如此,郭彩绫等无备之下,绝非对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么一想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其实他却未曾念及,自己处身之危,更百倍于郭彩绫与两个师兄。

当下,他恨不能肋生双翼,立刻飞到皋兰兴隆山郊,找到郭彩绫,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共图防策。

他所急欲要找到郭彩绫,原是为恩师送丧,可是当他获悉到此项消息时,内心无疑的更加重了迫切之感。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消息似乎较诸送丧,更具有急切性,其时间价值,真个间不容发。

平心而论,他对于郭彩绫的一腔热望,原已凉了大半,原想把郭恩师灵柩运到之后,略为盘桓即行离开,可是此刻由于宇内十二令的这种压迫,却使得他感到郭彩绫的孤立无援,从而使得他滋生出同仇敌忾与联手对敌的雄心壮志。

这月余以来,他无日无时不是在忧心深虑之中度过,当真是痛苦万状。

原来的“孤马独放黄沙”明心如镜,瞻顾千里来去自如的磊落胸襟,早已不复存在,却象是变成一头丧家之犬,日日为奔命求生而忙碌了。

不但是自己奔命,求命,更要为别人而奔命、求命,这种压迫力,几乎使得他为之崩溃了。

事发突然,他不得不为着眼前的行止重作一番新的打算。

他脑子里思索着这个问题,觉得兹事体大,必须要定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才行。

敌人的爪牙已经来到了秦州,自己的生命安全,首先已经面临到威胁,第一步似应先行脱离这块地方才是上策。

想着他立刻向门外步出,可是他又停下了脚步,觉得这个时候走很不方便,夜深了,店里还要雇车起棺,自己这一带道途原本就不熟,一个走岔了,岂非更是不好?

他决心明天一早再走。于是,他回身关上窗户,走到炕前,刚刚想定下心来,先练一回坐功,却听得门上“笃笃”响了两声。

寇英杰一怔,道:“谁?”倏地上前一步,拉开了门。

外面空空如也,他皱了一下眉,向外踱出四下看了一眼,只见夜幕深垂,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哪里有什么人迹?寇英杰暗自道了声奇怪,遂返身退回房内。他身子方自步入,不禁大吃一惊!

即见一个轩昂的背影,已端坐室内。

寇英杰一声叱道:“大胆!”

午夜不速之客,自非是好兆头,寇英杰双掌霍地向下一沉,陡然向着这人背后猛袭过来。那人在寇英杰的双掌几乎已经挨在了身上的一刹那间,才倏地一个快转,同时递出双手,四只手相接彼此身子都大震了一下。

那人座下椅子发出了吱的一响,寇英杰却觉出一双胳膊几乎从中折断的疼痛,同时他也看清了来人是谁。

那个人一声朗笑道:“好掌力!”随即由位子上站起来,双手抱拳道:“午夜打扰,惊了寇兄的好梦,罪过,罪过!”

寇英杰定目再看,才认出了竟是卓君明,卓小太岁。

由于他此刻换了衣服,变了发式,是以一时未曾认出,当下忙自抱拳回礼,道:“原来是卓兄,恕小弟认人不清。”

卓君明冷冷一笑,却又低声道:“兄弟,你关上房门,我们才好说话!”

寇英杰关门回身,不胜奇怪的道:“卓兄怎地这个时候来到这里?”

“怎么,有什么不好?”

寇英杰道:“岂有不好之理?只是奇怪而已。”

卓君明一笑道:“不瞒兄弟你说,我来了有些时候了,只是那时你这里有客,我不便打扰,退出院墙之外,等那位客人离去之后,才又折回!”

寇英杰不禁面上一红,他知道对方所指的那位客人必是铁小薇,心想解说,却又一时不知如何启口!

卓君明微微一笑道:“寇兄弟,自古艳福修非易,一入情关出更难。美色当前,要务必谨慎。切记,切记!”说罢,却把一双明锐的眸子注向寇英杰,真有洞守心肺之利,亦现出此人正直刚强的一面。

寇英杰不得不有所辩白道:“卓兄你误会了,这个女孩子与我乃是对立之势,不过承她手下留情而已。”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频频摇头不已。

卓君明一笑道:“兄弟何须如此?大丈夫行事只在光明磊落,好好色,恶恶臭,虽夫子亦不例外,何况你我?美人英雄,千古佳话,只是看你持何态度罢了!”

