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有什么就说吧。
汪四平说,是。
他说,老爷子,自从大少爷声称眼疾抱恙,您对三少爷青眼有加,但……很多事情表明,三少爷一直在蚕食这程家的利益!我担心,很多令程家困扰之乱的幕后黑手怕不是他,也和他脱不了干系。老爷子,我怕他才是真正的虎狼啊!
说着,他将一份资料递给了老人。
老人没有看。
他似乎了然于心的样子,只是缓缓地闭上眼睛,对汪四平说,你先下去吧。
汪四平似乎还想说什么,老人却阻止了他,闭着眼,缓缓的地说,只要与天恩没干系,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你就算大功!去吧!
汪四平一惊,立刻小心地离开。
过了很久,老人张开眼睛,对钱伯说,他的大哥娶亲,娶的又是他妹妹,亲上加亲的事,让他回来吧。嗯。事先不必告知,算是爷孙一场,我送这孩子点儿惊喜吧。
钱伯愣在那里,他没想到老人会如此狠绝地惩罚凉生;更确切地说,他几句淡淡的话,惩罚了他们三个。
钱伯退下的时候,老人突然又喊住他,长长一声叹,说,算了。
钱伯松了口气,离开。老人望着空荡荡的宅院。
有灯光,却无一盏是为他。
他已经老了。
老到会顾念,会胆怯,会心软。
那一句“算了”,他是为死去的女儿程卿而顾念?还是为残存的骨肉亲情而心软?亦或者,是为大厦将倾鹿死谁手未定而突然胆怯……
亦或者,都是。
亦或者,都不是。
他是虎狼最好。
能贪吞掉程家,便也能守住程家。
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真好,他所最看重的两个孙儿,如今都已用各自的方式来向自己宣战,说明自己的眼光还算不赖?
老人苦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熊孩子啊……
229人不是金鱼。记忆是一辈子的东西。
房间内,我在试婚纱。
金陵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匆忙的婚礼。
八宝和柯小柔附和着,薇安最近失恋了,在一旁毫无反应地吃汉堡,柯小柔尽力绕着她,毕竟上次花店里一把火,差点被烧成渣。
八宝看了看柯小柔,突然说,她不会是怀孕了吧?
柯小柔高冷地白了她一眼,说,看我干吗?我又不是验孕棒。
金陵满头黑线,薇安依旧在吃汉堡。
在西方,新娘的婚纱,在婚礼前,只有自己的母亲和主伴娘可以看到,但如果我只要金陵看的话……八宝会敲碎我的头的。
我走出来的时候,金陵走上前来,看着我,眼里明明是笑,眼眶却又红红的,她说,姜生,你真漂亮。
然后,她抱住了我,紧紧地,说,你怎么就嫁了呢。
八宝对柯小柔说,你瞧!多感人!老天这是没让她俩同时爱上一个男人,要不,怕不是给拥抱,直接捅刀。
金陵说,闭嘴吧!中国好乌鸦。
送婚纱的两个小姑娘在一旁跟着笑,其中一个应该是婚纱店的经理,她问我,姜小姐,婚纱合适吗?需要改吗?裁缝师傅也来了,赶得及。
我摇摇头,说,这样就好。
她笑着说,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她们走后,房间里就剩下了我们五个人,薇安依旧在卖力地吃汉堡。
八宝看着那件原本穿在我身上,现在静静挂在隔壁模特架上的婚纱,沉思着,绕出来,走到我面前,看着我,问我,为什么?!
我一心挂念着吃汉堡的薇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八宝看着我,说,为什么是他?
我愣了愣。
八宝非常直接,说,因为他床上功夫好。
我直接噎在了那里。
这时,程天佑推门走了进来,钱至跟在他身后,瞬间,一群人陷入沉默状态,金陵飞快关了隔壁门防止婚纱被新郎看到,然后就装作欣赏窗外景色,柯小柔忙装欣赏房间布局,八宝装作在玩自己的头发,薇安不必装,依旧在吃汉堡……
程天佑说,没打扰到你们吧?
我忙说,没!
斩钉截铁。
程天佑笑笑,坐到我身边,说,刚才听你们在讨论什么东西好……
我只能硬着头皮说,说……明天结婚好。
瞬间,这群祸害一齐点头,说,对啊对啊。真是个好日子。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天作之合!臭不要脸!
什么不好的词混进来了,谁说的?!
八宝颤抖着举着手说,对不起……我、我我……嘴癌。
突然,薇安从汉堡上抬起了头,看着程天佑,说,他们刚刚在说她嫁给你是因为你床上功夫好。
程天佑愣了几秒,然后看着他们,直了直背,说了俩字,谢谢。
然后,他借口去洗手间。
程天佑刚离开,他们仨开始围殴薇安,薇安却以一敌三,将他们完虐;钱至上前,去扶金陵。
我追着程天佑离开,其实,我是怕他生气,大少爷嘛,总是有点儿小脾气不是。他转脸看看我,特客气,说,谢谢。
我说,谢什么?
他说,替我打广告。
我……
他转眼看着我,黑色眸子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说,不过,真的好吗?
我……
当我们重新回到房间的时候,他们几个已经优雅地坐在那里吃蛋糕了。八宝看到我,说,你被雷劈了?
我摇摇头。
我只是有幸跟大少爷同学交流了一小下下而已……
转头再看程天佑,他已经也加入了优雅小分队,和我的朋友们开心地吃起了蛋糕,那一刻,我突然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幸福?心酸?或者又幸福又心酸。
很显然,他在努力,融入我的圈子,这个和他的生活隔着距离的圈子。
柯小柔说,北小武怎么没来?
