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秦淮,风很淡,方芙兰一身素色纱衣,沐浴在这和风里,仿似一枝刚绽开的玉兰。
她低眉看到雪团儿,不由笑了,弯下身,把它抱起来,伸手抚了抚它的头。
雪团儿依偎在方芙兰怀中,撒娇似的“喵呜”了两声。
方芙兰抬目朝四周望去,看到不远处的程昶,缓步过去,欠了欠身:“三公子殿下。”
程昶点了下头,问:“少夫人出来看病?”
“是。”方芙兰点头,“旧疾了。”
说着,把雪团儿递还给跟在程昶身边的孙海平。
程昶看着雪团儿对方芙兰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问:“少夫人识得这猫?”
这猫原是姚素素的,后来才跟了他,他几乎没怎么带雪团儿出过门,姚素素又与方芙兰相交泛泛,方芙兰怎么会认得雪团儿?
方芙兰道:“去年初,妾身出了丧期,随贵女命妇们进宫,曾在皇贵妃娘娘的宫里见过雪团儿几回。素素过世当日,京兆府传证,雪团儿在公堂外等素素,妾身停下来看过。当时妾身看它有灵性,听说姚府的人不要它,觉得可怜,本想把它带回侯府,后来妾身做完证出来,听阿汀说,殿下把这猫收养了。”
她说话时语气和缓,不疾不徐,让人听起来如沐春风。
程昶道:“原来是这样,少夫人有心了。”
方芙兰笑着一摇头。
他二人俱是容貌不凡之辈,眼下虽是午过,秦淮河附近行人不多,但凡有路过的,无不驻足来看他二人。女子已是国色,对面端然而立的男子更是惊为天人,可惜这两人瞧上去身子都不大好,脸色都十分苍白。
大绥纵然民风开化,但方芙兰到底是嫁过人的,不宜于程昶多说,一时语罢,与程昶福了福身,说道:“忠勇侯旧部后日就回金陵了,妾身府上还有不少事待办,请殿下恕妾身先告辞一步。”
这事程昶已听人提起过了,据闻昭元帝还特赐了云浠恩旨,允她后天一早,带上一千兵马出城去迎她父亲的旧部。
程昶于是点头道:“好,少夫人慢走。”
待方芙兰走远,孙海平问:“小王爷,咱们眼下去哪儿,还去那个小亭子不?”
程昶想了想:“不去了,回王府。”
雪团儿不待见孙海平,在他怀里呆得也不安稳,一找着机会就要往程昶身上钻,孙海平被猫嫌,心中也不痛快,咒它道:“回王府好,这猫不安分,见了美人就瞎跑,也不管认识不认识,早迟栽倒葱摔个大啃泥哩!”
言罢,趁着雪团儿发作前,把它放在地上,一溜小跑回头套马车去了。
孙海平跟了程昶一年,比起以往,嘴上已很能积德,偶尔过过嘴瘾,大都也能找准分寸。
可他今日这话,程昶听了后,却不由蹙眉。
猫就是猫,即便再有灵性,认人顶多认个气味,辨个模样,哪里会真的分辨是美是丑?
雪团儿之所以会与程昶亲,是因为早在皇贵妃把它赏赐给姚素素之前,程昶就曾去皇贵妃宫里逗弄过它,不过那时逗弄雪团儿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而是早已离世的小王爷罢了。
因此雪团儿识得方芙兰,也并非因为她是绝色。
纵然方芙兰之前的说辞□□无缝,可程昶仍不由对她起了疑。
看雪团儿的样子,对方芙兰甚是亲密,不像是仅有几面之缘,况乎姚素素被害当晚,方芙兰就在附近的药铺子里,姚素素跟罗姝起争执后,去追雪团儿,路上碰上方芙兰,这是说得通的。
可是,倘若事实真是这样,那么姚素素的死,就与方芙兰有关?
更有甚者,正是方芙兰,杀害了姚素素?
可是方芙兰区区一个弱女子,常年深居简出,害姚素素做什么呢?
程昶的思绪一到这里,便如进入一条迂回百折的胡同,四处都是路,却不知道往哪里走才是出口。
他其实怀疑过方芙兰就是忠勇侯府的内应,但后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当日罗姝来忠勇侯府,透露故太子真正的死因,方芙兰就在正堂外,是听见了的。倘若她真的是“贵人”的人,为何不拦着他与云浠上明隐寺,不事先告知郓王一声呢?
还是说,这个“贵人”不是郓王,而是另有其人?
可是,如果“贵人”不是郓王,又怎么解释数度追杀他的人,都是郓王养的暗卫?
程昶心中疑窦丛生,及至回到王府,在扶风斋的正堂里坐下,还没能理出头绪。
王府的人为他传了膳,他很快用完,孙海平看他脸色不好,不由问:“小王爷,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歇一会儿?这两日不去衙门了。”
程昶是觉得有点不舒服,但他脑中思虑纷杂,一时不能安心,摇了摇头,对张大虎道:“你把宿台叫过来。”
宿台是他手底下养的武卫之一,因从前跟着琮亲王,金陵城年来的大小事都了如指掌,如今跟着程昶,除了保护他,就是帮他打听消息。
没过一会儿,宿台到了,对程昶一拱手:“殿下有事吩咐?”
程昶“嗯”了声,问道:“方家的事,你知道吗?”
宿台愣了愣:“殿下指的是哪个方家?”
不等程昶答,他很快反应过来:“城南方府,早已问斩的礼部方侍郎的方家?”
程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