寇英杰摇头道:“卓兄你不知道,这些话却要容我慢慢说来。”

“你先不要急着说这些,我口渴得很,最好先弄上一壶凉茶喝喝。”卓君明说着把身子倚向墙壁,向着寇英杰洒脱的笑着,似乎心里充满了情意。

寇英杰对于卓君明自初一见就兴出了好感,对他的直率性情尤其激赏,当下倒了一杯茶端过来。

卓君明接过来一口气饮完,连称过瘾!

他放下了茶杯,看向寇英杰笑道:“你猜我为什么这般口渴?”

寇英杰道:“想是赶多了路?”

卓君明一笑道:“看来你是忘了,莫非你忘记了我与虬九今夜约会的事?”

寇英杰这才忽然想起,关心的道:“啊!我倒是忘了,你可见到他了?”

卓君明大笑道:“岂是见着了。”说完欠身而起,笑道:“这个人外粗内细,去是去了,却是先有了埋伏,两阵比下来,他都输了,居然施出鬼诈,隐在暗处他那一伙四个人,竟然向我乱箭齐发,如果不是我见机得早,只怕死得不明不白。”

寇英杰一怔道:“后来呢?”

“后来被我识破了机诈,”卓君明微笑着道:“是我以声东击西之法,将四人俱都活活擒住,并把这四个人用藤条捆住,高悬树上,呼唤虬九出见,虬九先还不睬,直到藤条吃重不起,摔伤了其中之一,他才不得不现身求饶,原来四人之中,有一人是他儿子苗燕,他为顾惜其子性命,才不得不出面求饶。就此,我与他不打不识,反倒结交成了朋友,定了约会,这才一路来到这里找你谈话!”

寇英杰含笑道:“这么说,倒要恭喜卓兄了!”

卓君明微微一笑道:“这个苗飞在陕北声名甚重,为人不恶,我倒也乐得交上这么一个朋友,他目前有事在秦州还有些日子逗留,我已与他说好,明后日将约他与你见面,以释前嫌!”

寇英杰苦笑道:“卓兄用心甚好,只是我已决定明天一早起程,只怕没有时间与那位苗兄一会了!”

卓君明一怔道:“为什么?”

卓君明眼睛一扫,看向灵柩停处,顿时面现庄严的站起身来。“请恕失礼,”他抱拳道:“我只顾说东说西,竟然不曾注意到室内灵位,真是罪过。寇兄弟,你快告诉我这是……?”

寇英杰面现戚容道:“是我过世的恩师!”

卓君明呆了一下,脸上现出一番肃敬道:“这么说,我更是失敬了!”

说着整襟肃容,走近灵前,恭恭敬敬的向着灵柩拜了三拜。

寇英杰在旁答礼,连道不敢。

卓君明三拜之后才转向寇英杰道:“寇兄弟,你如今欲往哪里发丧?”

寇英杰虽然与卓君明相交不久,但是却已见其侠肝义胆,深知彼亦性情中人,是以也就不再瞒他,当时据实告道:“先师故居皋兰兴隆山郊,这次客死他乡,小弟承师临死交托,是以不辞千里,送师灵柩回乡以首丘!”

卓君明听他提到皋兰兴隆山郊,似乎微微一愕,待他说完之后,才忍不住道:“令师大名是……”

寇英杰怔了一下,道:“先师姓郭。”

“郭?”卓君明眸子一下子睁得极大,道:“郭什么?”

寇英杰叹息一声道:“郭白云。”

“啊!”卓君明不胜骇异的道:“你是说的金大王——郭老剑客?”

寇英杰黯然的点点头道:“正是此人!”

“这……”卓君明几乎难以置信道:“你是说郭老剑客……死了?这……不可能!”说着他身形一转,如狂风急袭,只一闪已到了郭老人灵棺之前。

灵柩前竖立着死者的灵牌,上面书写着死者名讳忌时。

卓君明细看之下,顿时面白如纸,想系因为过于惊慌失措的缘故,他身上起了一阵抖颤,突地扑地拜倒,向着这具灵棺,实实的叩了三个响头,一时间热泪夺眶而下,久久不能自己。

寇英杰见他这样,一时为之惊愕!他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卓兄何故如此,莫非与先师曾有过一段交往不成?”