八宝说,你惦记啊?
金陵看看程天佑,又看看我,笑笑,明天才是婚礼,我们是姐妹淘,他一个大老爷们,不来就不来……
谁说我不来?门突然被推开,北小武走了进来,他端着一个小小的玻璃鱼缸,里面一条金鱼正在游来游去。
程天佑起身同他招呼,说,来了。
北小武没看他,走到我身边,才回头,说,好好对她!她是我和凉生的命!你不能对不起她!
气氛瞬间紧张极了。
程天佑却笑笑,点头。
突然,薇安抬头,笑了起来,特别明媚,终于不再游离,说,凉生呢?那个很帅很帅的凉生他什么时候来?
我愣了愣,笑了笑,张了张嘴。
北小武看着我。程天佑也看着我。
金陵走上来笑着揽过我,看着程天佑,说,新郎这么心急娶我们的姜生,你以为都像我们在国内能赶得及啊。
然后她努力冲北小武甩眼色,指了指脑袋,嘴型示意“车祸”俩字。
八宝本不想和北小武牵扯,但也凑上来帮忙岔开话题,她指着金鱼,说,小武哥这是祝新人鱼水情深吧。
北小武说,这是给小九的。
八宝整个脸都僵了。
北小武说,小九说她不记得我了!不记得飞车!不记得圣诞节苹果!不记得那些年的情分了……但是我想告诉她,人不是金鱼。记忆是一辈子的东西。
说着,他看了我一眼。
这时,宁信推门走了进来。
八宝看到她的时候,愣了愣。
她的目光却像翻书一般从八宝身上翻过,直接对身后的人说,西装就挂在那个模特架上吧。
不改的是,大气的温婉。
来人说,是,程太太。
程天佑一怔,其他人面面相觑。
北小武说,我走了。
他瞥了宁信一眼,对程天佑说,我知道,你会搞好这一切。
230红烛一对,天地黄土,以证你我,便足够了。
那一天,宁信要程天佑试西装,程天佑说,不必了。
钱至见状,忙说,衣服大少爷已经准备了。
宁信微微地笑,刚要试图说服程天佑的时候,阿红突然冲了进来,宁信原本温婉的脸一沉,说,你怎么这么没规矩!
阿红颤颤抖抖地说,庆姐刚才来、来电话……未央、未央小姐她吞了好多安眠药,正在医院抢救,就是小区隔壁那个医院……
宁信一怔,转头就跑了出去,再也顾不得说服那个男人去试那套帅气西装。
我转脸看着程天佑,说,我们要不要……
八宝突然拉住了我,说,滥好人你要做多久啊?
程天佑抬眼看了一下八宝,眼眸是不同于平时的黝黑,他低头,握着我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道,明天你是新娘,好好休息。
然后,他给了钱至一个眼色,钱至立刻就随着宁信去了医院。
那天大家帮完忙后,都离开了。
八宝走的时候,突然叹气,说,大家都是中国好前任,凉生给未央留下一个庆姐照顾她,宁信出事,程天佑一个眼神就发配一个钱助理给她……全都不像北小武……连根毛都不留给我……
柯小柔说,别搞笑了!为毛要给你留?他上过你吗?
所有人都蒙了。
柯小柔自己都蒙了,忙解释,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也没“上任”过你男朋友一职,根本不算你前任。你看他作为前任,不是也给小九送了条金鱼吗?
八宝从蒙中醒来,说,你大爷!
薇安突然抬头,顿悟,说,所以找男人一定要找有钱的,分手都配保姆助理。没钱的那个,只送金鱼。
八宝冷哼,那有钱的也得肯让你找!
程天佑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柯小柔却万分害怕温吞无害的薇安被八宝给点着了再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忙拉着八宝走,说,好了好了,别在这里摆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里住着一个屎壳郎啊……
八宝……
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之后,房子里终于宁静,只剩下我和程天佑。
院外,是负责婚礼策划的在布置场地,我和程天佑站在窗前,他的下巴搁在我的头发上,轻轻地摩挲,说,求婚如此仓促,没想到婚礼也……
他说,其实,以前,我想象过无数次向你求婚的场景,从没想过那么仓促那么简陋。原想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我转身,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我拉过他的手,握着,说,红烛一对,天地黄土,以证你我,便足够了。
他看着我,久久,眸子里是感动的光,将我轻轻地拥进怀里。
那么温软的小时光,我以为他会说什么感激的话语,比如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之类。结果,他说,我会更好的。
嗯?我一时没理解,仰脸看着他。
他笑,眼神如魅,轻声吐气,说,床上。
说完,便从我身边绕过,下楼了。
我直接凌乱了……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楼下,从冰箱里拿出一些面包和肉类蔬菜,在案板上捣鼓。
我追下楼,我说,程天佑!你总这样,会让我觉得你不尊重我的。
他抬头,极无辜,说,我本来就不尊重你啊。
他将做好的三明治,放在我手里,轻轻耳语,说,太尊重,怎么做、夫妻?说完,他又推门离开了。
我继续抓狂。
因为明天是婚礼,新人是不能见面的。所以,他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他回头,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额头,似乎是忍笑,说,别胡思幻想了。好好休息。
231昨夜,到底是我的梦?还是真真实实地发生过。
程天佑离开不久,钱至便给我发来短信,告诉我未央洗胃后已经脱离危险,要我不必担心。
但是,宁信却一直没有回来。
直到深夜,宁信才回来,一身酒气。
我从房间里走出,问她,她没事吧?
