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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同心何满子(1 / 2)

双泪落君前。

181程天佑,你这个浑蛋!你怎么值得她多少年都愿意?!

那一夜,我不知怎么睡去的,手机一直被我抱在怀里,不知是在等什么,微乎其微的希望。

卧室的灯,一直亮到天明。

我睁开眼,又闭上眼,突然,又睁开,整个人象见鬼一样,起身——程天佑就站在我的床边!

他看着我,说,你醒了。

我胸口剧烈起伏着,指着门口,说,你走!

他说,我来,是为昨天的事情道歉的。

他看着我,晃了晃手中的手机,不知是该心疼还是心酸的表情,说,你等了一夜他的电话吧?

他说,我进来的时候,它掉在地上。

我一惊,忙起身抢回手机,抱在手中。

他看着我,说,你也不必给他打电话了。我刚才拨了,无人接听。

我低头,一看,果然,手机上有几个拨给凉生的无回应的电话,不由急了,冲他喊,你凭什么?!

他说,凭我想帮你把他找回来。

他说,我从昨晚就开始各种联系他,一直联系不到。我以为你的手机,他会接电话。说起来,你怎么就一个电话也不给他去呢?你到底要有多骄傲啊?!

我看着他,起身,任由衣领滑下,下床,走到他眼前,说,我当然骄傲了!我当然不必给他去电话了!因为他昨晚就在这里!在这张床上!我们不知道有多好!

我盯着他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像一只好斗的公鸡一样,说,需要我告诉你吗?你满足不了我的,他都能满足!

他看着我,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无奈地笑,眼底隐约着伤感,他说,你要不要再把领子弄低一些,证明你们昨晚无比恩爱。或者干脆脱光?

他说,一定要装作自己是个坏女孩吗?你不是小九。学不像的。

我一愣,转而冷笑,多难得!您居然还记得小九?

他笑笑,我其实很想忘掉。

他说,他昨夜没回来?

我看着他,冷笑,他若回来,你觉得你还能站在这屋子里吗?

他说,昨天的事情,让你们产生误会了。

他说,我找到他,会跟他解释的。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说,谢谢大哥好心!只是不必了!

他看着我。我冷笑,说,大哥不是说了吗?他若休了我,你便收了我吗?现在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了吗?

他看着我,说,你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

我看着他,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的激动,我说,你明明眼睛好了,却不承认!你不就是希望我一辈子内疚,希望我一辈子不安!希望我和他永远不幸福吗?现在你做到了,多好?!

他看着我,久久,苦笑,说,我希望你一辈子内疚?希望你一辈子不安?希望你和他永远不幸福?所以我才不承认自己的眼睛好了?

他生气地说,好吧!就是你想的这样,又怎样?!

他看着我,说,我眼睛瞎了,你真有你说的那么内疚那么不安?你还不是一样嫁给了他?!夜夜春宵,日日快活?!

我气结,说,你!

他冷笑,说,程太太!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会把您的情郎完完整整地找回来!绝不让您春宵空度,寂寞难耐!

说完,他拂袖而去。

我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地从脖子上扯下那枚巴黎时求来的护身符狠狠摔到门上!蹲在门旁哭得一塌糊涂。

不知哭了多久,我昏昏沉沉中,如同陷入一场幻境。

我看到了金陵。

冰冷的医院,白色的墙。

我对她说,好好珍惜钱至吧。他是个好男人!

她说,我知道啊。

然后她笑,冷静而又坚强。

笑容背后,我却看到另一个金陵在对着我哭,她说,可是姜生,怎么办?我忘不掉的!偏偏是那个坏透了的人!

她抱着我哭,她说,姜生,我还是会梦到他,梦到他就守在我的病床边。所以我就闭着眼睛不敢让自己醒来,我怕梦醒了,他就不见了。

我也哭了。

然后,我又看到了凉生。

他将我从地板上抱到床上,然后就守在我的床边,望着我眼角的泪痕,久久不能言;他如清冷的白月光,浸入了梦,梦都寒。

我不敢睁开眼,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金陵,不,是变成了这世间所有怀揣着卑微爱情的女子——梦到了那个不敢梦的人,所以竟不敢让自己醒来,唯恐梦醒了,他就不见了。

他却还是从我眼前消失了,我发疯地奔跑着,拼命地寻找着,场景不停地转换,魏家坪,这座城,每一条路,每一条街,却怎么也找不到。

回头望去,却是巴黎街巷里,我为程天佑求取护身符的那一天——

我看到了那天的我自己,她就穿着长长的裙子,站在那个女巫的面前。

那是源于古代埃及的一种古老法术——如果有人肯用十年的寿命,换取被庇佑人的所求,以血为封印,便能实现。

女巫神秘兮兮地望着她,却又严肃至极,她,姑娘,这不是玩笑。你会真的为此付出十年,被诅咒的十年,你想好了吗?

我不顾一切跑过去,试图制止她!

我说,他的眼睛根本就好了!姜生,姜生,你别犯傻啊!凉生!凉生他不见了!你快去找他啊!快去啊!否则,你这辈子都找不他了!

她却像是看不到我,更听不到我的话,那么坚决的表情,望着那个女巫说,我知道这不是玩笑!可只要他的眼睛能复明,付出多少年我都愿意!

这个傻瓜居然说我愿意!

我看着她那孤勇的小脸,倔强的表情,眼泪如同伤口上止不住的血,流了下来,我哭着喃喃,程天佑,你这个浑蛋!你怎么值得她多少年都愿意?!

182别的原因?

三楼,她的哭泣声低低,在这个夜里。

书房里,他眉头紧锁。

抬头,望去,三楼的灯光亮着,那盏黄色的光亮,是她倔强的等。

她在等他。

钱至小心翼翼地说,大少爷,哦!不对!程总!咱不是说去道歉的吗?这楼上是被您道歉的诚意给感动的,哭成这样?一天了。

程天佑没说话。

颜泽走进来,看了钱至一眼,说,你还是喊大少爷好了。大少爷眼睛好了这件事情,还不想让你、我、钱伯之外的人知晓。所以,短时间不会回公司做咱们的程总的。

钱至愣了一下,说,刘妈她也知道……

颜泽一愣。

程天佑说,刘妈是七窍玲珑心,不必担心。

他转脸,问颜泽,有他的消息吗?

颜泽摇了摇头,说,没有。各种方式都用尽了。

程天佑沉默着,手攥起,握紧,又松开,说,一定得找到他!

颜泽说,是。

钱至说,要不登报寻人吧!

登报?程天佑和颜泽的眼睛双双望向钱至。

程天佑沉吟了一下说,实在找不到的话,这也算是个好方式了。

颜泽一脸严肃,却忍不住小声嘟哝了一下,好什么!难不成您想买下头版头条,刊登上说,亲爱的三弟,我真没睡你老婆!你快回来吧!

程天佑的脸黑得乌七八糟,就差说,滚。

钱至直接乐了,自从知道了程天佑的眼睛手术成功完全恢复之后,他和颜泽的心情是极度轻松的,但两人又都不太敢在程天佑面前放肆。

半晌,他突然收住笑容,说,大少爷,你说,三少爷离开,会不会不是因为他撞见了您和……嗯……三少奶奶,所以生气,而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别的原因?

程天佑愣了一下。

183如果有一天,我像小九那样……你会原谅我吗?

我去医院探望金陵的时候,已是一周后。

八宝在电话里说,她明日就出院了。

我打车到医院门口,却见钱至从病房楼出来,刚要去停车场准备驱车离开,他一见我,连忙打招呼。

后座的车窗玻璃是一片玄色的黑,但那个身影,隔着那么远都让人发冷的气质,不必猜,是程天佑。

我怔了怔,不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到病房的时候,几个小护士正在叽叽喳喳地讨论,说,哎呀,那个这几天深夜都来陪床的男人好神秘啊!帅死了!

我没在意,推门进去的时候,金陵睡得正香。

八宝走上来,说,姜生,你可真够朋友!这么多天你都不闻不问!人家柯小柔都比你仗义多了,人家那是直把病房作洞房!这是一种什么精神!金陵要是住院一个月,你瞧见那张白床单了吗?他都能当圣托里尼直接蜜月了!

我笑笑。八宝就是这么一个人,每天都活得跟打了鸡血一样,只要一见面,你都会有一种被她用鸡血喷一脸的错觉——这倒不是贬义,至少她能让你感觉这个世界还是很生机勃勃很美好的。

其实,每次见到她,我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想小九,那个从十几岁就同我的命运纠结在一起的小九,那个义薄云天身世堪怜的小九,那个伤害到我喊不出痛的小九,那个所有人都让我不要再触碰的小九!

我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八宝看了我一眼,说,怎么了?

我抬头看看她,说,看到你总会想起……一个人。

她说,小九?

我一怔,她居然也能猜得到。

她抱着手,笑,能让你对我说不出名字的,也就是她吧。

她说,我说姜生啊,你有意思吗!怎么看到我就想起她?!我能和那个黑丝袜、锡纸头的非主流一样吗!我多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啊!她一身衣服加上鞋子也就五十块,我一杯咖啡就能买她仨!