卓君明忍住恸悲,泪眼一转,盯向寇英杰。

透过泪光,似见他目光锐利如刀!深邃的目光,包含着悲痛,疑惑与无穷的谜结。

在他这般灼灼逼人的目神之下,寇英杰几乎为之战栗了,毕竟在此一事件中,寇英杰大义磅礴,此心可对天地日月,丝毫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以在卓君明那般有如审讯敌视凌厉目光之下,并未显出退缩之意。

寇英杰感觉到无比的费解:“卓兄,你怎么了?”

卓君明缓缓由地上站起来,一言不发的踱向一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他面现不解,低头沉思不语。

寇英杰走过来,道:“卓兄莫非有什么疑虑不便出口么?”

“不错。”卓君明忽抬起头来,忿然抱拳道:“寇兄弟,请恕我直性人语无遮拦,实在是这件事太离奇古怪,不得不就教于你!”

寇英杰奇怪道:“卓兄有话请说当面。”

卓君明苦笑了一下,长吁一口气道:“寇兄弟,并非是我这个人多事,实在郭老前辈与卓某老少三代,皆有活命大恩。”

寇英杰一愕道:“原来这样!”

卓君明接下去道:“郭老前辈与家父交非泛泛,其一身超然神技,举目天下,实无人能出其右,是我生平最最折服的一位长者,记得……”说到这里,他看向寇英杰道:“寇兄弟,请问郭老前辈是何时故世的?”

寇英杰想了一下道:“中秋后之十七……不,是第十八日之凌晨时分!”

卓君明脸上绽出了一丝惨笑,他想到在中秋前十五日,与此老的一段邂逅,如果棺中死者当真是郭白云本人的话,这段邂逅,也就是生平最后的一次见他老人家了。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与失望情绪笼罩着他,不禁缓缓的又低下头来:“他老人家是怎么死的?”

“是……死在……”

寇英杰心里忖思着是不是应该把实话告诉他,卓君明却苦笑着抬起头看着他:“请告诉我实话,是病死还是……”

“是死在仇家手里!”

卓君明长眉一挑,霍地站起道:“谁?铁海棠?不,不会是他吧?”

“就是他!”寇英杰痛心的道:“郭恩师就是死在这个人手里的!”

卓君明登时一呆,他冷冷的一嘿,涩笑道:“这么说,郭老前辈与铁海棠相约一战,他……他败了……”

“原来这件事卓兄也知道?”

“不错,我知道!”卓君明苦笑着说道:“只是我知道的并不清楚。我只是想不明白,凭着他老人家那身出神入化的玄奥武功,竟然会输在铁海棠的手里?真有点难以令人置信!”

寇英杰道:“先师临死之前,曾言及他老人家之落败,乃失之于一时大意。再者,铁海棠的弹指飞针乘虚而入,才至构成了他老人家的致命重伤!”

卓君明愕了老半天,缓缓的道:“太难以令人置信了!”转瞬间,他脸上又带出了一片疑惑,道:“寇兄弟,据我所知,郭老前辈生平只收了两个徒弟,如今俱都年纪老大,在皋兰经商,素日已不问江湖事,何以你……”

寇英杰凄惨的一笑道:“卓兄所疑不无道理,这件事要说起来,话就长了……”

卓君明道:“如承见告,不胜感激!”

寇英杰看看他慨然道:“卓兄请坐下,容我把这事本末从头细说一遍,你就知道了!”

卓君明闻言缓缓坐下。

寇英杰又为他端上了一壶茶,长叹一声,才道:“这件事要追溯起来,应该缘由我深入沙漠捕捉那匹黑水仙说起……”

卓君明微微颔首,他内心充满了悲痛,费解,以及无比的震惊与好奇,这些因素促使着他欲一听下文。

寇英杰随即开始这一段充满了离奇悲痛,感人伤怀的追叙。

于是从大漠擒驹,力毙小五龙开始,直到乱石岗老人丧生为止。

那么多离奇,充满了感人至深的血泪情节,一字一泪的由寇英杰嘴里吐诉出来,其中除了对老人关照不可对外人谈起的必要情节,就连郭白云以爱女彩绫终身相许之事,亦不曾相瞒。

在他追叙这件事的中途,卓君明的表情显然不胜惊愕,尤其是当他听到郭老人以爱女终身相许之事时,更不禁情不由己的由位上站了起来,之后,他又无限失望的坐了下来。

他再次向寇英杰脸上注视时,眸子里己失去了先有的猜忌与凌厉,代之的却是一种由衷的敬仰与钦佩:“原来如此。”他紧紧握住了寇英杰的手:“寇兄弟,你这种侠义行为太令人感动了,请恕愚兄方才之唐突!”说着后退一步,深深向寇英杰拜了一拜。

寇英杰急上一步拦住他道:“卓兄你这是……”

卓君明看着他,感慨的道:“不瞒兄弟你说,愚兄交游遍天下,热衷的就是兄弟你这般的朋友,只可惜千中难觅其一。如果兄弟你不见弃,今后我倒要与兄弟你深交一交,不知你可愿意?”