她点点头,努力冷静的模样。
我见她似乎并不想和我说话,便转身,回到房间里。
半夜,我突然发现有人坐在我的床边,不禁惊起。
月华泻下,映在一张高贵美丽的脸上,宁信她正怔怔地看着我,眸子却又不聚焦点,如在梦游。
我起身,她的手突然摸过我的脸,眉目之间,是那么冰冷的痛苦和悲伤,毫不加掩饰的模样。
她苦苦一笑,说,从二十岁开始,能进入我衣柜的,每一件衣衫,每一双鞋子,都有着美丽的样子,昂贵的价格。我爱他,爱了十几年,生死风雨。可是,最终,却还是输给了这张天真的脸。
我张了张嘴,说,宁信……
她却似乎听不到。
她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顾影自怜般的模样,她抬头,看着我,喃喃,告诉我,被他爱着是什么感觉?
那一瞬间,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像是丢失了自己东西的孩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抱着自己的胳膊,喃喃地说,这么多年我都忘记了。
她痛苦极了,如同犯下了不可赦免的错,开始抓自己的头发,惶恐着,说,怎么办?我居然给忘记了。
她说,我好冷。
这么炎热的夏季,她说她好冷。
她转身,走到那尊模特架前,看着那身帅气的西装,抬手,小心触碰着,仿佛力道太轻,不足以宣泄爱,太重,却又怕把它碰坏掉。
她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模特架上的那身西装,如同拥抱着他,她说,天佑!明天我要嫁给你了。
她的脸靠在模特架上,如同靠在他的背上,说,你知道吗?那天晚上,你们在民政局的台阶上看了一晚上星星,而我就在不远处,也一直傻傻地看天空。那天晚上,你们在说每一个星座,我却看不到一颗星星。那天晚上,她在笑,我却在哭。
她说,天佑,我害怕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
她说,幸亏,你又肯回来了。
她突然笑了,那么幸福的表情。
她抬头,望着那身西装,如同仰望着自己的丈夫。
她说,天佑,我答应你,明天,嫁给你后,会好好地做你的妻子,就像是水一样。你高,我便退去,绝不淹没你的优点;你低,我便涌来,绝不暴露你的缺陷;你动,我便随行,绝不撇下你的孤单;你静,我便长守,绝不打扰你的安宁;你热,我便沸腾,绝不妨碍你的热情;你冷,我便凝固,绝不漠视你的寒冷……
她说,天佑,我爱你。
眼泪,就这么缓缓地滑落,绝望的幸福。
她眸子里的那种爱慕与仰望,如同攻城的号角,让我心酸,却又心惊胆战,再也没有心思去想,她说的这些词怎么这么熟悉,朋友圈里似乎看到过的心灵鸡汤。
这一夜她的痴迷,是如何结束的,我已忘记。
清晨醒来,宁信微笑着端来早餐,她的身后,跟着化妆师和她的助理。她笑吟吟地说,你醒了?
窗外,白云蓝天。
那一刻,我自己甚至也糊涂了,昨夜的一切,到底是真真实实地发生过?还是只是我的梦而已。
232这一世,我所能给你最好的爱情便是,你爱她,我成全。
窗外,白云蓝天。
病房内,洁白的床单。
她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凉生,一身帅气的西装,如她想象中的一般模样。
他说,你醒了?
昨天,正在同伊元和堂进行一次极其重要的会谈的他,接到庆姐的电话,便撂下一屋子傻掉的人,匆匆从日本飞了回来。
下飞机,到医院,已经是午后。
傍晚的太阳照进病房里,她安静地睡着,从未有过的宁静模样;守在一旁的宁信,看到他时,红红的眼睛里是微微讶异的光,似乎是有很多话,要说。
他只当她是想责备,却又克制着;宁信走后,他便守在她的身旁。
得知她没事,他放下一颗心,一身疲惫。
医院。雪白的墙。
这些年来,对他来说,这已经是熟悉到不能熟悉的场景,这也是她惯用了的伎俩,不停地用死亡威胁自己。
这种威胁终结在他将那桶油倒在身上,赴死决绝一般地告诉她,我从不会用死去要挟一个人来爱自己,却可以用死去爱一个人。
就在他以为她放弃的时候,却事端又起。
宁信走后不久,她便从睡梦中醒来,看到他的那一刻,愣了一下,凉生?
凉生也愣了,很显然,他已经准备好了接受她的歇斯底里的哭诉和斥责,哭诉她对自己的爱,斥责自己的薄情。
他在想什么,她怎么会不懂?
只是,这一次……
她突然笑了,那么淡的表情,明明寂寥,明明凄伤,却淡若云烟,不同于以往的歇斯底里。
无人知道昨日那个可怕的夜晚在她身上,楼梯口里发生过什么,已将一切改变,她已不配执念,或者没有力气去执念。意懒心灰。
她低下头,叹了气,平静地说,我只是睡不着,吃了点儿药。
明知无人相信,但这句话,却已是第二遍说起。
第一遍是对哭着的宁信。
那么平静,无悲无喜。
凉生愣了愣,这是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有过的安静温柔。
她抬头看看他,平静地说,觉得我应该像以前那样,同你吵吗?同你闹?不死不休?
她笑笑,语气那么淡,如同看破生死一般,说,从你将那桶汽油倒在自己身上开始,我已经决定放你走了。
她心里全是满满的悲伤,却笑着说,当我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就这么站在我的面前,将汽油倒在自己身上,恨不能将自己付之一炬地对我说,他爱她,即使成尘成灰,也是一把只能爱她的灰或者尘。我就该死心了的。不是吗?