我小声替小九辩解道,她现在不是锡纸头……

谁的十几岁没锡纸头过啊,就算没锡纸头,谁二逼青春里还没有过那么一两个锡纸头的朋友啊。

就算是八宝,她把自己打扮得五颜六色的就在前两年。至于品位为什么得到了质的飞越,或许应该感谢小Q?她变成了网络红人安笙,经济突然好转,金钱的充裕,才让她在此如此有底气地嘲笑小九。

在我看来,她嘲笑小九,就是嘲笑自己草根过的青春。

刚刚踩上ChristianLouboutin,手里的LouisVuitton皮子尚未变色的她,大约已经开始学着让自己去遗忘了吧,三折时的艾格,二十九块钱的美宝莲唇膏。

八宝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奇葩一样,说,她害过你,你还帮她说话!姜生,你可真够、朋友的!

我看了她一眼,说,你想说“够贱”吧?

八宝没想到我居然这么直白,伶牙利齿如她,也语塞了。

我低头,说,确实挺贱!但是,我们这一辈子,好像就是这样,不停地犯贱!友情,爱情,亲情……不停地去原谅。就当有多大的遭逢,就曾有多大的幸福吧。也算值了!如果这是犯贱的话,我还挺感激的,在我的生命里,可以遇见你们这样几个,值得我去犯贱的人。

八宝愣了一下,说,遇到你们?她捧着自己的胸口,问我,包括我?

我点点头。

八宝看着我,我被她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一不小心自己琼瑶了一把,眼都有些微微的酸涩,却被八宝看得觉得自己像个女神经。

但是,我知道,有些遇到,终是生命里回避不了的遭逢。

草儿青,花儿笑,你我年纪都小小,肯为对方握拳头,肯为彼此去勇敢,小小的眼眶最易红,小小的心它最易软。

八宝沉默了一小下,她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刚点着,又熄灭,冲我笑了笑,说,哎,姜生,如果有一天,我像小九那样……你会原谅我吗?

我愣了,笑,说,你神经病啊!你这不是讨原谅是讨毒打!

八宝也笑。

184老天给你的报应还少吗?!

金陵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一看我,脸上特惊喜,就跟饱受摧残的革命战士终于碰到了自己的同志,就差扑我怀里哭亲人啊。

她伸了伸胳膊,问八宝,几点了?她说,我好久都没睡得这么香了。

那话,那表情,一听就是被柯小柔祸害得不轻。

她说,姜生,怎么一周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八宝看了我一眼,那支细细的烟已在她手里被反复捏成了鬼,人却恢复了伶牙俐齿,说,三人行给累的。

我脸一黑,低头,说,减肥。

我给金陵端来半小时之前下楼买好的晚饭,她一面吃一面对我说,我以为住院终于摆脱了王主任的魔爪,没想到……柯小柔他……

她已经词穷,不知如何形容这七天的悲壮了;在旁人听起来,就跟被什么伤心事哽住了似的。

她说,姜生,你说,这算不算报应?

我说,啊?

她说,姜生,你怎么老走神?

我说,没。

她说,算了。还是说报应吧。我觉得这一定是老天给我的报应!报应我该挽救尹静的时候不挽救!是这场婚姻悲剧的同谋!

我倒水,给她凉着,说,别胡说八道了。要说不挽救就是同谋,那我岂不也是同谋!怎么不见老天报应我呢?

她猛抬头,没说话,八宝也跟看大熊猫似的看看我,两个人那不敢苟同的眼神翻译过来,分明就是:老天给你的报应还少吗?!

朋友之间的默契固然可贵,可有时候真的可憎!她们的一个表情一个眼神我都能给自带上翻译功能。

我立刻翻了个白眼。金陵低头,吃饭,说,我可什么都没说!

突然,她问我,听说凉生回来了……

八宝一听甚是兴奋,说,哎哟!这个事儿我一直都想问你呢!姜生!你看你们三个人终于在一起了啊,快给我说说!很愉快对吧?

我没看八宝,问金陵,钱至告诉你的吧?

金陵摇摇头,说,不是。其实,钱至他从不在我面前说程家的事,你知道,那是他的工作。是北小武。小武说凉生归国那天夜里去了他那里,还问他想不想出国旅游……然后,他那天要去戒毒所看小九,所以也没有心思和凉生聊,凉生很快就被他“撵走”了,他说,凉生离开的时候,说他“重色轻友”……

在八宝面前,提及北小武和小九,金陵和我一样,都是有些小心翼翼,她连忙补充说,忘记跟你说了,咱们的八宝新交了男朋友。

八宝冲我笑笑,说,嗯!那男人是个模特儿,帅得让人想脱裤子!

八宝的遣词造句总是惊天地泣鬼神,我一直觉得帅的形容词是玉树临风之类,从没想过裤子也可以和帅扯上关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无法同人去讲,无论分担还是分享。

八宝有事提前离开了。

金陵吃过饭,见我情绪似乎又很低落,说,你也回去吧!我被柯小柔折腾得好多天都没捞着好好休息了,今天难得早些睡。

我说,那明天我接你出院。

她说,好。

我安置好她睡下,正要离开,钱至却推门走了进来。

我疑惑,你怎么……没走?

他说,哦。我是正好又回来,父亲过来帮三位少爷取体检报告。我也正好顺道上来看看她。

我点点头,她刚睡了。我先走,你在这里陪她好了。

钱至看了看她,说,我也得回去。一起吧。

我说,钱伯他……

他说,似乎是报告出了点儿问题。父亲得在这里待一会儿,他已经交代一会儿让司机过来接他。

我们俩刚一出门,就听到对面护士站里的几个护士在交谈,一个说,这姑娘真可怜!年纪轻轻,还没结婚呐,就尾椎骨裂纹,将来可怎么怀孕……

一个年轻的护士不解,怀孕跟尾椎什么关系?

年长一些的护士叹气,说,年轻了吧!将来怀孕月份大了会压迫尾椎,要是断裂,大人孩子都不保!

见我们出来,她们忙低头做工作状。

我一呆,忙上前想问个明白,却被钱至一把拉住。

回去的路上,我们彼此沉默,直到回到程宅。

车停下那一刻,钱至突然开口,他说,医生早就告诉我了,我不让医生告诉她。所以,你也别让她知道。

我愣了愣,点点头。

我怀着心事上楼,在门前,却听见楼上有收拾的两个女工在说话。

隐约间,听到有人对刘妈说,也不知道这三少奶奶的脸皮子怎么这般厚,被三少爷捉奸在大少爷的床上,还有脸有皮地赖在我们程宅里!

另一个帮声,说,可不是吗!三少爷回国一个周!就是来程宅都不见到这屋里来!这还不够吗!要我,早羞耻得啊,直接投了湖里死了干净!

刘妈说,你们都省省吧!好好做你们的事。

我愣在那里,进退都不是。刘妈走出来,看到我的时候,愣了,太太。

我看着她,这大院里,也就她肯与我亲厚了。

这算不算,心凉之后,难得的温暖与安慰?

房间里,有人在小声嘀咕,装正经!前天她跟家人打电话,还说什么这种攀龙附凤不知羞耻的女人!什么伺候这样的人,每天堆着笑,你们当我不恶心!没办法!大的也喜欢,小的也迷恋!看着吧!早晚有报应!

185她说,姜生,这就是命啊!

金陵出院那天,我们一群人全都出席了她的“出院仪式”;旁边的护士们在悄声议论,怎么不见那个神秘的帅哥啊?

一位年长的护士笑,你们啊,就是小女孩啊!帅有什么用!结婚就知道了,不当饭吃!

一位年轻护士就嘟哝,他每次来的时候,身边可都跟着保镖呢!一看就是能当饭吃的男人!

年长的护士笑得更厉害了,一面儿收拾着查房报告一面儿准备转身离开。离去前,她只当是小女孩偶像剧看多了,说,哟!还是都有保镖的人啊!那他就是帅得掉渣儿,那渣儿也都不是你们能惦记的。快去打针去吧!

几个年轻的护士不甘心,嘟哝的无非是,麻雀也能变凤凰的不甘心。

我暗自听着,一面揣测她们说的到底是谁,另一方面却真想跟她们说说,莫不说麻雀变不成凤凰,就是变成了凤凰,也有一群人等着把你的羽毛给薅干净,只等着你变成风干鸡!

我刚一抬头,却见钱至手捧着玫瑰走了过来,突然,他单膝跪地,跪在了柯小柔面前,吓得我肝胆欲碎,刚要想,我擦!事儿大了!再定睛一看,却见是对着被柯小柔搀扶着的金陵面前。

钱至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说,嫁给我吧!

金陵愣在那里。

北小武拍拍胸口,看了柯小柔一眼,说,吓死我了!

柯小柔说,我也是呢。

北小武连忙离柯小柔远远地;柯小柔的脸色也正了起来,对尹静说,大家都是爱开玩笑的人。

八宝挂在我身上,一副命不我与的悲伤表情,感叹道,说,你看看!有的人一个大耳光扇过去,结果扇得对方死心塌地地要求婚!有的人啊!你把心肝脾肺肾都掏出来给他,结果他当你是空气。

不!她立刻纠正道,是雾霾!

她说,姜生,这就是命啊!

金陵看着钱至,又看了看我,那一刻,我从她眼眸里居然看到了那种求救般的讯号,整个人都愣住了。

北小武在一旁,笑得跟只大尾巴狼似的,他说,老金!快答应吧!免得我总惦记着你!耽误了我这么好的青年你可赔不起啊!

金陵连忙低头,对钱至笑,说,你别开玩笑了!哪里有人在医院里求婚啊!钱至!别闹了!

