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了看好了。”老和尚答道,隔着窗户双手合十,说了声:“阿弥陀佛,希望你早日康复。”
两人一起出了重症监护区,廖卓问老和尚:“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老和尚掏出手机,上下滑了滑,翻出个二维码,说:“我要算算,算好了我就告诉你。这是我微信,咱俩加一个?”
廖卓看他一副江湖骗子的样子,不想理他,见段明成从电梯里出来,走了过去。
老和尚无奈地耸耸肩,拎着编织袋,朝走廊另一头的楼梯间走去。
这是已过了凌晨十二点的医院,除了急诊,四处都很安静。
楼梯间里有盏灯坏了,悬在头顶,忽闪忽灭,老和尚一进到楼梯间里,便把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情收起来了,他扶着扶手,一步一步往下走,越走面色越沉凝,渐渐地,他皱纹遍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骇然,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加快起来,到最后,一股脑儿冲出了最后一层的楼梯门。
他照着指示牌,快步出了急诊大厅,绕去医院后院。
外间的风已停了,这个后院离医院的太平间很近,除了几个烟民,一向没什么人来。
然而到了这个点,角落里蹲着抽烟的几个人看到老和尚,大约是觉得他古怪,心里发怵,将烟头在地上杵灭了,很快走了。
老和尚踩着枯枝,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然后拉开编织袋,从最上头一层体恤与夹克衫下取出一只摇铃,一个香炉,几支香与一本十分老旧的线装书。
他把香点燃,插入香炉中,摆好阵仗,然后抬头看向空茫处,抬起手背,颤巍巍地揩了一把汗,忽然道:“你听得到我说话吧?”
“你还没死,一定听得到我说话吧。”
如果这会儿有人在,看到这老和尚,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他对着一团空气说话,仿佛他的眼前立着鬼魅。
“我问过我师父了,你眉间的那一点乌青,是人魂游离之态,你是三世善人,是好人,不会这么轻易没命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也很怕,刚揩过的额头又渗出细细密密的汗,他于是沉了口气。
“我不是、不是故意赶你走的,台风天气,你好歹躲在车里,等雨停了再下山啊……”
“师父说,世间一切善恶,皆有果报。你现在半死不活的,我有责任,我……试着救救你,你如果醒了,咱们两不相欠,如果醒不来,也千万不要来找我算账。”
言罢,他举起摇铃,翻开面前的一本线装书,顺着第一行“魂兮归来”四个字,一字一句的念诵起来。
老和尚是修过佛道的,他瓮声瓮气地念起经文,起初还清晰可闻,渐渐地汇成一串变徵之音,伴着阵阵摇铃声,沉入这中夜之中,杂杂杳杳一片。
他念着念着就闭上了眼,四周不期然起了风,风声渐劲,吹动着他眼前的书卷翻飞作响。
这个夜忽然喧嚣起来,似乎老和尚所念出的每一句经文,与这夜风混杂在一起,都能起死人魂。
不远处有灵车驶入医院,护士从太平间推出尸体,关上门的一刹,有风顺着窗隙渗入太平间内,吹动着每一具尸身上的白布缓缓飘动。
灵车远去,有亲人悲恸哀哭。
这个偌大的医院,每天都有人生,有人死。
魂兮归来,仿佛就在耳畔。
顺着楼层往上,程昶的重症监护室,两个穿着无菌衣的护士推开门,对着心电监护仪记录数据,其中一人看了眼程昶,不由道:“他长得真好看。”
“是啊。”另一人附和,“刚送过来那会儿,我就在想,怎么能人长这么帅。”
两人记完数据,刚要出监护室,忽然地面颤了一下。
“怎么回事?地震吗?”
“又不是四川,哪这么容易地震的?”
可这话话音一落,地面又颤了一下,随即轻轻震颤起来。
两名护士对看一眼,一时闹不清状况,忙乱之中只来得及说一句:“保护病人!”
其中一人连忙扶住程昶的病床。
就在这时,心电监护仪忽然发出警报声,病床上,程昶的呼吸急促起来,他面色苍白,惊若天人的眉眼在这一瞬间妖冶异常,口中喃喃似想说话,喷出的热气扑洒在呼吸罩上,伴着一旁仪器低低的惊叫,诡异得像来自幽冥的鬼魅。
魂兮归来。
扶着病床的护士看呆了去,尚未缓过神来,只见程昶的胸猛地一个起伏,他忽然睁开眼。
明明是非常好看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这就这么直直看过去,白的惨白,黑的地方,似乎要汇聚这浓夜里的所有的暗,能把人吸进去。
护士吓得“啊——”一声惊叫,连连往后退去,跌倒在地,惊恐万状地望着病床上躺着的人。
然而,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一瞬间。
待她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朝四周看去,监护室里刚才的震荡,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心电监护如常,指数也如常,而病床上,程昶已缓缓闭上眼,再次陷入无尽的昏黑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