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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指路明灯(1 / 2)

什么是人间地狱,贺穆兰怎么会不明白。

她已经看了三生三世了。

可怕不是这个世道,而是这个世道的人已经全部麻木。

贺穆兰以前一直认为“殉道者”是个很悲凉的词,因为独自一人以身合道会带来什么的结果殉道者不会知晓。也许整个世界会因为他的“殉道”而清醒,可也有可能他的“殉道”连个泡都不会出现,整个世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然而贺穆兰到现在才真正明白,“殉道者”的殉道,应该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在你发现你和整个世界都不一致时,唯有“殉道”能真正的带来解脱,从“一”而来,回到“一”中去,你直至死亡都是纯粹的,整个世道没有污染你,你也没有因为世道而动摇。

至于殉道者死后的世界会如何?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他作为“人”能做到的一切。

这是一种极致而悲壮的“成全”。

和花木兰相比,贺穆兰是如此幸运又如此悲哀。花木兰是这个世界的英雄,她的思想观、价值观与这个世界完全契合,所以她会冲锋陷阵,却不会思考“我为什么而战”、“这个世界是不是对的”这个问题。

所以她能在做好自己该做的一切后淡然的解甲归田,因为对于花木兰来说,她的任务是“替父从军”,她答应他的父亲打完仗就回去,而她已经做到他父亲从军会做到的一切,甚至更好,而剩下来的治国、改革,都和她统统没有关系。

花木兰的完满在于她求仁得仁,她拯救了家庭和国家,然后她又有了她心目中的结局。

也许这个世界上无数“达者”都是和花木兰一样的人,所以拓跋焘才最终死于怀疑和暴躁之中。一个世界的人该如何获得超越这个世界的见识?超越的那个人是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如果眼光最深远的那个是一位皇帝,而这个皇帝身边所有的人都齐心协力想要维护这种“落后”,那么这个皇帝最终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拓跋焘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

贺穆兰的幸运在于她获得了花木兰所有的武艺和作战经验,她因此减少了不少挫折和困难,也因此可以大大缩短花木兰获得成功需要的时间,可悲剧却在于她无法获得花木兰获得的那种满足,作为一个穿越者,她只要一天还看得见这种人间地狱,她就不可能麻木,而她的痛苦就也法结束。

贺穆兰不知道若有其他的穿越前辈,他们是如何做到让自己完全沉沦其中得过且过的,也许也有许多人尝试着改变世界,最终变成了“殉道者”,也许有些变得“以夫为天”,将自己的价值观限制在后院的一亩三分地,但这些对贺穆兰来说都不适用。

她只有超越这个世界的眼光,却没有超越这个世界的能力;她有了超越这个世界许多女人的起点,却找不到终点在何方。

她的光环太大、太广,照耀的身边所有的人睁不开眼,只能跟随者光源而去,却疏忽了光芒旁边还有无数黑暗的洞口,每一条都通往不同的方向。

在这一点上,急流勇退的阿单志奇才是最聪明的人,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出来是为了什么,最终该回归哪里。

狄叶飞、那罗浑、陈节、蛮古,全都因为她的光芒而笼罩,最终失去了让别人看见他们光芒的可能。

甚至于拓跋焘,因为太顺风顺水,他无法在长年累月的倾轧和调节矛盾中获得更加多的历练、更多的能力、更多的助力,而是急着一蹴而就,差点动摇整个魏国的根本。

崔浩没有错,错的是她。

这世上有谁没有任何私心呢?就连贺穆兰也有私心。

将所有的火伴像是老母鸡护崽一样护在自己的翅膀之下,又何尝不是她的私心?她难道敢说所有火伴的晋升都是因为他们自己的能力吗?

那罗浑如果不是她,现在应该在黑山打滚,最终因为能力出色而获得库莫提的青睐,虽然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后。

若干人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举荐,现在应该在参军帐中学习汉人治国和行军的经验,开始创作自己的《若干兵法》,然后因为治理地方有功加之裙带关系成为福泽一地的父母官兼当地的军事将领。

狄叶飞会领着高车人通过“征战”获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在大大小小的战斗中取得胜利,最终成为西边闻之变色的“镇西将军”。

陈节、蛮古、袁放、郑宗,这些人因为她的原因走上了另一条路,但也因为她的关系永远丧失了自己的可能性。

这难道不是一种更可怕的自私?

原来她才是最大的阻碍……

原来她活着,对于所有人来说才是一种灾难……

***

“昙芸,你这样太危险了。”

穿着白衣、商人打扮的中年人看着面前年轻的大和尚,“这里人来人往,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你的反噬还未痊愈,而花木兰又是心智坚韧的强者……”

“光越强,影越深,这世上没有完美无缺之人!”昙芸咬着牙苦苦支撑着幻境,“花木兰越是表现的无所畏惧、战无不胜,她心目中的恐惧就会越大。我们想要彻底击败他,就得知道他最害怕的是什么。”

城门下,门洞里的人来来去去,有些路过的人会好奇的看一眼这个和尚,在发现他是蹲在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旁边时,都露出了然和敬佩的表情。

“需要帮忙吗?”

城门官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

“这是刚才那个大和尚的徒弟吧?这人睡了有好一会儿了,难道不是睡着了,是晕过去了?要不要找郎中?”

那商人用身子微微挡住后面的两人,带着歉意的笑容回应:“这位僧人就通医术,他只是突发了老毛病,过一会儿就好。”

“老毛病?”