钱至看了我一眼,又看着金陵,说,甜言蜜语,我不太会说,我在医院里求婚,只想让你知道,从此,无论生老病死,我必不离不弃。

他说,你的过去,我无法参与。你的未来,我奉陪到底!

他说,金陵,嫁给我吧!

金陵愣了愣,良久,就在我们所有人都对这次求婚放弃希望的时候,她不知为何,突然接过了钱至手中的戒指。

钱至将金陵抱起的那一刻,她笑得那么灿烂,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周围的掌声淹没了一切。

护士站里的年轻的护士眼里也闪着泪光,女人总是一种极富代入感的动物,而且,她们也深知金陵的身体秘密。

年长的护士走过来,和年轻的护士小声交谈着什么——

年轻的护士说,如果现在啊,是那个深夜来此守候着她的神秘男向她求婚,这一刻,一定像极了一场童话。

年长的护士笑,等你们结婚啊,就懂了!这童话再好,也抵不过这样的人间烟火,平凡爱情。

186因为我也知道,这是我的感情最妥帖的安放之处。

那天,我们一伙人聚在金陵的小窝里。

八宝依旧自告奋勇地下厨。

柯小柔在一旁,不忘刻薄她,说,哟!又下厨呢!人家郎心似铁,你就是仙女下凡都没用!

八宝立刻挥舞着爪子,摆出一副老子跟你拼了的表情。

尹静不太熟悉我们张牙舞爪的生活,不由得吓了一跳。

柯小柔将尹静拉到一旁,说,静儿啊!别怕!自动忽视她那副要吃人的表情吧,她最近已经不怎么吃人了。

尹静就吃吃地笑,特温柔地看着柯小柔;柯小柔的身体却微微向外倾,本能地逃避。

柯小柔转头看了八宝一眼,说,快收起你那骨节粗大的爪子吧!瞧瞧那青筋暴露的样儿,恨不得别人都知道你是操持庄稼地喂猪养牛的一把好手啊!

然后,他说,你瞧瞧人家姜生!那小手儿!一看就是贵妇的命!

我擦嘞——避都避不及,怎么又将战火烧到我身上,我的尾椎骨啊——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竟听到了尾椎骨碎裂的声音。

八宝恼了,真恼了,她收起漂亮细长的手,说,柔哥!圆房了没?!

打蛇打七寸!

八宝生怕自己太文言尹静听不懂,忙翻译道,静儿啊,你们同床了没?

一瞬间,柯小柔的脸立刻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颜色都备齐了,我一看战火又起,立刻觉得自己的尾椎骨更疼了。

尹静的脸通红,她大约被八宝的豪放给吓坏了。

柯小柔刚要说“老娘我跟你拼了”的那一刻,就被北小武给拦住了,说,八宝的嘴,你生啥气啊。

八宝却直接冲着北小武去了,我们姐妹的事儿关你屁事儿!你算老几?!

北小武摊摊手,忍了。

柯小柔也知道八宝的怨气全来自北小武,所以,也就不再同她计较了。

那天夜里,八宝给我们做了薄荷特饮,还有一桌味道怪怪的菜,柯小柔说,这菜什么味儿?

北小武放下筷子,走进厨房,问八宝,八宝,你做了些什么!

八宝说,炒菜啊!

北小武说,我是说你菜里放了些什么!

八宝说,洗衣粉啊!

你……

他们的对话刚落,我们一群人都疯了。

我不要我的尾椎骨了,我挣扎着吐着满口的洗衣粉泡泡,举着杯子靠近八宝,问,这饮料里也有洗衣粉吗?

八宝摇摇头,说,那没有!

我放了心,刚喝一口,准备漱掉口中洗衣粉的味道。八宝紧接着一句,只放了点儿风油精!而已!

她说,而已!

她居然说,而已!

那一天,我们沾了北小武的恩泽,全军覆没在八宝这个因爱生恨的女子的报复中,最后,菜没吃,饮料也没喝,只分享了金陵私藏的几瓶葡萄酒。

北小武接到一个电话,对着我晃了晃,说,凉生。

我一愣,笑笑,点头。他就去接电话了。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发呆,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它是那么的安静,安静得就像被这个世界遗忘掉一样。

我的手在屏幕上摩挲着,他的名字反复地抚过,却最终未能按下——那一天,程天佑曾用我的手机拨打过他的电话的,很多遍。所以,我的名字应该躺在他的手机的未接来电中,很多遍。

我心事重重地抿下一口酒。

那天,金陵扳着我的脖子,对我说,以前,我以为爱一个人,就一辈子了,可是现在却发现,我们居然有着超能力啊,一个一个地爱下去,哈哈哈!

她明明笑着,可是,话里却是一种艰涩。

她说,姜生,真奇怪,住院这些天里,我居然一直会做同一个梦,梦到他,还梦到夜那么深,他就守在我的病床边。是不是好笑?

她笑,云淡风轻。

我愣在那里,多么熟悉的一幕,我从在幻梦里看到!似乎也从那群小护士的嘴中听到。我如鲠在喉,却不能言说,只能握着她的手,说,金陵,好好珍惜钱至吧。他是个好男人!

金陵对着我用力地点点头,笑,我知道啊。所以,我接过了那枚戒指。因为我也知道,这是我的感情最妥帖的安放之处。

她笑,冷静而又坚强。

窗外,飘起了雨。

187我就是扔了,你都想也别想!

夜里,我和钱至刚回到程宅,灯光将雨夜撕裂,只见程天恩等在楼前。漆黑的雨夜,他如同暗夜之中的狼,眼眸里是诱杀捕猎的光。

我人还在微醺中,心里却已“咯噔”一下,完蛋了!这太岁不知道又要唱哪一出祸害我了!

汪四平一脸无奈地劝说着,二少爷,下雨,我们回去吧。

程天恩坐在那里,醉熏熏的脸上是一副“平啊,你给我滚”的微表情,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钱至。

钱至的脸色也微微有变,他收起伞,说,二少爷。

程天恩冷笑,说,你还知道我是你的二少爷啊!

钱至沉默。

程天恩突然暴怒,咬牙切齿地冲他吼道,我那天夜里不是没对你说过!离她远一些!你不会是忘了吧?!

钱至倒也不露怯,说,二少爷的吩咐,我不敢忘……

钱至话音未落,程天恩已将一叠照片摔倒了他的脸上,说,你不敢忘都跟她求婚!你要是敢忘还想怎样?!

钱至努力克制着,说,但这件事情。却难从命!

程天恩一愣,星眸如魅,银牙咬碎,笑,好个却难从命!你区区的一个下人,不过我们程家的一只狗,怎么敢去爱我爱过的女人!我就是扔了,你都想也别想!

我看着地上那些偷拍的照片,一张张,都是今天下午医院里钱至求婚时的镜头;而此刻,程天恩又咄咄逼人,我不禁皱了皱眉头,挡在钱至眼前,说,什么下人!他在程家工作又不是卖身给你!人和人都是平等的!你凭什么要这么出口伤人。

程天恩看着我,突然笑了,说,人和人是平等的?哈哈哈哈哈!钱至唯恐他出言伤我,将我拉到一旁。

他对着程天恩说,我要娶她。这是我的爱情,也是我的人生,我想和她过一辈子。她是二少爷您弃若敝屣的前任,却是我的心头所爱。她是您人生的一个过客,却是我一生愿意承担的责任……

钱至字字深情,程天恩看着他,突然蹦高了,说,你啰啰唆唆说这么一大段,是说我眼瞎,丢了宝贝,而你慧眼识珠吗?!

一贯自矜自贵的那么一个傲娇的男人突然像个无赖泼皮一样发起疯来,就差在地上打滚了,他喷着酒气,说,钱至我告诉你!这天底下你爱谁你娶谁我都不管!反正她,你这辈子就别想!说完,他胡乱拽起汪四平就往钱至身上扔。

汪四平和钱至都没留意,一下子碰倒在一起,程天恩一见钱至倒地,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从轮椅上扑了下来,与钱至撕扯成一团。

我连忙上前去拉架,程天恩却回头一口咬在我的胳膊上,我吃疼地一缩。

这里乱成一团的时候,钱伯和程天佑恰好从外面走了过来,一看这场面,钱伯立刻喝住钱至。

汪四平对程天佑道歉,说,二少爷今天喝多了!大少爷勿怪啊。

说着,他将骂骂咧咧的泼皮俯身的程天恩搬走,只剩下胳膊被咬伤的我,还有脸上被程天恩乱拳弄伤的钱至。

钱伯对着他大发雷霆,说,你是疯了吗?!

钱至不说话。

我捂着胳膊,赶忙替他说道,这事是程天恩……

钱伯转身说,太太,小人教子不劳太太费心。

程天佑看了我一眼,说,他们父子有话说,我们先走吧。

我默不作声地跟在程天佑身后,他转头,看着我捂着胳膊,语气极淡,漫不经心地问,没事吧?

我看了他一眼,回以冷淡,说,没事!谢大哥关心!

他看着我,雨夜中,目光那么凉。

走到到了门前,他转身疏离客气地,说,弟妹先请。我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大哥眼疾,还是大哥先请吧!