她低头,笑,这一世,我所能给你最好的爱情,也只能是,你爱她,我成全。只是……那天的伤……现在还疼吗?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明明是努力强忍着啊。她仓皇去擦,努力地笑,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想惹你心烦的。我不想在你面前流眼泪,可、控制不好……
看着她语无伦次的讨好,凉生的心突然酸了一下,他将一条手帕递给她,说,对不起。
她看着他,却原来,从头到尾,只能是对不起。
她笑了笑,仰起脸,说,没关系。
她轻松的表情,望了望天花板,说,原来放下了,也就放下了。
她吸了吸鼻子,笑了笑,说,如果你不觉得我很烦,就当我是个老朋友吧。她看着他,说,我们还能做朋友吗?凉生。
他点点头。
爱你十年,不多不少。烧完大把青春,烧完了倔强爱恨,最后换来了做你的老朋友,是不是也挺好?
那一天,阳光那么好的午后,她终于不再纠缠。
只是,如释重负卸下枷锁之后,他有些不习惯,她的恬淡超然她的成全,这么多年来,鲜艳如她,任性如她,执念也如她。
那个下午,两个人,突然说了那么多的话,从未有过的轻松气氛,从来没有过的笑脸,说着高中时代的那些事,巴黎一起看过的云和月,还有国内新上映的电影,看过的书。
未央说,你知道吗?当时班上所有的人都以为你不会笑。甚至打赌,谁让你笑了,班费请吃汉堡呢。
他笑,眼底眉梢。
窗外,偶尔有鸟儿掠过窗户,这所医院在郊外,靠着一片别墅区。
她看着他的脸,那是一种放下包袱后的笑,她的脸上也浮起了笑,陪着他,泪水却在心底肆意地流。
老陈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
他见她身体已无事,看了看手表,告诉她,日本那里有很重要的事,如果能定上机票,他怕是得连夜飞回去了。
她说,好啊。我没事。工作要紧。然后,她喃喃,姐姐帮朋友筹备明天的婚礼,怕是顾不得我了。我明天下午出院后,就准备去法国了。听说,你以后会在国内了。这样挺好的,至少,老朋友你就不会以为我去法国是为了纠缠你。
她笑着说。
凉生微怔。
她说,其实,当时,我跟去法国学珠宝设计也不全是为了你。我本身也很喜欢这个行业的。她笑,说,你不知道吧?
她这一句“你不知道吧”,让他觉得无比的内疚。这么多年,对于她,他最熟悉的身边人,他知道多少呢?
喜欢什么颜色?爱吃什么菜?最喜欢看的电影,读的书……他一无所知,时光荒芜了她的青春,她的付出,甚至荒芜了他看她的那双眼。
他看不到,她的美好,她的生动,她的笑容,她的温柔。他所看到的,只有她的坏,她的执念,她的纠缠,甚至她的暴戾……
未央说,你怎么了?
他看着她,突然说,那我明天帮你办理出院,再回日本吧。
未央说,好啊。
她舒舒服服地躺回床上,像个吃面包喝牛奶到心满意足的小孩,伸伸懒腰,三份天真七分无赖,说,嗯哪。还是老朋友好呐。
凉生说,你睡吧。明天见。
她说,我想看你穿上帅气的西装。
凉生愣了愣。
她一脸“还要不要愉快地做老朋友”的表情,央告着,说,最后的要求。
于是,今天,他如约在她的面前,一身帅气的西装。
窗外,白云蓝天。
她猛然转脸,不忍看。
他说,怎么了?
她笑,没洗脸。
她吃下他端来的粥,表示肚子还是饿,还想吃点儿什么其他。
他说,你洗过胃,别吃了。
她撇嘴,一脸还要不要愉快的做老朋友的不情愿。
他无奈,说,不如我陪你出去透透气。
她点点头,说,我要坐在轮椅上,你推着我。
他迟疑了一下。
她撇嘴,半开玩笑,说,最后的机会了,我可是要出国了,再不推你真没机会了,别说我没提醒你。
他也回以玩笑,说,要求还真多。
她刚想说,我做你女朋友的时候,可是毫无要求低到尘埃里你看不见呢……却怕这玩笑话也令他觉得负担,于是只是笑。
他去护士站借来轮椅,陪着她,走在医院的大院里,这里鸟语花香,说是医院,其实更像是疗养院。
此刻的她,坐在轮椅上,安静极了,恬淡得如同一幅画。
他突然开口,为什么会突然想出国?