城门官纳闷地看了看地上看起来很健康的贺穆兰。

“城门底下不是纳凉的地方,你们最好把他带走……”

那商人背后汗流浃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了。

像是花木兰这样的强者,虽然他们能利用药物和手段让他睡过去,但是有武者本能的反应在,只要一触碰他,她肯定就会醒过来。

所以他才护在这里让别人不能靠近,而昙芸则在不停的使用咒术让他陷入自己最害怕的噩梦之中。

“我们就待一会儿……”商人总算想起来什么最管用,往那城门官手里塞了一小块银锭。“现在动他怕反倒怕坏事,您就让我们在这里留一留。”

那城门官收了钱脸色顿时大好,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三两步就离开了。

“呼!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分外感激大魏的官员没有俸禄。”商人自言自语地看着昙芸。

“太危险了,我们还是走吧。那僧人随时会回来……”

“不过是一个野僧罢了。”昙芸闭上眼,“你莫吵我,我已经看到了……他到底怕什么……”

“怕自己会影响到别人的前程?这算是什么!”昙芸以为自己会看到例如“战败”、“身败名裂”之类的东西,却没想到是这个。

又过了一会儿,昙芸的冷汗越来越多,身子也开始颤抖。

“他竟想以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道……他想要战乱不起,百姓安居乐业……他希望每一个人都能过的幸福……他想要天下大同……”

“他是佛祖转世吗?”

那商人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

“这应该是佛祖发的愿啊!”

两人说话用的是梵语,所以门洞下来往的过客虽多,却无人能听得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昙芸的人一直跟着贺穆兰,直到贺穆兰和慈心离开了军营便立刻布置起来,等到看到贺穆兰和慈心分开,便开始布置。

他们看到贺穆兰去了一趟集市,又在往门洞下走,便安排打扮成普通过路商人的同伙带着迷香和一些药物也在门洞下歇脚,并且一点点接近了贺穆兰的身边,拉开迷烟使她沉睡。

贺穆兰沉睡过去只是开始,已经早就准备好的昙芸希望能去控制住贺穆兰,可在发现对方意志极其坚定后,便只能用“造梦”的手段让她自己崩溃。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干脆绑架或杀了贺穆兰算了,但这样做的风险太大。先别说城门口人来人往,他们都领教过贺穆兰的身手,不觉得自己这么点人能够杀的掉贺穆兰,反倒有可能被她抓住。

若真控制不了,也只能试试用毒了。

昙芸颤抖了一会儿,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神通”,不敢再继续下去。

“你为什么不继续下去了……”

白衣人傻眼。

“我无法继续,我和他的愿是一样的。”昙芸面如死灰地说道:“他希望胡人、汉人都是一样,平民有晋升的渠道,贵族有自己的荣誉,他希望战争不会伤害到无辜之人,君王爱民如子……”

“我们所发的愿是一样的,所以一旦我将他的信念摧毁,和他同在梦境的我,也就把自己毁了。所以我做不到最后一步。”

昙芸神色复杂地看了贺穆兰一眼。

“他……他和那些利欲熏心的权贵不一样,说不定能理解我们所做的,成为帮助我们的得力助手?不是说他和那野僧也处的挺好吗?等他到了北凉……”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啊!”

商人摇了摇头。

“动手吧,上师给你的东西……”

昙芸神色挣扎了好一会儿,这才取出一根长针,悄然地往贺穆兰的太阳穴探去。

针尖隐隐的露出绿色的寒光,让浑身都不舒服。

也许是因为他刚刚从贺穆兰的梦里出来,所以在某种意义上,他曾经与贺穆兰共鸣过,所以昙芸的手几乎握不住那根针。

‘我这是要杀自己啊……’

他想。

针尖已经离太阳穴不过寸余。

‘我这是对自己在下手……’

“噗噜噜噜……”

猛然间,缰绳一直缠在贺穆兰手上,刚刚还同样陷入昏睡的红马突然使劲摆动起自己的脖子,飞起一蹄就踹开了刚凑过来的昙芸。

“啊!”

昙芸被击落在地上,毒针掉在手边,脸上露出苦楚的表情。

可再仔细看看,那苦楚中的表情里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迷烟不分人和马,所以大红也中了招。由于马是站着睡觉,外人也看不出这匹马有什么不对劲,只觉得很温顺罢了。

而如今这匹“温顺”的马却坏了事,不但一脚踹开了昙芸,还因为缰绳乱动牵动了贺穆兰的手,让她成功转醒了过来!

商人见红马居然突然发起了疯,连贺穆兰都醒了,顿时大惊失色。但他们这群人惯于各种乔装改扮,这种事产生的惊慌不过一瞬,所以他一边不着痕迹的上前搀扶起昙芸,一边还装成愤慨的表情喋喋不休:

“这是什么破马,怎么养的!怎么突然跳起来伤人呢!”

贺穆兰刚刚转醒,还未从半睡半醒间清醒,人和马毕竟是不同的,这时看到大红踹飞了人,又有人对自己谴责,反射性地道歉:“还真是对不住,我这马是战马,不和人亲近,所以……”

“算了算了!我们也是看你睡死了怕你有什么毛病,没事就好。”

商人搀扶起昙芸。

“大师你没事吧?走走走,我们离这疯子远一点……”

贺穆兰刚刚还沉浸在自己的噩梦和挣扎里出不来,这时候看一切都像是还在梦中。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见到了慈心大师,有没有抱过那个小孩。

她眯起眼看了看天,虽然天上还在飘着雨丝,但确实是在白天,和她黑夜时茫然地敲响那座民宅的天色完全不同,可再看看身边的人来人往,却又觉得全部似曾相识。

到底是我刚才在做梦,还是我现在是在做梦?

贺穆兰迷茫地眨了眨眼。

一旁的大红对着搀着和尚走远的商人不住的“噗噜噜”,然后将自己的头伸到贺穆兰的脑袋旁边,不停的用舌头舔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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