他看看我,说,也好。

说完,他就向电梯走去,而我也径直往楼梯上走去。

咫尺间,天涯已远。

细雨夜,几人成伤。

188流年下,再无归人。

雨声敲窗,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一个人,撑着伞,走在细雨里。

程宅的夜,那么深。这座有些年岁的宅院,古木上的青苔,都仿佛湿润着一切我们不得知晓的秘密往事。

而我们的故事,似乎也将最终斑驳在这苔痕上,再痛苦淋漓,再爱恨纠缠,终成往事,而往事如烟。

突然,一束亮白到刺眼的车灯划破了雨夜,一辆黑色的私家车驶了进来,雨雾中微敞着的车窗,像是窒息中唯一喘息之处,映出的是一张极尽精美的侧颜。

是凉生。

隔着漫天的雨。

他转脸,看到了我,眼眸中微微一丝光,最终,车子从我的身边缓缓地驶了过去,并未停留。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

一定是我眼花了!

我手中的伞落在了地上。

我就这么傻傻地立在雨地里,眼睛被雨水糊住,再也看不清。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另一把伞撑在了我的头顶上方。

我转脸,是钱至。

我慌忙收拾起自己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捡起雨伞,镇定一笑,刚才不小心。

他说,我送您回去。

我望着那辆车驶去的方向,是水烟楼,心底有些侥幸不肯死心在微微地生长着,我说,我睡不着。

他说,我也睡不着。

连廊下,我们站了许久。

一个夜晚,两个各怀心事的人。

我看着他的脸,被程天恩弄的新伤,低头,说,你还要在程家继续待下去吗?

钱至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我,说,其实,太太,二少爷说得对,人生而不平等,众生唯一平等的只有生与死面前,谁都逃不过而已。

我一愣,看着他,不知道钱伯都对他说了什么,让他如此感慨。

我说,我不是什么太太,我是金陵的朋友!

他对我笑笑,我很感激太太为我不平。只是,我在程宅当值,对主人动手……这怎样都是不应该的。

我说,可是,你要和金陵在一起。

他叹了口气,所以,为了她,我得离开程家。只是大少爷……

他一提及程天佑,我不由得冷笑,说,他眼睛已经好了不是吗?又不需要你费心照顾了!哦!不对!他就是眼睛好了,我们也得围着他转,他是太阳,是程家的大少爷嘛!

钱至打断我的话,他说,太太。我知道您还在怨恨大少爷。但是,您一定得相信,他之所以推托眼睛手术没成功,一定有他的隐情,但一定不是为了让你内疚不安、让你和三少爷不能在一起!

他的话音未落,一束刺眼的车灯再次划破这个雨夜,从程宅水烟楼下驶出,不久,便响起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只听颜泽惊呼,大少爷!

钱至一愣,瞬间骇然,大少爷!

话音未落,他就冲出连廊,绕过假山,奔了过去。

我愣了一下,也随着钱至的脚步走了下去。

雨绵密地下着,惨白的车灯如同利剑一样,穿透整个雨幕,如同撕裂的天,程天佑黑色如墨的身影,立在在雨地中,手抵在车的引擎盖上,挡住了车,如同穷途末路的兽。

车内,反光镜中,映出的是凉生血红的眸子。

在这雨地里,战火一触即发。

程天佑对着车内那双血红的眸子狠狠地喊,对!我假装手术失败!就是让她一辈子都背负着内疚!一辈子都不安!一辈子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我直接愣在那里,整个人如同被水泥浇筑了一般。

他们俩四目相对,僵持在这雨地里,战火一触即发。

汽车的引擎声瞬间轰鸣而起,那是油门踩到底的愤怒,车轮激起地上的水花,将车外的程天佑甩了一个趔趄。

颜泽扶了他一把,他站稳身体,回头望到我的那一瞬间,他愣在了那里。钱至也愣了。

我望着他,突然笑了,转身,离开。

旧时光,终是陌路。

流年下,再无归人。

189姜生,这就是我们的爱情,它蛮横霸道,从无公平。

书房里,他抬头望,三楼的灯光,在这个雨夜,那么的凄凉,就如她转身离开时唇边的笑。

他知道,离去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一定是怨毒了他。

颜泽告知他凉生来到程宅的那一刻,他冒雨赶到水烟楼,却正逢凉生离开,老陈就在凉生身旁,寸步不离。

车前,他挡住了凉生的去路。

颜泽试图将伞擎过去为他遮雨,却被他抬手挡开了,他望着凉生,说,这些天我都在找你。

凉生看着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眼睛上,似乎是迟疑着,审视着,那是一种陌生的冰冷。

他说,那天……

开口容易,措辞艰难,他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他说,那天是一场误会。她一直都在等你。

凉生看着他,说,大哥不辞冒雨到来,就是为了和我谈论我的女人吗?这好像不是很合适吧。

他哑然。

凉生冷着俊颜,绕过他,拉开车门。

他飞速地挡住,说,你不能对她这么不闻不问!她在等你!

凉生狠狠地将他的手推开,转头,说,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他愣了愣,我想看到的?

凉生上车,发动引擎,车灯亮起,如同利剑一样,撕裂整个雨幕,程天佑黑色如墨的身影,立在在雨地中,手抵在车的引擎盖上,挡住了他去路。

雨刮飞快地刮着挡风玻璃。

凉生狠狠,闪开!

程天佑说,你说清楚!

凉生懒得解释,只是冷笑,说,别装无辜!

程天佑也狠狠的不肯相让,说,不管怎样!你今晚必须留下!去见她!你想离开就从我身上碾过去!

凉生看着他。

后视镜中,姜生的身影突然出现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悲愤无处宣泄,这算什么?

他更加厌恶地看着程天佑,说,别假惺惺地演戏了!你真希望她同我在一起,你就不会装失明!让她内疚!让她不安!收起你那恶心透顶的表演吧!大哥!

他和她果然才是天生一对,说辞都那么一致!

程天佑被激怒了,几乎是咆哮着,对!我假装手术失败!就是让她一辈子都背负着内疚!一辈子都不安!一辈子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书房里,程天佑双眉紧锁。

刚刚的那一幕,反复在他脑海里闪过,凉生语焉不详、甚至说是敢怒不敢言的愤怒,他始终拼凑不清。

他转脸,突然,问钱伯,说,老爷子在逼凉生离开她?!钱伯愣了愣,忙笑,说,怎么会?大少爷您多心了!三少爷怕只是……那天看到了您和三少奶奶……

程天佑望着钱伯,说,是吗?

钱伯愣了愣,这一次,他倒也不是有意隐瞒,只是不愿意他再陷入其中。

良久,程天佑突然抬头,对钱伯说,你找个时间告诉祖父,我的眼睛,能看到了。钱伯一惊,抬头。

他知道,程天佑一直假装眼睛不好,也是韬光养晦。程天佑知道凉生有外心,但是凉生也不过是小小的外力,那个要掀翻程家这艘大船的,毕竟出在内部,到底是谁,他就是希望借着这机会等着那狐狸露出尾巴。

钱伯说,大少爷,您可想好了!且不说您那盘下了这许久的棋会满盘皆落索。只说老爷子若是知道了,必然会想尽办法让您同沈家联姻,让你娶沈小姐的。

程天佑说,不必爷爷想办法了,我会亲自求娶沈小姐的!

钱伯直接蒙了,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想说,就、就为了老爷子不再逼迫三少爷同姜小姐分开?

可觉得话一出口,无疑等于承认老爷子在逼凉生离开她。所以,他只能说,你可知道,漫长的一生陪着一个不爱的女人的生活……

程天佑打断了他的话,说,我不能让她再受苦了。

钱伯叹了口气,说,她就这么重要?

程天佑突然笑了,说,我三十岁了,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心性去爱一个人了。

这一生,我会遇见比她漂亮的,比她温柔的,比她一切都好的,但我却再也没有这样爱一个人的能力了。

钱伯看着他,久久地,说,我知道了。

钱伯离开后,他起身,望着窗外。

三楼灯已熄,那个叫姜生的姑娘已睡着了吧。

她到程宅的这段日子,常常会站在对面露台上,好看的影子落在他书房的玻璃窗上,披一身星光。

他抬手,轻轻地触碰着玻璃,仿似触碰过她的眉与眼一样。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其实,你不在我的生命里了,我的一生便已经结束了,无论同谁赴一场婚约。而我不在你的生命里了,你的一生却会很长,长到同你爱的那个男子白头偕老。

姜生,这就是我们的爱情,它蛮横霸道,从无公平。

190夫人。

那颗古老的水杉下,他站在那儿,苍颜白发。

他说,他长大了。

他说,时间真快!我这一辈子,所有的一切,都给了程家。包括你。

他说,你一定想问问我,后悔不后悔?其实,我一直都没后悔。直到那一天,我看到了那枚戒指,再次听到你的名字,你的故事,那个和他告诉我的故事不一样的你的故事。

他说,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选择了相信他告诉我的关于你的故事。他说,你很好,在法国遇到了新的爱情。

他说,其实,我该知道,你一直都不好!你爱他爱到那般决绝,湘西魔王手里九死一生,为爱私奔天涯!怎么可能再有新的爱情!你等了他半个世纪,他还是选择了富贵荣华。

他突然像个少年一般,带着哭腔,说,夫人!你告诉我,当年我是不是不应该放他带你走啊!

他自知失态,收敛了一下感情,说,好了!夫人!我就不再絮絮叨叨地打扰你的清梦了!

他说,其实,今天啊,我来,就想告诉你一句话的——如今,我也老了,想为自己的心,去做一件事情了。

191我要这无边富贵,也要她!