寇英杰深为感激的道:“卓兄既有此意,正是小弟求之不得,卓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卓君明拉住他道:“不要客气,兄弟你坐下来,我们说话!”

寇英杰即在他身旁坐下。

卓君明感叹着说道:“这么看起来兄弟并未与玉小姐取得联络,她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了?”

寇英杰黯然的点了一下头,落寞的道:“那位郭姑娘,诚如先师所说,的确娇宠任性,只可笑我与她两度会面,竟然未能表白心意。再次见面,是否还会有什么意外风波,可就不得而知了!”

“兄弟,你错了。”卓君明冷冷的道:“愚兄不过和这位姑娘有数面之缘,但却深知这位小姐为人,若说她娇宠任性,目空四海,倒或有之,只是因此错估了她的操守为人,却不应该。”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接下去道:“就我所知,这位姑娘为人正直,目高于顶,但却有忧人急人的侠女心怀,诚乃九天之鸿鸟,不可以燕雀小志所比拟,兄弟你切莫以此错怪了她!”

“小弟怎敢!”只是,他却忘不了那一顿皮鞭子给他的教训,一想起她那般凶煞挥舞着皮鞭子的样子,就由不住自内心兴出无比的遗憾懊丧。

他只怕这件事同样会永远留存在心里,进而影响他对于这位姑娘应有的感情,那样将有辱郭先师临终的托付。

卓君明内心显然积压着难以启口的心事,只见他那双挺秀的俊眉,不时的蹙翦着,眸子里朗朗的神采也似笼罩着一片郁郁的阴影,他虽然努力的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毕竟有时也难以从心如愿,是以他渐渐的变得颇不开朗。

两人沉默的对守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卓君明强作笑容道:“如今宇内十二令的人既已下来,足见事情己迫不及待,兄弟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赴皋兰,我看这件事不宜拖延时日了!”

寇英杰道:“卓兄所见极是,小弟打算明天一早即将起程。”

卓君明点点头道:“这样就好!”

寇英杰忽然想起道:“刚才小弟只顾自说自话,倒忘了请教卓兄,听卓兄口气,似乎府上与郭先师交非泛泛,尚请明告释疑才好!”

卓君明微微发窘的苦笑了一下,道:“这件事,甚少为外人所知,承见问,原本应该据实相告,只是这其中却又有难言之隐,这便怎么是好!”

寇英杰顿时识趣的道:“既然这样,还是不说的好!”

卓君明叹息一声道:“你既与郭老前辈谊在师徒之份,对于郭老前辈半生叱咤风云之英雄事迹,不可不知!”

寇英杰摇摇头道:“何止对于先师之事,就是对于一般武林之事,小弟也知得太少了!”

卓君明道:“你既为郭老前辈收为临终弟子,又曾干预郭铁二老之怨恨,只此一端日后不易摆脱未来江湖之风险,却要随时加倍小心才是!”顿了一下,他才说道:“当今武林黑白二道,固然是五花八门,各擅胜场,只是要讲到技惊天下群伦的人却并不多。这其中,郭白云老前辈以及铁海棠,可算得上是两大宗师,是极为卓然出色的二个人。然而,你也许并不知道郭老前辈的妻子,那一身玄妙的武功,较诸郭老并不逊色?”

寇英杰怔了一下,默默的摇了一下头。

老实说他一直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在他印象里,一直不曾想念到这未曾谋面的师母,卓君明这么一问,他才恍然触及,心中顿时惊讶。

他惊异的道:“卓兄你是说这位师母如今还在人世?”

卓君明凄惨的笑了一下,道:“她当然还在人世……只是知道的人极少,郭老前辈是其中之一,只是他老人家却不便承认罢了!”

“这又是为什么?”