她似乎没听到,如同陷入一个自己的世界里。良久,她才抬头,看着他,笑笑,我想重新生活。
他没说话。
她看着不远处的别墅群,眼眸安宁中,是遥远的寂寥。
他抬眼望去。
这一天,是夏季里,难得太阳并不艳丽的天,蓝色的天,白色的云,恍如秋天,只是无落叶飘下而已。
233他说,希望没误了你的佳期。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婚礼,会是在一个夏季的日子里,太阳并不艳丽的天。镜子前,婚纱白得如同一个梦,那个姑娘,还挺漂亮。
这一天,像是躲猫猫,新郎和新娘明明在一个房子里,却不能让彼此撞到,说是会不吉利的。
我抬头,望出去,窗外天蓝如海,云白如雪。
宾客并不算多,但已热闹足够;他的,我的,较为亲近的朋友;侍者们手托各种餐点及饮料穿梭宾客间。
号称捕捉程天佑的小能手颜泽也来了,喜笑颜开的模样,这似乎并值得不奇怪;因为程天恩也来了,正和一个一头大波浪长发的女子亲密交谈,那女子只有背影,看起来有些像是黎乐。
圣坛已经布置好。
我的新郎,他站在一棵桂树下,人群之中,他总会被第一眼看到;他和朋友一起,黑色的西装,久违的微笑模样。
他抬头望向窗台那一刻,枝桠挡住太阳的光影,我也对着他微微笑;虽然我知道,他并看不到我。
这一刻,暖暖的心疼,和暖暖的幸福。
这一天,我要努力地微笑,摄影师小Q和他的伙伴,正在记录着婚礼这天的点点滴滴,和我的每一个表情。
金陵走上来,拖住我的手,说,昨晚明明有一肚子话啊,现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说,恭喜你!一定要一辈子都幸福!结婚了,别再任性,像个小孩,理解和懂得很重要。
说着,她抱了抱我。
我也努力地点点头。
婚礼前,姐妹团们赠与我的话。
尹静看着我,说,婚纱很漂亮!嫁得也很漂亮!当然,人最漂亮!我想说的是,结婚了,多包容。
薇安也走上来,说,姜……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是这个世界能碰到这么一个人,让我们愿意用爱情殉他,便是我们此生的幸运……
金陵忙上前,制止了薇安的文艺女青年的心,说,薇安,来点儿喜庆的。
薇安忙克制住了汹涌的情绪,说,姜!新婚快乐!真的要幸福!幸福的女人会像花儿一样。结婚了……防火防盗防闺蜜变小三!
金陵的脸直接肿了。
八宝在一旁冷静地看着,有那么一刻,她想拉我的手,却最终只是抱着手,说,我不哲学,只说一句,结婚了,少说话!男人除了女人叫床声和发动机轰鸣声,其实不喜欢其他声音的。
我们全都静止了。
八宝看了我们一眼,说,我说的不对?哦,好像是有点儿不对,应该除了叫床声,删掉女人,毕竟有些男人荤素不忌,男女通杀。听说,姜生,你家天佑就……
我们何止静止,简直窒息。
八宝还要再说点儿什么的时候,我直接扑了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说,大恩不言谢!今天的教诲就到这儿!谢谢!谢谢!
说着,我就往门外走去,小Q紧跟着。
八宝转头看着失语的那三个,说,我说错了吗?
金陵从窒息中恢复,说,快点儿跟着吧,婚礼一会儿就开始了。
我下楼。
金陵她们四个跟在身后,淡蓝色的小礼服,衣袂飘飘,让她们像是仙女,除了薇安;在这个美丽的日子里,她是大号的仙女吧。
八宝说,薇安,你笑得那么高潮迭起的,不知道还以为你结婚呢。
金陵说,八宝你少说话,你要毁了这婚礼我就给你毁容我保证。
八宝说,真不愧二少爷睡过的女人,蝎子一般的人物啊。
睡……不必看,金陵已经快吐血……我镇定着,不回头参与她们的舌战……薇安依旧夏花灿烂般地笑着,尹静温柔恬淡。
北小武和柯小柔等在一楼。
见到我,柯小柔说,恭喜。
北小武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今天将会是他,将我带到新郎的面前,如同父兄一样;我会挽着他的胳膊,亲朋宾客面前,走向婚礼圣坛。
八宝在一旁冷哼,最好的朋友要结婚了,一个屁都不放,还算什么朋友。
北小武没看她,对我说,她要我祝福你。
我知道,他说的是小九。
我点点头,却不知道为何,眼泪泛在了睫毛上;小九,或许还有其他人,永远是我生命的缺口,任凭我多么努力,永远也无法修补。
我笑笑,说,我去补妆。
后来,微信朋友圈里,我看到了北小武那天早晨发的状态:疼了一辈子的那个女孩
儿她要结婚了。
而这条状态也是他微信圈的最后一条状态。
这一刻,我和我的朋友,都沉浸在这种大幸福来临时的淡淡小伤感里,并不知道这一些,更不知道,婚礼场地中,其他的风景——
苏曼到来,未及同程天佑打招呼,便被程天恩喊下,问她,心情可好?
苏曼笑笑,说,不错。男神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她望着走向圣坛的程天佑,突然叹了口气,说,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没想到,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却是他的婚期。
程天恩一怔,眼前的苏曼的语气,这么落寞,不似以往的俗辣;再精利再势力的女人,都有真心爱过的那一个。
苏曼突然又笑了,许是觉得自己这落寞太不合时宜,瞬间便恢复了婉转明艳如昔,闺蜜说得对,该走肾的事儿,走了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只是女人,总有那么多的不甘心。
程天恩说,不甘心吧?
苏曼一怔,从侍者手里接过一杯酒,笑,老朋友了,再没资格不满足。
这不只是一句歌词,而是她的心。
程天恩温吞地抿了一口酒,对于苏曼,这个美到俗的女人,大家的评价无非就是,她的智商承载不了她的野心,可当此刻,她如此落寞寂寥,还是有点儿意外的动人的。
程天恩轻轻一笑。
苏曼看到远处门前的宁信时,说,白色?她以为自己是新娘啊。哎——真没想到,宁信也有失手的时候。
程天恩只是笑。
在一旁的黎乐,举了举杯,轻笑,爱情是成年人的游戏,愿赌就得服输。
苏曼打量了几眼眼前这个女子,显然嫌她站着说话不腰疼,所以并未搭话;当她转脸,看到程天佑身边的另一个男人时,愣了,转脸问程天恩,苏杭?!
程天恩点点头。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朋友圈里一直如是传。
一个是天堂也是地狱的男人。
苏曼笑了笑,他居然来了。这下,你们俩兄弟怕是要失色了。
程天恩笑,说,怕失色,我大哥就不会请他了。怕只怕现场又不知多少女人恨不得削尖了下巴挤到他面前吧。
苏曼笑,哟。程天佑请的?这要是诱捕哪家无知少女啊?