程家的每一天,都是从一场如坐针毡的早餐开始的。

今天的早餐桌前,原本经历一个并不怎么愉快的昨夜的我们三个人,居然相安无事。我胃口恹恹,只吃下半片面包,嘴角扯起一丝冷笑,这倒真让人喜出望外。

钱至给程天佑倒咖啡的时候,程天恩在一旁,端起一杯红茶,幽幽地说道,这世界真不公平!有些人一生都在考虑是像狗一样活着还是像人一样死去。而最后他们终将会发现,他们会像狗一样死去。

程天佑说,吃饭不说话会死?

程天恩就笑,说,大哥!火气不要这么大嘛!我在对我们家平说话!然后,他转头,看着汪四平说,平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钱至没说话,克制着退到一旁。

我看不下去,黑着脸刚要起身离开,程天恩突然又开口,说,哎——我就说,怎么最近这些天,早餐桌上都没有报纸呢。

程天佑一怔。

程天恩笑笑,说,原来有三弟的消息!

他看了我一眼,说,弟妹!

我没理他,早觉得这诡异的平静不对,如今,还是来了——不为昨夜我呛声他报复我一把,那真就不是程天恩的范儿。

他笑,转动轮椅挡在我身前,说,弟妹还是多应应声吧!这称呼啊,你现在是应一声少一声了!恐怕过不了几天,那沈小姐才是我弟妹呢!

我一怔。

程天恩很优雅地将那张报纸摔到我眼前的桌子上——

我低头,报纸上,赫然是凉生与一个陌生女子的照片,大标题写的是,时风集团继承人携新欢同游北海道。

照片上的他,唇角是噙着笑的,那是与我久违的笑。

我只觉得胃里一阵搅动。

程天佑给钱伯使了个眼色,钱伯忙过来看了一眼报纸,对程天佑说,是三少爷与沈小姐日本同游。

他忙转脸对我笑,说,太太!这不过是小报记者捕风捉影的事儿。本来咱们程家与沈家最近也有项目上的往来……

程天恩一把夺过报纸,对钱伯冷笑,说,谁人不知这是我们家公关将消息卖给报纸的!无非是借沈家的力量来赌我们程家目前的艰难境地!

他看了我一眼,说,我可听龚言说,爷爷将三弟从巴黎召回来,就是为了让他和沈家联姻。而且,昨夜三弟可是回来过!怎么?弟妹!他没告诉你他雨夜不辞奔波就是为了今天陪沈小姐去游山玩水啊……

程天佑的脸如黑铁一般,他转脸,看着钱伯说,今天!我要听实话!别再用昨夜的说辞搪塞我!

钱伯愣了一下,看着他,最终开口,说,不瞒大少爷,确实如二少爷所说,老爷子之所以召三少爷回来,是为了同沈家联姻!

程天恩得意至极,冲着我笑笑。

我突然干呕得一塌糊涂,刘妈忙上前轻轻拍打着我的背,她说,太太。

程天佑一听,直接疯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说,联姻?!他!一个有妇之夫!怎么联姻!

钱伯为难地说,大少爷。您……一直因眼盲推托不肯同沈小姐交往,而沈家也似乎因您眼盲而对这婚事……唉!而二少爷又……所以,三少爷自然就是最好的人选。

程天佑回头,指着几乎昏倒的我,说,他的妻子还在这儿呢!太荒唐了!

钱伯看了程天佑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纠正他的说辞——大少爷,他的妻子不久之前可是在您那儿呢!

程天佑大约也读得懂钱伯的眼神,他看了我一眼,说,爷爷这么做,凉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程天恩冷笑,拍了拍报纸说,这!还叫不会同意?!

他咄咄逼人地看着我,说,弟妹!你昨夜教训我说,这人和人都是平等的!今儿我就告诉你,人和人是不平等的!至少,你和沈小姐就不平等!

他说,她荣华加身,你一无所有!她若有心登你夫家的门!你就是妥妥的下堂妻!他们不必需要有爱情,就会是公认的金童玉女!而你和他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同生共死患难无数,又怎样?

他说,你相信凉生爱你?可是如果爱你,他怎么会数日不登门?却还有闲情逸致陪这沈小姐游北海道!

他说,你看看你瞧不起的荣华富贵!瞧不起的权势!它现在却对着你耀武扬威呢!它不过勾勾手指头!那个那么爱你的凉生都成为它的裙下臣!人和人怎么能平等?你倒给我说说看啊!

我干呕得一塌糊涂,只觉得胆汁都到了唇边。

程天佑指着程天恩,说,你够了!

他对刘妈说,你送太太上楼。

程天恩依然不依不饶,说,哎呀!我都忘记了!你这穷人家的女儿天生会做小伏低的!龚言也说了,祖父跟凉生妥协了,就是凉生娶了沈小姐,也不反对他留你做个小!这倒更衬你!

程天佑说,你到底有完没完了?!

程天恩睚眦必报的人,怎么会就此罢手,他笑,说,快看看!大哥都在帮你说话,看样子,你这些日子把大哥服侍得不错!听说凉生回来那天,撞见了你在大哥的房中啊!所以,也不能怪凉生要这么选择!

他说,我可听龚言说,这凉生昨夜把离婚协议书都写好了!就等着这餐饭后送到你房中呢!

周围的工人开始小声地议论纷纷,望着我的眼色都变得更加异常起来;她们眼神如同密密的网,让程家在这一刻如同樊笼;而她们的舌尖上的唾沫,就如同这樊笼上的毒。

——你看她这种事情都做下了,怎么还好意思留在程家?

——可不是!二少爷就差直接赶她出门了!

——就是!三少爷表现得都够明显了!哪有男人新婚的日子七日不上门!这小门小户的女人啊,就是比不上沈小姐那样的大家闺秀,迎来送往惯了,连自己的大伯哥都勾引!没羞没臊的!

——这二少爷敢在大少爷面前这么说,肯定是老爷子首肯了的!这看起来,老爷子都想赶她走啊!

——你们听听,离婚协议书都写好了

——对啊,都不是程太太了!怎么还有脸留在程家!

……

我只觉得挖个坑将自己埋了才好。

程天佑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我回头,看着他,他的墨玉一般的眼眸,闪着凌厉的光,望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我以我的姓氏发誓!她永远是程家的太太!永远是这程家的女主人!

餐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程天恩在身后忙笑着替程天佑解释道,弟妹,你瞧瞧!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就是凉生不要你了,大哥也会收了你做个小的!

末了,他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充了一句,大哥可不是说你人尽可夫哟。

我无地自容,从程天佑的牵制下挣脱,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程天佑刚要起身,龚言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他似乎在后面看了许久,他说,老爷子说,你若是离了这个门!便再也不要回来了!

程天佑愣了一下。

龚言说,大少爷,冒犯了!然后,他转身,离开前,睨视众人,对所有的工人说,你们都下去吧!那些人也不敢见她们家大少爷的狼狈,所以做鸟兽散;程天恩也仿佛默契一般,离开了那里。

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他和钱伯。

程天佑沉默在那里,昨夜车前与凉生对峙的一幕幕,凉生语焉不详、甚至说是敢怒不敢言的愤怒,终于被他拼凑清晰。

果然,祖父在背后参与了!

而凉生一定是觉得自己也在背后参与了祖父的这场逼迫,却又在她面前扮演着无辜和深情。而且还心思恶毒地伪装手术失败……

所以,凉生会愤怒至此。

他突然笑了,对着钱伯,说,你猜,爷爷是不是也是这么对凉生说的?你若要了这程家富贵,便不得要她?你若要了她,便不得这程家富贵?!

钱伯不忍心看程天佑,叹气,大少爷……今天这一出,若不是老爷子授意!二少爷虽然是任性妄为,但他也不能当着您和这么多下人的面,让她难堪啊!更何况,你看今天的这些下人行径,若不是龚言授意了,她们怎么敢在主人面前放肆!

他起身,如一株笔直的树,傲然到目下无物。

他说,我不是凉生!不是寄人篱下的草!我是程家长子长孙!我从十七岁就为程家担了责任,程家有今天,祖上功德固然不可没,但也有我的心血付出!今天,我偏偏要出得这门!我要这无边富贵,也要她!

192我会娶沈小姐的。

悬崖边是海,潮涨潮起。

程家老宅果然是个依山傍海的风水宝地,潮声涌动着繁华城市的喧嚣声,三千红尘,无限繁华。

红尘繁华,世人谁不贪爱?

我心下无比凄凉。

程天佑从车上跳下来,看到我,松了口气。

他慢慢地走上来,说,又想跳下去吗?

他说,这次你跳下去,我只能给你收尸了,在海水里再浸泡一次的勇气我还真没有。泡得时间久了,捞上来又肿又丑,我得从日本请专业的入殓师,否则真没办法修整你的遗容。

我没有回头,风扬起我的长发,他的衣衫。

我看着喧嚣的海,熙攘的城,突然开口,我问,美人和富贵是不是诱惑很大?做一个有钱人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他愣了愣。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沉默了一下,说,我会把他还给你的。

我转头,看着他。

他说,我已经让钱伯告诉祖父,我的眼睛好了。

我一愣。

他说,所以,我会娶沈小姐的。

我说,你娶沈小姐?

我突然控制不住地冷笑了一声,说,别说什么把他还给我!是你自己根本就想娶沈小姐吧?

他微微一愣,点头,对!美人和富贵诱惑那么大。你说的。

我愣了愣。

他望了望天,说,你们俩不是都知道了吗?我假装看不见,不过是想给你们俩制造麻烦,一场游戏,我真没想将我的沈美人搭进去。

他低头,看着我,说,弟妹!你可看管好自己的表情……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像在吃醋?