卓君明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道:“那是因为……他们夫妻间,早年反目成仇,自此而后各行其事……二十年未曾修好之故。”

“二十年……”

“不错,二十年。二十年对于一个绝色女子青春的丧失,该是一项何等难以补偿的损失!”卓君明用力的咬着牙齿,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面向着窗外的沉沉夜色,他用力的吐出了郁积在内心,永远无可消除的闷气。既然是不可告人的隐秘,自有其难为人言的隐衷。

卓君明有了这一层顾虑,到口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寇英杰赶过来道:“郭师母她老人家既在人世,卓兄你可知道她现在哪里?”

“我不能告诉你!”

“这……这又是为什么?”

“我还是不能告诉你。”说时,他转过身来,苦笑道:“我已经告诉你的太多了,这其中因为关系着我对于一个长者的承诺,所以我务必要恪守诺言!”

寇英杰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他忍不住又问道:“这件事……既然先师知道,莫非他老人家生前不曾对外人提过?”

“他没有!”卓君明肯定的道:“即使玉姑娘,他也不曾告诉她知道。所以,请你以后也不必向玉姑娘提起,任何人面前,你都无须要道及此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寇英杰实在是不明白这又为什么?可是他却无法再向对方探问,心里好不懊丧!

卓君明叹息着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这件事,曾使我懊丧了十几年……眼看着我与家父的希望己将实现,竟然会发生了郭老丧生的事情。太突然,太不幸了。”说着,由他眸子里泫然落下两行泪水。

其实他的感触与悲伤,并不仅仅是因为郭老人的丧生与他们夫妻的仳离往事,更多的是关系着他本人的切身问题。然而这些,将追随着他方才所提及的隐秘之后,又变成了一项新的隐秘,埋藏在他心里,永远是不会再向外人道出,自然也就不会为外人所悉知。

卓君明自信他具有侠士的风范和胸襟,这种风范的结果,常常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寇英杰发觉卓君明非但深知郭家的底事,而且与郭家的关系绝不简单,他内心好象是藏着重重的心事,但却又不便吐出。

双方虽是一见投缘,到底尚是初交,却又不好追问下去,心里好不纳闷。

卓君明忽然道:“寇兄弟,你此行责任重大,千万不可有差错,明天还要早起,我告辞了!”说罢单掌略按窗沿,呼的一声已掠出窗外。

寇英杰刚想唤着他,与他定下后约,却见卓君明已身如巧燕般的翻上了院墙,身子倏地腾起,不过是闪了几闪,已然无影无踪。

好快的身法!

寇英杰关上了窗,一个人在灯下沉思了半晌,随即熄灯就寝。

凌晨前,雾冷花残人酣睡,即使是一个身怀武功绝学的人,此一刻也会失去警觉性。

若非是那一声特殊的异响,寇英杰还不会由酣睡中醒转,若非他的突然醒转,他却也不会遭受到这种猝然加诸在他身上的迫害。

就在他方自睁开眼睛,欠身坐起的一刹那,一只手掌已经拍在了他前胸上。

出手人显然是道中高手,这一掌并非先要取他的性命,而是施展的一种特殊镇穴手法。

人体前胸的“肺腑穴”,关系着七经八脉,为各路穴道之中枢。

属重穴之一,端看出手人之轻重巧妙不同,可分生、死、晕、麻。

眼前这一掌,出手人之巧妙在于拇、小二指,一掌出手,正好击中中枢两侧的一双活脉上,寇英杰顿时觉出身上一软,随即躺了下来,一种麻辣辣的感觉,由他两足涌泉穴上缓缓升起,刹那间遍布全身,给他的感觉是一点力道也提不起来。

灵柩前的一双白烛已燃烧到尾节,婆裟的光影摇曳出一室的凄惨,他看见了眼前的那个人——黄焦焦的一张雷公脸,老鼠眉,三角眼。

鹰九——鹰千里。

寇英杰内心呐喊着,想由床上跃起来,只是开口无声,挺身无力。

他仍然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除了睁开的那双眼睛尚能随意转动之外,一切的能力都暂时丧失,他知道自己已被对方的镇穴手法镇住了穴门。

鹰千里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那双三角眼开合里,现出炯炯精光,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小杂种,这一次看你怎么再能逃出我的手去!”随着他手招处,即由窗外,飕飕一连翻过来两条人影——两个身着黄衣的矫健汉子。

寇英杰认出来人正是在老秦州用饭外出时,所见的那两个人。此时此刻,这三个人的忽然出现,自然大非妙事。

一想到此行任务重大,以及一切可能的失闪,寇英杰禁不住在炕上急出了一身冷汗。

鹰千里那双闪烁的眸子,在室内一转之后,就定住在那具黑漆的棺材上,他身形略晃,已闪身进前。就着棺前闪烁的烛光,他看清了涂在灵笺上的一行字迹,那张雷公脸上,显现出深刻的两道怒容。后退了一步,他挥了一下手,示意那一双黄衣汉子道:“开棺!”