程天恩和黎乐相视了一下,不说话。
……
我从洗手间里出来后,努力调息了一下,走出来,却不见她们一个,走过去,她们原来都在门外。
我也缓缓地走到门前,不远处宾客的目光已经向我这团巨大的白色的光转来,而金陵正着急地同宁信和婚礼总调度Christine说什么。
一见我出来,金陵说,北小武接了一个电话……什么都没说就发疯似的跑了!我打电话才发现他手机都丢在这儿了。
我愣了。
八宝在一旁冷哼,肯定又是小九那个妖精出什么幺蛾子了!
薇安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也跟着去吸毒……
吸毒?八宝说。
我们全都看着薇安。
薇安尴尬,说,我只是觉得押韵……
Christine直接打断了薇安,问我,有没有人能替他?
我看了看宁信,她一身白色的裙子,与今天的我,一样的颜色;娴雅美丽,仙女一样,我又看了看金陵,对着那个有些紧张的Christine笑,说,我爱的男人在那里,我自己也走得过去。
宁信看着我,笑笑。
我捧着花,也冲她笑笑,转脸,望着不远处等在圣坛前的程天佑,湿润的眸光一片笃定的温柔。
这时,薇安突然尖叫了一下,说,天啊!凉生!啊!啊!
八宝说,你犯什么花痴!神经病啊!
我的眸子依然纠缠在程天佑身上,也直道薇安她是相思若狂。
直到金陵也惊诧出声,熟悉的人脸上表情开始变化,程天恩,苏曼,颜泽,钱至……不远处的程天佑也愣在那里,我才惊觉到不对,顺着他的眸子,我回头,才发现,凉生真的站在不远处,黑色的西装,愣住的表情,还有他身前轮椅上的那个美丽无辜的姑娘,是未央。
那一刻,只有音乐在流转,侍者们如同彩蝶飞舞在静止的花朵间。
云朵那么白,天空那么蓝。
他看着我,走过来。
一步步。
很多年后,一次旅途中,我给一个小女孩讲童话。
曾经有一条美丽的小人鱼,她爱上了王子,为了拥有双腿,陪在王子身边,她喝下了女巫的毒,从此后,她陪着王子跳的每一步舞,都如踩在尖刀上……
小女孩哭了,圆圆的脸,红红的眼。
我略尴尬,对她妈妈说,我忘记了,这童话有些虐。
对面坐的女文艺青年不满足,说,不够虐。
我看着她。
她那么冷静,说,我觉得最虐的应该是,人鱼喝下了那杯毒,从此王子走的每一步,都会令她如赤脚抵足刀尖上。然后,她贴近小女孩,一字一顿,说,就这么!一步步!疼到疯!却不能哭!
那是一张不得幸福的脸,小女孩被吓得尖叫,她妈妈赶紧将她抱走,我亦落荒而逃。
程天佑走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说,有个神经病!
……
我看着凉生,走过去,笑,坦然而灿烂,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惊喜的语气,说,你回来了。哥。
他看着我,和我身上的那件美丽洁白嫁衣裳,眼中微微碎裂的光在顷刻之间,消散,他抬头,看了一眼圣坛前的程天佑,声息渐匀后是平淡,他点头,说,希望没误了你的佳期。
234童话。
人群之中,彼此之间,一眼万年。
她看着他,是惊喜,说,你回来了。
他望着她,如同归人,平淡而笃定,说,希望没耽误了你的佳期。
他就这么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如同童话故事结局最后的一刻,王子虽然迟到,却没有错过公主。
他说,跟我走!
错愕的人群,他看不到,眼睛里的全世界,只有她的微笑的脸和和流泪的眼,手捧花束落地,高跟鞋踩过,她跟着他走。
全天下都不要了。
全世界都辜负了。
这一刻,他拖着她的手。
这一刻,她跟他走。
可那只是童话,现实之中,他只能站在那里,望着她穿着美丽的嫁衣裳。
235我终于看到你穿婚纱的模样。
那一天。
我看着凉生,走过去,笑,坦然而灿烂,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惊喜的语气,说,你回来了。哥。
他看着我,和我身上的那件美丽洁白婚纱,眼中微微碎裂的光在顷刻之间,消散,他抬头,看了一眼圣坛前的程天佑,声息渐匀后是平淡,他点头,说,希望没误了你的佳期。
金陵在一旁,眼睛居然红了。
八宝也意外地沉默。
拜托!新婚大喜的日子啊,我的伴娘怎么会是兔子?
人缘好到没办法,这么舍不得我啊。
还是Christine好,她看到凉生,如获至宝,一把逮住,说,刚才还说没人陪她入场,将他带到新郎身旁。现在哥哥就来了,太好了!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
Christine说,怎么了?