我脸一绷,转脸,冷笑,我吃醋?开玩笑!

他一本正经地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他说,跟自己的弟妹调情,感觉怪怪的。虽然我口味比较重,荤素不忌……哎,弟妹!你去哪儿?

……

我努力控制着情绪,对程天佑说,我想回家。我想回魏家坪。我想去看望我的母亲……大哥,咱们就此别过!你还得娶沈小姐,这等大事耽误不得!

程天佑说,我也正想去看看天生苑,我们同路。听说那里最近成了旅游景点很赚钱……

我黑着脸说,大哥!请自重!

他说,同路又不是同床,哪里不自重?

……

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说,同路。我说,我不要和你同路!

他看着我,说,为什么?难道你还对我有想法?

我冷笑,你想多了!大哥!

……

我说,大哥!你多忙你得留下来娶沈小姐啊!天生苑那破地方,不值得你一去啊!你难道不着急娶沈小姐吗?

他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我,说,我着急也没用。现在是你男人拐了我女人。

突然,他一副想通了的表情,说,既然他拐了我的女人国外游,那么我拐他的女人国内游,扯平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拉上了车去!

……

193这是他们最后的时光。

副驾驶上,她已经睡着。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

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她?害怕她再做傻事?还是害怕祖父会派人对她不利?他也讲不清楚。

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得守着她,直到凉生回国。

等凉生回国了,自己就把她安安全全地交给凉生;而他自己,也会去赴那一场同沈氏集团的婚约。

有些事情,命里注定,逃不开的。

比如,她爱的始终是他。

比如,他和沈小姐的婚约。

追她而来的时候,他曾那么决绝,对钱伯说,今天,我偏偏要出得这门!我要这无边富贵,也要她!

可是,话出口的那一刻,他却知道,一个心里如此爱着凉生的她,他是要不到的;他唯一能为她做到的事情,就是娶沈佳彤。

所以,餐厅门前,他还是回了头,对钱伯说,你这就去告诉祖父!我的眼睛好了!我娶沈小姐!

钱伯沉默,这话的潜台词无非就是“让祖父放过姜生和凉生吧!”

最终,钱伯点头。

……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可以爱到只要她幸福就好。

她突然开口,你要娶沈小姐?

他一怔,转头,她仍在沉睡着,原来,只是她梦里呓语。

她突然又轻轻说了一句,不要。

他一愣,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但是,他的心突然酸了一下,无边无际。

她在睡着,像个贪心的小孩,糖也想要,饼干也想要。

他心里明白,这一次旅程,将是他和她生命里最后的时光。从此之后,他是沈小姐的心头好,而她是凉生的枕边人。

此后的日子,纵然是咫尺相守于程宅,却如各安天命于天涯。

那一刻,他多么想像她一样,可以对她,对命运,撒娇般软软地说上一句,不要。

眼眶微微泛红的那一刻,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蓝牙接听起,是颜泽;另一条线上,是钱至。

颜泽和钱至几乎同时开口。

一个问,老大,你在哪里?

一个问,大少爷,你在哪里?

他说,在……不知道。

他说,你们俩一起打电话,什么意思?

颜泽说,钱至你闭嘴!我先说!大少爷你这样不地道!我是你的贴身保镖啊!你嗖的一声不见了,我怎么贴身?

他脸一黑。

颜泽似乎感觉到了电话彼端他阴冷的气息,忙收敛,说,是这样的,我查到三少爷归国的日子一直都在给一个叫北小武的人办理出国签证,但是屡次受阻,不知道对我们有没有用。

他沉吟了一下,说,北小武是他的朋友,给朋友办签证……也不奇怪。

颜泽沉默了一会儿,说,大少爷,我想跟你说的是,老爷子听到你康复的消息,不知道有多开心!

他沉默。

颜泽说,你在陪三少奶奶吗?

他说,嗯。

颜泽说,其实你不必担心的!老爷子这么开心!根本就不会做什么对三少奶奶不利的事情!听说,就连龚言要去找你都被他老人家制止了。我猜,老人家这是给你们一个道别的机会吧!毕竟这是你们最后的时光了……

最后的时光……

他转脸,望着她。

触手可及的位置,天涯海角的距离。

祖父可真够慷慨。

颜泽说,大少爷。你没事吧?

他说,没事。

颜泽大约是对钱至在说,我就说大少爷没事吧!带着人妻私奔,有事的该是人夫啊!怎么会是大少爷呢?

——喂大少爷!

——大少爷……

——喂喂。

……

程天佑挂断电话的那一瞬间,钱至的短信飘了进来:大少爷!您一定多为三少奶奶注意点儿安全!赵霁见过龚言后,就不见了!

赵霁不见了?

程天佑的心沉了下去,自己守在她身边,果然还是对的。

194他说,我可以给你去打只野兔。

我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一个小镇上。

我再睁眼仔细一看,硕大的“招待所”仨字明晃晃地刺着我的眼,我立刻警惕地看着程天佑,黑着脸,冷冰冰地说,你想干吗?

程天佑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说,你猜!

他并不理睬我的冷漠,自己也一路瘫着一张总裁扑克脸,我们俩跟相互欠了彼此一大笔钱似的。他说,好了!少女!别脑洞大开了!天晚了,我们不赶夜路了。

我挑衅地看了他一眼,纠正道,人妻!

他看都不看我,说,好!人妻!

说着,他下车。

我看着他,指了指那个乌漆抹黑跟老妖洞似的什么红杏招待所,冷冷地问他,你确定要住在这儿?

他看了看我,说,我不想住在这儿!但我没带钱包。

他一提钱包,我直接奓毛了,惊呼,怎么办?我也没带!

他继续瘫着脸,说,我知道。

我一愣。

他说,我已经搜过了。末了,他瘫着脸从下往上又从上往下,打量了我一遍,说,全身。

我说,程天佑!

他一脸正气地看着我,仿佛朗朗乾坤他本真纯,我的怒气都源于我内心的杂念。他义正辞严地纠正了我一下,说,你该喊我大哥的!弟妹!

程天佑冲着我晃晃全车上下唯一的三十元,说,弟妹!这是我们两人的全部财产!吃饭!就不能住店!住店就不能吃饭!你选吧!

我黑着脸,但舔了舔嘴巴后,微微服了软,好吧,我饿了。

程天佑说,这荒郊野岭!遇到野狼倒也不怕,要是遇到什么歹人,一个倒也不怕,一伙怎么办?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怕,我怕的是三长两短的你,凉生他不跟我换沈小姐怎么办?

我忍下口水又忍下泪,继续黑回了脸,恨恨地说,住店!

程天佑走进招待所,说,住宿。

招待所的胖姐姐挤了过来,脑袋还没转过来,双眼依旧恋恋不舍地望着电视机里的《还珠格格》,容嬷嬷正在扎紫薇,她一面嗑着瓜子一面咯咯地笑,说,大床一百!咯咯!

程天佑说,标间。

胖姐姐一脸“你深更半夜带一女人装什么纯”的不屑姿态,头都没回,说,标间一百二!咯咯!

我在背后嘟哝,标间和大床不都一样嘛,怎么还一个一百,一个一百二了。坐地起价。

胖姐姐懒得理我,头都没回,用鼻子冷哼,那意思就是装纯是要付二十元代价的,说,一样你怎么不睡大床。

程天佑说,好了!标间!三十!

胖姐姐猛然转头,刚升腾起一股“跟老娘讲价!老娘灭了你!”的气势,瞬间被程天佑的那张脸给征服了,她含羞带怯一笑,说,六十!不能省了!咯咯咯!

程天佑看着她,说,三十!就这么多了!

胖姐姐看了程天佑一眼,那小眼神中透露出“三十你也好意思出来泡妹子”的气息却最终湮灭在“好吧看你这么帅的分儿上老娘就忍了”,她又咯咯一笑,百媚千娇,说,好啦!三十!

程天佑将钞票“啪”拍在收银台上,说,成交!

人一定要像程天佑这么厚脸皮,三十块拍出三十万的范儿,胖姐姐明显被他的总裁范儿征服了。

我一看他讲价讲得这么爽,一时利令智昏,没忍住冲了过去,也学着他拍了一下收银台,对胖姐姐说,三十!两间!

胖姐姐回了我一个轻蔑的小眼神,滚!

我洗漱的时候,程天佑知趣地离开了房间。

我洗漱好,敞开门,他斜靠在走廊里,望着窗外,黑了的天。

我走出来,衣衫极度整齐,指了指房间,冷淡地说,热水器在烧着,你恐怕得等上一会儿了!

他看了看一身疲惫的我,说,算了!你先睡吧!我去问问老板,有没有其他房间可以洗澡。

说曹操曹操到,胖姐姐拎着暖瓶走过来,说,怎么还得去别的房间?

他看着胖姐姐,说,她是我弟妹!不是很方便!

胖姐姐一脸“天啊!你弟妹!”的惊诧表情,然后想做歉然的娇羞态,却控制不住大嗓门,话一出口就成了嚷嚷,昨天下雨,今天大货车都停在这里,真没地儿睡了!要不?你去我那儿!

程天佑忙不迭摆摆手,说,不麻烦了。

胖姐姐临走时很不满地看了我一眼,说,标间!又不是大床!矫情!

