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附近有个制茶的县城,叫作棠里,每到春深,自临安、金陵,还有各大州府而来的茶商都会聚集到镇上挑选茶叶,十分热闹。
然而今年春深,本该行人如织的棠里镇寂静异常,街口巷陌空无一人,县衙里,县令如芒在背,把堂头首座让给昨日刚到的女将军,小心翼翼地觑她的脸色。
云浠并不多言,她昨晚一宿未睡,趁着这会儿闭目养神,不多时,衙署外边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崔裕进得公堂,朝云浠一拱手:“将军,属下已经去临近的两个镇子看过了,镇上也有相同症状的病人,眼下看来,大约当真是时疫。”
云浠问:“褚木和柯勇他们回来了吗?”
“尚没有,他们去的镇子较远,不过大约也快了。”
云浠“嗯”了一声,微锁着眉头不说话了。
半个月前,云浠到临安办差,因为临安药商大户尹府的少爷娶妻,所以多留了一些时日,云浠原打算趁着这些日子去临安附近的县城打听打听程昶的下落,没想到刚走了两个县城,忽然接到临安府尹的急信,说棠里县可能闹了时疫,请她勿要前往。
云浠是朝廷命官,上过战场,平过匪乱,也治过瘟疫,知是棠里有了急情,自然不躲,当即带着兵赶往县上,并派随行亲信去附近的镇子查探。
不多时,褚木几人也回来了,附近的镇子均有感染时疫的病人,所幸不多,大约还没有传染开。
“先封城。”云浠当机立断,随即吩咐一旁的县令:“带我去医馆看看。”
医馆在城东,目下棠里县所有感染时疫的病人都送往此处,然而病人太多,医舍不够,县衙又征用了邻近几间商铺。云浠一到医馆,第一眼便看到了在药房里帮忙的孙海平和张大虎,唤来他二人,“你们先去歇会儿。”
程昶最后失踪前,曾叮嘱孙海平,说他前半生犯下的口业重,日后当日行一善,这几年孙海平和张大虎呆在王府无所事事,索性跟着云浠出来办差,也方便四处寻一下小王爷。
孙海平掐着点儿,算着今日这一善已行完了,再帮忙就该超了,赶紧“哎”一声,收工去后房睡大觉了。
张大虎虽不像孙海平这么斤斤计较,见到云浠,也不愿意再干药房的活,凑到她跟前:“云将军您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只管指使小的,小的多的是力气哩!”
云浠心中焦急,四下一望,目光落到药房内一对年轻男女身上,快步上前:“尹大夫,凌大夫,怎么样?”
尹大夫刚给一名病人看完诊,他把云浠引到一边,摘下覆在面上的布巾:“确定了,的确是时疫。”
“有得治吗?”云浠问。
“说不好,鄙人与内子已在拟对症的药方了,但方子多久能出来,一半全凭运气。照目下的情况看,病人的情况不算严重,感染的多是老幼妇孺,大约因这些人身子弱些,但感染的速度很快,将军已封城了吗?”
云浠颔首:“封了,辛苦你与凌大夫。”
却说这位尹大夫,正是临安府药商大户尹家的少爷,半个月前,他娶行医世家凌氏的小女过门,还专程请了云浠过府吃酒。
凌氏小女虽是女子,却于医术上天分极高,自小就跟着父兄行医。她和尹家少爷青梅竹马,相互倾慕,又同好医理药理,如今正是姻缘美满,新婚燕尔之时,听说棠里县闹了时疫,立刻带上家丁与药材过来帮忙。
云浠此次出行只带了几百个兵,她正在计划着如何分派人手,外头崔裕来禀:“将军,刘大人带着官差到了。”
大街上已经肃清,千名官差正在街口列阵,遥遥见得一个身形干瘦,长着一双鱼泡眼的人由师爷扶着朝云浠走来。
正是临安府尹大人刘勤。
说起这个刘大人,与云浠也算老熟人了,三年前兵部布防图遗失,云浠去扬州办差,还与他打过交道,程昶此前两回失踪,也是在他的辖地找到的。
田泽登基不久后,刘府尹逢三年一回的官员调动,便从扬州迁来临安上任了。
云浠对刘府尹的印象就两个字,爱哭。
但凡遇上什么事,不论大小好坏,先哭一通再说。
这不,人刚走到跟前,又哭上了。
刘府尹捏着手帕揩了揩已经泡肿的泪眼,对云浠一揖,戚戚然唤了声:“将军。”
云浠问:“刘大人,您怎么来了?”
刘府尹朝天上拜了拜:“将军身为今上最信任的人,朝廷肱骨大员,尚能不惧险情,深入险境,下官乃临安百姓的父母官,哪能退缩呢?只是……”他说着哽咽,握着手帕又去拭落下的泪,“下官老了,又是条贱命,倘折在这里,也算为江山社稷做了贡献,将军尚年轻,莫说是染上疾,得上病,就是比寻常多掉几根头发丝儿,下官可怎么跟朝廷交代?”
云浠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自己是三品云麾将军便罢了,哥哥更是当朝一品侯爷,今上最信任的人,便是她来临安府这一遭,今上的义兄田大人还专程写信来关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