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我已经不记得那一天是什么日子。
只记得太阳特别的暖。
暖暖的阳光透过冰冷的玻璃照进白色的手术室,空气中,散发着冰冷如刀的气息。
手术台上的我,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六岁的凉生,带着一身霞光来到了魏家坪。
从此,四岁的我,六岁的他,开始一生相关。
然后,我就在麻药之下,重重的昏迷了过去。
昏迷过去的那一刻,我放佛感觉到有一只圆鼓鼓的小手在轻轻的拉我的裤脚,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孩子跪着爬到我脚边,几乎低入了尘土里,它用最微弱的声音对我说话,它喊我妈妈。噢,是的,妈妈。
它的眼睛像天空一样明净蔚蓝,尚未沾染过着尘世的灰,它们紧紧盯着我,直视着我,就像两把利刃一样,刺入了我的心肺。
它说,妈妈,妈妈,你怎么不要我了?
它说,妈妈,我还好小,我会害怕!你不要就这么将我丢了,好不好?
它说,妈妈,求求你!多留我六个月,一百八十天,让我很健康的来到你身边,我会给你世界上最大的幸福,最美的笑容的。
它说,妈妈,我保证长大了做最乖的宝宝,不搞破坏,不乱哭。我长大了,会犯很可爱的错误,逗你开心的。
它说,妈妈,这个世界好冷啊,我不能离开你的,我会死掉的,会被冲下马桶,会被丢下臭水沟,会有无数的脏东西来咬我,妈妈,我真的害怕。害怕黑暗,害怕冰冷。
它说,妈妈,原来,你真的不爱我了……你那么爱凉生舅舅,所以,你要他,不要我了……
最终,它渐渐消失在地面上……它说:妈妈,我恨你!
待我从病床上幽幽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是一片的漆黑。
唯一的一个声音响在我的耳边的是,那个小小的孩子,它对我说:妈妈,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这三个字,连同它玻璃一样明净的眼神,形成了一个紧紧的魔咒,紧紧地笼住了我的呼吸。
我带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和这彻骨的疼痛,仓惶的逃离了这充满血腥和杀戮的地方。
我不敢看这个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
我怕看见,那个小小小小的它,生生化成一团支离破碎的血肉,对着我鲜艳而明媚的笑。然后,刺伤我的眼睛,落入我的心中,成为我终生不忘,念念心伤。
我从医院回家的时候,夜已阑珊,昏暗的灯光,就像我的心事一样,闪烁却不敢太过光亮。我总是感觉,耳边有小孩子的咯咯的笑声,但是,仔细倾听的时候,却是小孩痛苦淋漓的哭声。
有愤怒!有委屈!有怨恨!更多的是不解和无助。
一团小小的血肉的委屈和无助。
顷刻间,我突然眩晕的厉害,几乎昏厥在大街上。那些飘渺的小孩子的咯咯的笑声和哇哇的哭声,放佛在我耳边生了根,任凭我怎样逃脱,怎样奔跑,它们都挥之不去!它们就像追命的索一样,紧紧扼住了我的咽喉。
我放佛看见了,那冰冷的手术室。
那堆鲜艳狰狞的血肉,它们嘲弄的看着我,看着不负责任的我!
它们再也回不到我的体内,再也变不成一个温暖的孩子,呱呱落地,摇摇晃晃的长大,晃着小手,撒着脚丫冲我跑过来。
哦,不,它们会变回来的。它原谅我了,它对着我笑了,那笑容就像这川流在公路上的车灯一样迷离温暖。它在对着我招手呢……我直直的奔向了车水马龙的公路。
眼前,一片天光。
尖锐的刹车声。
随后而来的是众多司机的咒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