浴室里,水声哗哗。

我坐在床上,在这清晰的水声里,记忆凶猛地开闸,太多关于我和程天佑的过去,我想起了小鱼山,想起了亚龙湾的酒店,甚至,想起了程家老宅那水汽弥漫的浴室。

我努力让自己的心跳不要失控。但是,如何也逃不掉的是,他是这个世界上,同我最亲密的男人。

他是个我不该去招惹的人!

小九说的!

他明明手术成功了却伪装失明,让我负罪!让我被困于程宅!让我和凉生不得幸福!他是个腹黑歹毒心地险恶十恶不赦的人!

他好像有八块腹肌啊……

姜生你这个白痴!

都什么时候了!你在想些什么啊!

我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他会娶沈小姐的。

我告诉自己,然后用力地点点头。

他走出来的时候,衣衫已经重新穿得妥帖整齐,毫无曾经相处一室之时的暧昧气息。

他确实会娶沈小姐的。

我再一次告诉自己,然后再次更用力地点点头。

他有些奇怪,说,你在干吗?

我转脸,看着他,语气依然很冷,说,嗯,大哥。其实,你明天可以回去了。我到高速路口坐上大巴,就到魏家坪了。

他看着我,说,嗯,弟妹。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陪着你。只是我得保证你不出意外!我还得用你去换我的沈小姐呢!

我不由自主地嘁了一声,你的沈小姐?她今晚是我哥的!

话一出口,我怎么就觉得那么不对味呢?她是凉生的我该开心吗?我是个神经病吗!说这样的话!

程天佑缓缓地走过来,眼神中再次透露出让我心惊胆战的危险讯息,说,哦!是吗?是不是同理可得,你今晚是我的!

我紧紧闭上眼睛抱着被子那一刻,他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床上,硬着声音,对我说了一句,对不起,是我孟浪了。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忍耐且克制。

几近无眠,小小的房间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两个即将永远别离的人,想想还真有那么一点儿文艺和伤感呢。

其实,我该恨他的。

欺骗和隐瞒,羞辱与折磨。

突然,静静的夜里,我的肚子不知趣地咕噜响了一下,然后,第二下……我真想把自己的脑袋亲手剁了埋到土里去。

他转脸,问我,饿了?

我依旧冷着脸,不说话。

他突然坐起身来,说,你想不想吃饭?

饭?我只觉得自己眼珠子都绿了,坐起身来,对着他用力地点点头。

他说,我可以出去给你打一只野兔!然后架上一堆柴火,烤一烤,热腾腾的,会很香!

我拍拍手,说,好啊好啊!

他也拍拍手,然后手一摊,说,早点睡吧!

195抱歉!人妻了!口味有些重!思想有些杂!大哥多见谅!

最终,他还是出门,只不过,没有打来野兔,而是端来了两碗泡好的老坛酸菜牛肉面,香气扑鼻。

他说,总感觉在这深山老林里自己也成了猿人,让女人饿着却不出门打猎不像那么回事儿。我抢过一碗面泪流满面,突然觉得方便面桶上的汪涵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男人了!超过吴彦祖!

突然,我警惕起来,说什么没带钱包,怕是又是在骗我吧。我冷着脸,问他,哪儿来的钱?

他依旧坦然,没钱!问老板娘要的!我看着他,新鲜!你要她就给啊!

他摇摇头,说,她哪会那么慷慨!我用Q币买的!唉!还让她采花了。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冷笑,什么?还让她采花了?!就为了这么两碗面?你、不!大哥!你可真有够豁得出去的!

他抱着面,说,你知道我豁出去了,就好好好吃面!别浪费!最好连汤也喝掉!

我看着那碗面,觉得这不是一碗面,而是程天佑的卖身血泪史!我抬头看了看他,冷笑地讥讽了一句,时间挺快的昂——

程天佑低头看了我一眼。

我抱着面,继续说,过十个月你自驾过来的时候千万记得来看看,说不定能当爸爸呢!再说不定,还是对双胞胎……

程天佑皱了皱眉眉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吃了一口面,说,不是献身了吗?

他愣了愣,献身?

我说,采花啊!

他说,你脑袋里都是些什么?我说我登陆QQ,发现自己还是有Q币的人,然后就转给了老板娘,买了两碗面!老板娘是真小人啊!她顺道就把我QQ农场里最贵的花给薅去了!最贵的花啊!

我也看着他,强撑着镇定,说,抱歉!人妻了!口味有些重!思想有些杂!大哥多见谅!

然后,我又小声嘟哝了一句,说,原来是这么个采花啊!那薅就薅呗!呵呵!其实都这么大年纪了还玩QQ农场挺弱智的……

他将泡面放在一旁,抱着手看着我。

196程先生。

其实,那一天,从程宅中跑出来,悬崖边上,望着那片海,我觉得自己的精神都开始崩溃。

人生惨烈得如同车祸现场,而我,只想逃逸。

魏家坪是我灵魂最后的归宿,当我伤痕累累,当我一无所有,魏家坪是我唯一能倔强地苟延残喘的地方。

那里有我母亲的坟墓,纵使死亡,都带不去她是我人生溃败之时唯一依赖的地位。

每一次,当我受伤害,我都幻想着,自己可以在她的坟前大哭一场,直至昏睡,等待醒来,重新倔强地生活。

而这一次,我想回魏家坪,想回到母亲坟前,却已不再想哭泣;而是想将自己整个人封闭。

从此,外面的世界,与我再无关系。

不会再去爱,不会再去恨。

就这么茫茫然地过完一生。

所以,谢谢程先生,这一路上,瘫着一张扑克脸与我为敌,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的各种刺激,让我无法自我封闭,也或许,我的心里还残存着渺茫的希望,还想去爱,还想去恨。

还不想茫茫然地过完这一生。

但是,我还是恨着程先生的。

我有多感激他为我付出的决绝孤勇,就有多恨他对我的欺瞒,如他所愿,炼狱般的负疚与煎熬,磨光了我和和凉生之间,曾有过的所有美好与希望。

他慷慨地赴我以烈焰般的深情,却也夺去我生命之中最珍贵的爱情。

我也想说服自己,两下相抵。

但是,我却做不到。

我还是放不下,放不下程先生的那八块腹肌吗?

滚!

我不滚!承认吧!无知少女!你就是惦记着那八块腹肌……

要我说下去吗?你满意你所看到的吗?你的身体可是比你的嘴巴诚实多了!你这磨人的小妖精!

滚!

我痛苦地摇摇头,试图甩开,心中时时刻刻试图祸乱我的小恶魔,或者说,是另一个精分的自己,罂粟为眉,曼陀罗为眼。

好了!都滚吧!

我还是放不下,去恨着程先生。

197他说,你和他会团圆的。我保证。

魏家坪的傍晚,云霞烧透半边天。

我从母亲的墓前归来时,程先生……嗯,我的大伯哥,程天佑依旧在围着院子转悠,是的,他从进入这个院子第一刻起,就开始转悠。

他见到我回来,环顾了一下已颓败了三分之一的院墙,指了指院子里压水的井,终于开口,问我,所以说……我要洗澡只能……只能……

我点点头。

他说,好吧。

我说,其实,你可以离开的。

他看着我,说,其实,你大可不必时时刻刻冷着脸,肌肉会酸疼的吧?我知道你恨我,但你真不需要时时刻刻放射这个讯号,那是浪费!

我心想,你不也是一直瘫着张脸?我冲他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巴,说,没事儿!对你浪费我舍得!然后,我翻了个白眼就走进屋子里。

他追进去,问我,今晚吃什么?

我转头,看着他,问我干嘛?我是菜谱吗?你不是说到了魏家坪,你可以去天生苑管理处直接刷脸,他们会给你钱的吗?

程天佑看着我,说,弟妹,你可真小心眼!

我看着他,说,大哥,你可真谬赞了!

程天佑本来计划着去天生苑刷脸的,但是很遗憾,当他冰着扑克脸怀着天真烂漫走进天生苑,说我是程天佑,我是你们的超级大BOSS!人家直接当他是个骗子给轰了出来。

程天佑急了,手机没电,钱至和颜泽都无法联系,他不解地看着我,说,我来过天生苑!他们怎么不认识我了!

我真懒得理他,你之前来的时候,前呼后拥的,墨镜糊着半张脸,高傲得拒人千里之外,鬼能认出你来!

于是,他又冰着脸灰溜溜地跟着我回到了家。

他绕着冷锅灶转了一圈,又问了我一遍,今晚吃什么?

我一面收拾那些沾了尘的旧物什,一面说,我记得某些人好像会打猎!要不,你再去打猎?

其实,昨晚我本来要求他用Q币跟胖姐姐去换点儿人民币带着,他却死死地坚持到了天生苑他可以刷脸。

我心下明白,他是在捍卫他QQ农场里的花……不就是个QQ农场吗?总裁,你玩这么低智的游戏真的好吗?

昨晚他没听我的,于是,今天,我们俩身无分文地在冷灶台前大眼瞪小眼。

我说,让你昨天去用Q币换,你不听!现在好了!你去找隔壁的吴婶子……

程天佑原本冷峻的脸上略有喜色,说,她会帮我们?

我摇摇头,把未完的话继续说完,……也没用!她又不玩QQ!更不玩QQ农场!自家农田就够她捯饬的!你那些Q币在魏家坪就是个零!

程天佑并不服气,说,怎么能是个零?起码是个蛋!