我刚要开口,他打断,看着我,说,我送你。
他走到我的眼前,晃晃胳膊冲我示意。
我笑笑,点点头,伸手,白色的婚纱,挽起他黑色西装下的胳膊。
未央在一旁,突然冷静地说,凉生,你小心一些!胳膊上的烧伤还没好……
婚礼进行曲在我挽着他胳膊的那一瞬间响起,淹没了未央的话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和凉生的身上。
这一天,他陪着我走这一段红毯;这一天,他亲手将我交给那个叫程天佑的男人,他是我的丈夫。
从此之后,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忠于他,至死不渝。
我望着圣坛前等着我的那个男人,他在努力地冲着我微笑,我默默地念着,忠于他,至死不渝。
红毯上,凉生转脸低头看了看我,洁白头纱朦胧的脸,他说,我终于看到你穿婚纱的模样,在你们的婚礼上。真好。
他说,真好。
他说,和我想象中一样漂亮。
我的眼睛突然湿润了,许是有风起,许是圣坛前那个男子的微笑。
他陪我走过红毯,走到程天佑的身边,牧师面前,凉生看着我,轻轻地在我额前一吻,将我的手交给了程天佑。
我所能做到的,就是在这样痛彻心扉的时刻,平静地为你祝福。万箭穿心,我也绝不令你的婚礼蒙上一点儿尘灰。
236原来,有时候,成全才是最狠的报复。
那一天。
他将她送到程天佑的面前,轻轻地,在她额前一吻,无论多么疑问多少不甘心,都不能开口,无论多么心疼多么不舍得,都不能挽留。
她和他站在一起,背对着他,俪影双双。
内心之中,情绪奔涌,梦想坍塌的痛苦,是吞噬理智的兽,他多么想抓住她的肩膀,问她,为什么?!
她笑笑的一句“哥”,已令他如坠冰天雪地间。
……
圣坛前,牧师说,在神圣的这一刻,我们众亲朋好友聚集在上帝面前,见证新郎程天佑、新娘姜生,神圣的婚姻之约。
牧师说,婚礼开始之前我要先询问一下,是否有人反对?如果现在不提出以后再反对就没有效力了。
偶有零散的目光都落在了凉生的身上,知情的,不知情的;这婚礼,与他是悲情,与他们却是只是笑话一场。
牧师说,既然没人反对,那么,我们开始这场神圣的婚礼。
她和程天佑相视一笑,那么温柔幸福的表情。
牧师说,程天佑,你是否愿意接受姜生成为你的合法妻子,按照上帝的法令与她同住,与她在神圣的婚约中……
他突然再也忍不住,让理智见鬼去吧!让平静见鬼去吧!让隐忍大度去见鬼吧!让不落一点尘灰都去见鬼吧!我只要她!只要她!只要她!
他走上去,一把拉过她,从那个这么多年一直高高在上的男人程天佑身边;她愕然,程天佑也明显吃了一惊。
牧师呆了,全场立刻哗然起来。
记者们的长枪大炮立刻闪个不停,其中还有嘴巴里满满的人,原本人家没事吃得正High!本以为拍完照见个报一切就OK,谁知道让参加个婚礼还附赠了抢婚环节。
牧师阻止道,说,你、你已经错过了反对的时间了……
他却并不理睬,宣告对一个人的爱情,什么时候都不算错过。
她愣了,微微挣扎了一下,是尴尬也是惶恐,说,哥。你这是干吗?
他转脸,看着她,说,我不是你哥!你我都清楚!
台下,金陵焦急无比,指着脑袋跟他示意“车祸”,他看都不看,说,别给我扯什么失忆这样的鬼话了!我不相信!
程天佑说,你疯了吗!
说完,他试图将姜生从他身边拉过来。
他却并不肯放手,那一刻,姜生就在他们俩人的牵扯之中,一个人,一颗心,两双手却分别被他们拉住,进退维艰。
姜生开始哀求他,说,凉生,别这样!
程天佑冷冷地说,她让你放开她!你听到了没有?
凉生看着他,这是我和她的事。如果她要我走!我自然走!
程天佑冷冷地说,她是我的妻子!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他看着他,反唇相讥,这世界上永远就有这么一种人,觉得夺人所好!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姜生说,你们别争了!放手!都放手!放手啊!
两个男人,僵持着,却最终,都放开了手;她蹲了下来,眼泪开始流。
他问她,你是为他留下,还是跟我走?
她愣了愣。
程天佑也看着她。
她说,你走吧。
他看着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突然发飙,说,你走的那天,戴乐高机场,我说,我等你!我怎么知道我等来的会是你嫁他!你告诉我!姜生!
她沉默。
他苦苦一笑,说,我们之间那么多,难道都比不得他为你死一次吗?姜生!姜生!你告诉我啊!
姜生说,哥哥,你喝醉了。
他揪住自己的衣服,问她,说,宴无好宴!酒无好酒!我怎么醉?!
……
他远远望着这一切,望着幻想之中,那个恣意妄为的他,替着自己,如此痛快淋漓地宣泄着爱恨,而现实之中,自己却噙着微笑,只能祝福。
记者们的长枪大炮,熟悉亲友的祝福,苏曼饶有兴致的脸,程天恩在台下,轻轻掩着嘴唇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天气真好啊。
她和他在幸福地微笑着,对视着,离着自己如此近的距离,现实中的画面如碎片,如断章——
……
牧师说,姜生,你是否愿意嫁给程天佑做他的妻子?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她说,我愿意。
牧师说,新娘,请跟我重复。我全心全意嫁给你做你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都将豪无保留地爱你,我将完完全全信任你,忠于你,至死不渝。
于是,她就跟着重复。
每一个词,就如同是一根针,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脏,随着血脉逆流——
她说,我全心全意嫁给你做你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都将豪无保留地爱你,我将完完全全信任你,忠于你,至死不渝。
……
他们盟誓的婚约。
……
他们相视着微笑。
……
他们交换了戒指。
……
牧师说,你们已经在家人朋友面前交换誓词,交换戒指,愿意成为夫妻,我现在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合法夫妇。
你现在可以亲吻你的妻子了,程天佑。
……
于是,隔着他那么近的距离,欢笑鼓掌的亲朋好友,抛撒在空中的花瓣彩纸,那个叫程天佑的男子,揭开了她的面纱,并亲吻了她。
他看到了她眼角悄然而下的泪。那是幸福激动的泪水吧。
一个成年人对婚姻的选择,除了此生挚爱,还有什么呢?