那两个黄衣弟子应了一声,即向着棺前扑去。

睡在炕上的寇英杰发出了一阵颤抖,他虽然用出了全力,奈何对方鹰千里所加之与他的那一式镇穴手法至为高明,他感觉到象有一块千斤巨石沉实的压在他前胸上,一任他内里着力,却休想能起动分毫。

一想到对方将可能对死者的加害,以及其他方面的失闪,寇英杰由不住自眉心沁出了冷汗。

棺材已然下了钉,想要揭开,诚是不易,两个黄衣弟子空自用了半天力,却是一时弄它不开。

鹰千里骂道:“蠢才,给我闪开来!”两个黄衣人讪讪退下。

鹰千里冷冷一笑,身子略闪,快若飘风的已来到了棺前,只见他由肥大的衣袖里,陡然探出了那双瘦小干枯的膀臂,方自待向棺盖上搭去。

就在这紧要的一刹那,两扇虚掩的窗户,陡地自行敞开来,一条纤瘦细长的身影,疾若电光石火般的自窗外飞身而入。

灵前灯焰一吐乍收,这个人已站在眼前。

岂止是寇英杰吃惊,就连鹰千里一行也都吓了一跳。

来人是一个身材瘦长,面貌娟秀,肤白如霜的中年妇人。

说她是肤白如霜并不过甚,看上去白卡卡的简直丝毫不着血色。正因为如此,所以这妇人给人的感受称得上冷若冰霜。

她身上穿着一袭兰红色的长衣,衣杉是那般的宽松肥大,而她的肢体又是那般瘦长纤弱,看上去似乎不大相称,然而偏偏就有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雍容风华,那种气质,用不着丝毫做作,也能为人深深体会。

特别是她系在腰上的那根泛着金银二色的丝绦,那么轻轻的系着,而斜佩其上的那弯状如新月的短剑,端的身价不同凡响。

宫发,蛾眉,杏眼,交织出妇人神圣的一派大家之风。

由于这个妇人突然的现身,使得鹰千里聚力开棺的双手临时止住,他足尖倒点,呼一声,退出七尺开外。

“什么人?”嘴里喝叱着,鹰千里那双三角眼可由不住在对方脸上咕噜噜打着转儿。当他发觉到来人是个陌生的妇人时,原先罩在脸上的那些惊惧顿时为之消失,代之而起的,却是他不屑的一声冷笑。

妇人的一双眼睛在鹰千里打量她的同时,也相机的打量清楚了对方,她不似鹰千里那么健忘,她有过人的聪明。总之,在她一生之中,凡是为她见过一面,甚至于或是曾经为她注意过的人,她都能紧记在脑海永世不忘。那是因为她一生之中所接触过的人并不多,是以这些人虽然时隔多年,也都能历久弥新。

“姓鹰的,”她冷笑道:“这件事有我在场,就不许你插手,带着你的人,快退出去!”

鹰千里脸色一沉,正想发作,可是忽然间他又改变了神态。

所谓江湖四忌:僧、道、妇、儒,这类人物,常常高不可测,鹰千里还不至于如此冒失。

虽然说他心里充满了怒火,可是表面上却现出一团和气,一种不怒自威的大家风范:

“你是什么人?”

宫妆妇人道:“你记不得我了?这样也好,你也用不着打听我些什么,我知道如今宇内十二令声势极大,铁海棠炙手可热,我也犯不着招惹他,只是眼前这件事,你却要给我个面子,带着你的人赶快离开秦州!”妇人这番话说得不愠不怒,声音不高不低,虽是语气温和,却隐隐有威迫之意。

鹰千里素日自负甚高,加以他一生功力精湛,江湖上无论黑白二道的人对于他都存着三分敬畏,即以当今九大门派的掌门人物,见了他也都要称一声鹰兄,有事探询,也多用请教的口气,眼前这个妇人何许人也!

听了这番话,鹰千里禁不住仰头狂笑。静夜里,这声类如枭鸟的怪笑,极其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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