我冷笑,你要不去刘大爷家问问,你说,大爷,我用一百Q币换你两个鸡蛋!他能一大耳光把你扇到村头的清水河你信不信?

程天佑抱着胳膊看着我,说,啧啧,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嘴巴还挺厉害!

我不理他,继续收拾房间。

月上西天的时候,房间也整理得差不多了。

我看了看包里的几根胡萝卜,去母亲的墓地归来时,遇见邻居,送我的;本着再恨他,我也不想饿死他的人道主义精神,我拎着胡萝卜走出门,打算救济一下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儿!

一出门,一阵诡异的烤肉香从院子里飘了过来。

程大公子坐在院子里,满头鸡毛,笑得满口大牙,花枝招展,他一见我,既慵懒又霸气地挥舞着手中的棍子冲我炫耀,说,我打猎回来了!

我往他手中的棒子上定睛一看,是一只已经烤到黄灿灿的肥鸡!

我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下去,抵抗着肉香的诱惑,指着那只鸡,急了,说,什么打猎啊?!你这是偷!

程天佑看了我一眼,黑下脸来,说,你开玩笑吧!那只鸡就自个儿在街上溜达,是我捡的!

我说,农村里的鸡都是散养的,你是要蠢死吗!你气死我算了!

程天佑说,你爱吃不吃!我直接跪了,毫无节操,我说,我吃!

程天佑忍着烫,将两条鸡腿掰给了我,挑剔而嫌弃地说,最讨厌吃这种全是肉的东西了!爱吃这种腻人的鸡腿的人都很蠢吧。

我一面毫不客气地啃着鸡腿,一面点头,我说,大哥!你特别有见解!真的!让我蠢死吧!

不知道为什么,肉滑到喉咙那一刻,我突然咽不下去了。

瞬间,泪水流满了脸。

我想起了凉生。

我想起了我们的小时候。

我想起了他踩在板凳上,踮着脚给我夹到碗里的那些红烧肉。

他说,你吃吧。哥哥不爱吃。太肥了。

可他漂亮的眼睛,却一刻都没离开那些肉,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很蠢很蠢的我,将它们全部吃掉。

很蠢很蠢的我连肉汁都舔光了,还对他笑。

我抱着程天佑号啕大哭。

程天佑愣在那里,没说话,但他知道我想起了谁。

这么多年后,月亮下面,那个已不再是你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为你号啕大哭的女人,和一只肥得滴油的烤鸡。

很滑稽,是不是?

滑稽得就像我们的这场命运。

他像极了你,所以惹哭了我。

程天佑任由我抱着,眼泪鼻涕肆意横流在他的衣衫上,他的另一只手支撑着那只滴着油的肥鸡,另一只手几经迟疑在空中,最终,也没有落到我的肩膀上。

他低头,下巴轻轻地似无意蹭过我的发丝,是他最后的贪恋与温柔。他说,你和他会团圆的。

我保证。

198想一个人又不是错。

月亮那么圆。

月色那么撩人。

魏家坪夏夜的风猛然吹醒我的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慌忙从他怀里起身,背过身,擦了擦眼泪。

程天佑看着我。

我回头,看了看程天佑,一副“咦,刚才发生了什么?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吧”的表情,死撑着坚强。

他低头,半晌,抬头,看着我,说,想哭你就哭。不用总这么压抑自己的情绪。想一个人又不是错。

我说,我没想他!是你烤的鸡肉太难吃。

他说,难吃到你掉眼泪?

我一时语结,还是死犟,说,对!

程天佑看着我,说,好吧。

我转身,回房。

月亮在天上,那么圆。

199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天上的月亮,那么圆。

圆到孤单。

夜渐深,白色的月光,映在墙壁上,她张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的方向,时光就这么溜走了,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

此刻,伤感,就如同脱落的墙皮,廉价而不合时宜。

她下床,走到窗户边,撑手在窗台上,抬眼望去,小院半颓的墙,老树的枝桠,只是,再也不见当时的少年和月光。

他缓缓开口,没睡?

她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是他背靠在墙外窗户边上,松了一口气。

他似乎已在此站了很久了,月光照在他刀刻般的容颜上,让他原本就冷峻的气质变得更加难以亲近。

她回答,说,睡不着。

她在窗前,抬头,仰望着月亮,发丝滑落两肩,发上的橙花香,浮动在这月色里,如候归人;他在窗边,抱着手,立在这月朗风清下。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他说,在想他?

她沉默。

他说,看来你还在怨他?

她低头,不看他。

他说,因为沈小姐?

他转脸看了看她,目光澄澈,他说,其实,你该相信,一个那么爱你的男人,一定有他的苦衷。为什么不尝试相信一下爱情?

他转身离开时,突然笑了一下,说,其实你怨他我该开心才是。

月亮下,转身离去的男人,愣在窗前容颜若莲般的女孩,定格成凄绝的画,铸成悲伤的诗——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

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200他。

他转身离开。

其实,他还想故作轻松地说,对于前任的任何不幸福,抱有一颗幸灾乐祸的心,是一种非常优秀的品德。

只是,话到嘴边,说不下去。

小院安静,颓墙上的草儿,在月光下舞动。

从走入这院落的那一刻,他就仿佛走入了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小时候,他们的爱情,他们的相依为命。

小院之中,仿佛四处都是她和他的影子,每一个年纪。从童音稚嫩,到年岁正好。一眉一眼,一颦一笑。安静的石磨,地上的青石,还有老树的枝桠。

时光之下,他仿佛遇到了他。十九年的时光。

这一刻,他就在自己的身旁,一转脸的距离,抱着手臂,立在这月色之下,噙着笑意,望着她。

淡淡的眉眼,安静的守护,克制的爱情,静静地凝望着那个小小的姑娘慢慢地长大,奉三千红尘无邪,铺十里红妆可愿。

他像是终于懂了他,为什么那么淡然的气质里却氤氲着藏都藏不住的倨傲——因为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他唾手可得的距离中。

他不是得不到,只是从来没想去得到。

爱情怎么只能是得到?

爱情有时候,也是放手。

就如曾经他远走法国,放开了她的手。

亦如现在他娶沈小姐,放开了她的手。他终于成了他。

终于懂得了那些年里,自己嘲笑过的他,那不是懦弱,是克制!那不是优柔,是守护!那不是一时纵情的欢愉,那是一生克制的爱情。

小院之中,月夜之下,隔着重重叠叠的时光,他和他终于相视一笑,握手言和。

然后,在这个月夜下,他为他说出了这句话——你该相信,一个那么爱你的男人,一定有他的苦衷。

居然有这么一天,替情敌说话?只不过,一个打马而过的匆匆过客,有什么资格替一个命里归人说话?他勾了勾嘴角,苦笑。

压水井里冰冷的水,浇透身上的时候,院外,似有人影晃动,眼尾的余光扫过,他突然警惕起来。

手按腰间,他缓缓地放下水桶。

201你在吃醋吗?

我望着天花板发呆。

院子里响起的水声,仿佛是滑过皮肤,我的心兀地乱了一下,将脑袋狠狠地埋入枕头下。

一道黑影突然闪了进来,将我一把拉起。

我吓得惊声尖叫,他一把捂住我的嘴,眼眸冷冽,声音低沉,说,有人!别出声!待在我身边!

淋湿的白衬衫几近透明,黏贴在皮肤上,湿漉漉的头发,午夜之中,深邃如兽的眼眸,是程天佑。

我将脸别开,尽量不让呼吸艰难。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

有人在轻推院门,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我看着他,紧张又疑惑。

他看了我一眼,声音很低,说,不是冲着你来的!就是冲着我来的!

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

我低头,猛然发现他手中拿着枪的时候,直接傻掉了。

院门轻轻被推开的那一瞬间,我们俩屏住呼吸从窗口望去,素白的月色下,一个身穿藕色长裙的长发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鬼!我一惊。

宁信?他愣了。

我看了他一眼,宁信?果然防火防盗防前女友!前女友果然是某些人灵魂中不能割舍的物种,这么远,居然能看出来?

未及我反应过来,他已起身,拖着我的手,走了出去。

宁信看到我们的时候,吃了一惊。

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宁信说,你们居然在。

她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理了理头发,说,我是,天恩在这里的度假村项目,一直喊我们过来。如今快开业了……没想到你们也在。

程天佑看着她。

她看着程天佑,微微尴尬一笑,解释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这里。可能,是未央这些日子一直对我叨念这里。

她微微一声叹息。

她觉得自己失态,忙冲我笑笑,说,听说你和凉生……恭喜啊。

末了,她看着程天佑被水打湿的衬衫,又看了看我们牵在一起的手,怔了怔,说,我……没打扰到两位吧?

程天佑的手突然松了开来。

我一怔,低头,落空在空中的手,那一刻,心情是复杂的。我瞬间回过神,对宁信解释,你误会了。我们……

他打断了我的话,说,三弟在国外,只能我陪她回家祭母。

宁信走后,他看着我,说,你就这么着急同我撇清关系?

我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说,着急撇清的是你吧!

他一怔。

当我瞥见他手中黑洞洞的枪时,愣住了。

他收起,动作熟练,说,玩具。

我没作声。

他看了我一眼,说,好吧!我黄赌毒黑全沾!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薄情寡义!始乱终弃!满意了吧!

他说,另外,我说最后一遍!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微微一愣,随即冷笑,这话你说给沈小姐听比较合适。

他说,不劳提醒!弟妹!阿嚏——

他一连打了七八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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