多么傻啊,才会不甘心才会想去阻拦想去问?
他也微笑着鼓掌,为她的婚礼。
转脸,不远处,未央看着他,冷静而美丽。
一天前吧,她说,这一世,我所能给你最好的爱情,也只能是,你爱她,我成全。
一小时之前吧,她是那么若无其事,淡淡的表情,对他说,姐姐房子在那里,我们去转转吧。
他迟疑,但最终被她眸子里那份与世无争的寂寥触动,点点头。
他笑着,拍着手,这一刻,他突然懂了。
原来,有时候,成全才是最狠的报复。
亲朋好友蜂拥而上,拥住了新人,他被挤到了一旁。
转身离开。
这一天,是夏季里,难得太阳并不艳丽的天,蓝色的天,白色的云,恍如秋天,只是无落叶飘下而已。
这一刻,他明白了为什么。
因为落叶都在心里。
常山迎面而来,身后跟着保镖。
他愣了愣,常山心事重重,并未发现他,走进重重的人群,走到那对喜悦的新人面前,说,大少爷,老爷子请您和姜小姐回程宅一叙。
237子夜歌。
程宅的夜,消得几人愁。
程天佑被喊进了水烟楼,已有多时,她等在院子里,形单影只的模样,分分秒秒,皆是煎熬。
骤雨突来,猝不及防。
他走过去,撑一把伞。
她转脸,望着他,额前的发已淋湿。
他叹息,看着水烟楼上亮着的灯,说,怕又是老一套!要你,就放弃程家的一切,一无所有!要程家的一切,就放弃你。呵呵。
她回头,看了看那束灯,转脸,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就像对你说过的一样吗?要我,就放弃程家!要程家就放弃我?所以,你放弃了我。
他愣了愣,想说太多话,想起北小武的瞬间,只能忍住;不胜唏嘘地点点头,笑着说,对啊!我……放弃了你。我要了程家,我要了富贵……我放弃了你。
她看着他,说,所以,你觉得,他也会和你一个选择?!
他没说话。
骤雨未歇。
程天佑走了出来,就这么,立在楼阶上,望着她,久久地。
果然,还是男人了解男人一些。
她转脸,看着凉生,说,怕是如你所愿了。
如果分离的话,那么为难;自己是不是还是主动离开更好一些?省却了万安茶和小芒果,省却了一场笑话?
她曾这样失去过一个人。
她曾这样狼狈地输过一个人。
挫败感袭来,她仓皇转身,离开。
程天佑疾步走上来,一把拉住她。
她怔了怔,低头,看着那只拉住自己的手。
她似乎是没有想到,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无奈地苦笑,生怕老爷子只是小折腾,没使出这杀手锏,所以她说,如果他让你失去一切,一无所有,换和我在一起,你愿意吗?
他看着她,抬手,轻轻,理了理她因雨凌乱的发,笑笑,现在呢,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我已一无所有,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雨那么冷,他的手却那么暖。
她就突然哭了,说,不愿意,我只爱你的钱。
他就将她抱进了怀里,说,都举行过婚礼的人了,还这么傻。
她说,你才傻,为了一个我,全世界都不要了。
程天佑紧紧抱着她,说,在你还是小女孩的时候,你喝醉了,跌跌撞撞跌入我怀里喊了一声“哥”开始,我已经愿意给你全世界了。
冷雨夜,他就这么看着,那个男人的爱情宣言,那句话哽在喉咙里——可是,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已经是我的全世界了。
他们有最好的爱情,旁若无人的痴缠幸福,他是最好观众。
他们在风雨里,拥抱是最好的遮挡;而他撑着伞,却一身风雨。
往事一幕幕,如同镜头,不断闪回,那些铮铮的誓言,那份倔强的爱情,像是对今夜风雨巨大的讽刺——
——我等你。
——这是一张回法国的机票……以前……是我不好,去了法国,让你等了我六年。这次,换我等你。
——多久都没关系,我等你。等你想起我,等你愿意回来爱我。
——她是我的妻子,我得给她一个亲自向我解释的机会。
——难道你宁可相信她的话,也不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吗?!
——是!她若说不是!我便信不是!
——她若说夏日雪,冬日雷,春日落叶秋日花开,白天不见光,黑夜大日头!你也信?!
——是!
人传欢负情,我自未尝见。三更开门去,始知子夜变。
雨敲打着窗,他惊醒,一身冷汗透了衣衫,才发现,一切只是梦。
离人怕雨夜漫长,良人却嫌这春宵短。
他望着窗外的雨,想起巴黎那个惊梦的夜,她曾在自己怀里抽泣着哭泣,凉生,如果我真的欠了别人的东西,怎么办?
当时的自己只说了一个字,还。
还?她喃喃着。
于是,他将她坚定地拥入怀里,说,我陪你一起还。
她没再说话,眼泪蜿蜒而下,将脸别向一旁。
我陪你一起还?
他苦苦一笑,一语成谶,她终于在今天,偿还了那个男人,用自己一生,也奉陪上了他,和他对她的所有爱情。
或者,她不是偿还,只是爱了。
窗外一片黑,他低头,星眸黯了光彩。
只是,还是要谢谢你,还肯来我的梦里。
那夜,很久之后,他睡去,她再次走到他的梦里,一袭橙花香气。
梦里,他问她,如果今天婚礼上,我带你走,你会不会跟我走?
她只是笑,沉默,最终,眼泪流满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