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兄竟是朝廷中人。”刘恪想了想,“那……不如我们将他的剑偷出来一观?”
偷出来……好像我许久,都没有做这么肆意的事情了……忽然想到温宥脸上会闪现无可奈何的、不忍责怪的宠溺神色,我笑着点头:“好,一言为定!”
日头已经偏西。
我忍不住道:“阿恪,你觉得他们今日会回来么?”
刘恪瞪我一眼:“杜增的老巢岂是那么容易来回!为了帮你们,我叔叔这次可是掏了老底了!”
刘光和他不明数量的隐卫、以及我武昌分盟赶过来的数十人,在三天前就出发,追踪林放的下落。
而建康方面、扬州、江州、广州等地最精锐的力量,也在陆陆续续往荆州赶来。
自我和林放出道以来,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林放虽年纪轻轻,但这一年来,在江东武林声望已是如日中天。他若还活着倒罢,若是死了……
不!我深吸一口气。
他不能死。他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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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一个黑色劲装男子浑身是血冲进来。
“战护法,人——救回来了!”
刘恪一把扶住我:“莫急,我扶你过去!”
我倚在刘恪身上,朝那报信的男子道:“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原本欲转身出门的男子脚步一顿,慢慢道:“他还活着。”
我胸中一滞。
边上的屋子里,站了数十人,大都全身浴血——可见他们经历过多么惨烈的战斗。见刘恪扶我进来,都点头致意。刘光站在床边,挥挥手,其他人都走出了屋子。
昏黄烛光下,床上躺着一个人,隐约可见他发丝凌乱。被单裹得紧紧的,上面有斑斑血污。
我心中一痛,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挣脱刘恪的手,扑了过去。
林放静静的躺在那里,脸色惨白得吓人。他双目紧闭,长眉微微蹙着。在他脸上,我极少见到这样痛苦的神情。可如今,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具死尸。
“原来劫持他的,不光是杜增的人,还有赵国威武堂。”刘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威武堂……可能对你们嫉恨在心吧,我们赶到时,他已经晕迷。方才我手下的大夫已经给他看过,虽然伤得很重,但他们的人大约也不想真的弄死他,所以没伤到心肺和筋骨,你不用太过担心。”
“多谢……”我望着林放几乎透明的脸,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林放,你受了多大的苦?你总是冷冷清清高高在上的,现在怎么能不辩生死的躺在那里!我的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拥挤得令人疼痛。我几乎不忍看他,可又似着了魔移不开目光。
“你在这儿看护吧,若是累了,边上有床。你也有伤在身,勿要强撑。”刘光道,“我们先走了。”
“我在这里陪她。”刘恪嚷道。
“胡闹!”
屋内安静了。刘恪大约是被刘光拖出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长长的吸了口气,伸手,掀开被子的一角。
林放肩膀、胸膛裸露着,密布着交织着形状可怖的或青紫或暗红的伤痕,旧的伤口已经结痂,新的伤痕洒了一层密密的金创药。还有几处缠着绷带。
我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被子。
林放身体一直以来并不好。出任武林盟主以来,他每日也勤加苦练,比起以前被迫服食五石散时,已好了许多。可比起我们多年习武之人,又是真正的体弱。
他这样娇贵柔弱的人,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我对自己说,战清泓,你要赶快好起来,才可以替他报仇!
我擦了把眼泪,视线才重新清晰。重新凝视他的脸,白纸一样的脸上,还有许多血污、灰尘。大约刘光他们让人帮他换药,却没有帮他擦拭身体。
哪怕是在沔阳被围时,他无论一身白衣还是一身戎装,皆是风姿绰约。他从来没这样蓬头垢面过。醒来,必定会不悦吧?
我慢慢走到灶房,烧了锅热水,慢慢端到林放沉睡的房间。掀开被子一角,开始一点一点给他擦拭身体。
他棉被下的身子只着一条底裤,原本修长结实的腿上竟有几处焦黑的铁烙痕迹,腰间也有许多青紫,一双脚掌,竟然血肉模糊……
我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一点一点擦拭。
直到将他全身擦拭干净,我几乎已用尽全身力气。累极,困极,却睡不着。
我睁着眼,趴在他床边,怔怔看着他。看着他如雪的容颜,看着他微蹙的眉和苍白的嘴唇。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的眼睛肿涩生疼。
他的睫毛颤了颤。那轻微的一颤,却仿佛一阵凉风刮过,让我瞬间清醒,呼吸一滞。
他缓缓睁开眼。漆黑双眸仅有片刻的迷茫,立刻看着我。
他的目光似有黏力,我竟移不开自己的眼神!我怔怔看着他,一如他看着我。
我仿佛看到月光突然从阴暗厚重的云层中腾跃而出,照亮原本幽黑静深的秦淮河。而波光闪动的河面下,什么极蓬勃极绚烂的东西,要破河而出。
我从未在林放脸上,见过如此温柔的、悲喜交加的动容神色。顿时,我觉得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却又无从说起!
他慢慢的,朝我弯起嘴角。那是他一向的自信而高雅的笑容,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逸。
我凑近他的脸。我想要跟他说,我们都活下来了,太好了;想要跟他说,我非常担心你;想要跟他说,你受苦了……
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盯着他,他的目光让我心中大定。他还是我的盟主,微笑的、高高在上的看着我。有他在,什么都无需担忧!
良久,我单膝跪下,双手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我垂着头,一字一句的道:“林放,我以生命起誓,穷我战清泓一生,都将忠心的追随你!杜增也好、赵王也好、皇帝也好,任何人想要伤你,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没有做声。
许久过后,他的手从我双手中慢慢抽离。
那冰凉的手,轻轻的抚上我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