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杭山点了一下头,由裴阑引着在上首坐了,“他到底是琮亲王府的独苗,等日后封了世子,就是货真价实的小王爷。眼下琮亲王想为他找份差事,让他过来枢密院,你仔细为他参看参看,职位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更不要危险的,如果有办法,就把他往别的衙门推,总之琮亲王府咱们得罪不起,你刚回京,一切还是小心行事,万事太平为妥。”
裴阑仔细琢磨姚杭山这段话。
前头大半截儿他是听懂了,职位给高了,怕三公子惹祸,职位给低了,怕琮亲王不满,什么叫……万事太平为妥?
整个金陵任谁不知,惯来只有小王爷闯祸,难不成还有祸找他的?
姚杭山看出裴阑的困惑,悠悠道:“二月中,三公子落水了,你知道?”
“回来后听说了。”
“他命大,逃过一劫。”姚杭山又道。
裴阑乍一听这话,没觉出什么,仔细一回味,愕然道:“大人的意思,三公子竟是被人害的?”
姚杭山点了一下头:“听说袖囊里塞了两块金砖。”
裴阑沉默,他也算显贵门第,程昶被害的事,连他父亲工部尚书,兄长鸿胪寺少卿都不得而知,可见是一桩天大的秘辛,整个金陵没几个人知道。
他不该追问。
姚杭山看他这幅样子,放心道:“行了,老夫也就是看重你,私心里把你当自家人,所以多叮咛一二,你心里记着就是。其实也不算大事,琮亲王府的小王爷,人是个极糊涂的,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人害过一遭。”
这句“自家人”是何意,裴阑听得分明,应道:“是,晚辈记着了。”又问,“三公子何时来枢密院?”
“说是今日,眼下应该在路上了,就不知会不会临时变卦。”姚杭山道。
话头点到为止,转而问起其他,“今日你初来审查司,可有什么不惯的?”
程昶的确已在来枢密院的路上了。
他这一个多月过得神魂俱损。
先是被千里迢迢赶回来的琮亲王吊起来毒打一顿,随后又被关进祠堂里,禁了三日水食,饿到奄奄一息了,才被人扛出来,刚养了没几日,又听说家里的几十个小厮觉得醉香楼的包子玷污了他的尊口,操起家伙要去拆楼。
他只好说那包子好吃。
这一说不要紧,要命的是自这以后,家里的小厮日日都去醉香楼给他打包三屉包子回来。
他前生有心脏病,口味十分清淡,醉香楼的包子本来就是咸口儿的,那楼里的厨子更不知道发什么疯,听说是小王爷要吃,可劲儿地给他添油加料,每日三屉吃下去,足足吃了半个月,吃没了他半条命,险些要丧失味觉。
更不提府里的小厮们没楼可拆,直嚷着手脚发霉,成日里都想着翻墙出去惹事。
一时说东街新开了家瓷器铺子,咱们抢些回来给小王爷砸着玩可好;一说西街卖豆腐的小姑娘长得赛西施,咱们把她绑回来剥光了给小王爷扔床上可行;自然还有提议去隔壁弄堂点炮仗的,趁着深夜去前巷书院扮鬼吓人的,把青楼里嫖官迷晕了塞去另一个嫖官床上的,话题纷繁,总之离不开烧淫掳掠,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程昶被他们折腾得心力交瘁,连夜里做梦都是他家小厮抬着他满大街找花姑娘。
程昶终于醒悟,人是社会的动物,有时候不得不屈从于大环境,譬如他穿过来,单是他自己想做个人还不行,他还得带着这一王府小厮们通通做个人。
这群小厮以现代的眼光看全是失足青年,思想的根本上出了问题,按照二十一世纪的做法,直接送去劳动改造完事。
大绥朝没有劳改所,程昶只好自己给他们改造。
可惜他上辈子有心脏病,连军训都没去过,只上过几节体育课。
也不知道体育课这一套行是不行。
琮亲王府的马车在枢密院门口停下,程昶下了马车,对今日跟来的几个小厮道:“我一个人进去,你们在这里等着。”
其中一人道:“小王爷,咱们陪您一起进去不成么?”
“是啊,枢密院咱们还没来过呢。”另一人应承,“咱们护您进去,有人敢找茬咱们就揍他!”
程昶无言,片刻,道:“张大虎,出列。”
小厮中,一个长得虎背熊腰的立刻排众而出,这是程昶选出来的“体育委员”,优点是一根筋,只听他的话,缺点是……太一根筋。
张大虎道:“到!”
程昶指了指身后的枢密院:“带他们绕这里跑两圈。”
“是!”张大虎,转身对着一众小厮,高声道:“立正!”
小厮们看着小王爷还在,不敢违令,立刻排成横队站好。
张大虎又发指令:“稍息。”
小厮们迈出右脚。
“向右看齐!”
小厮们朝右看去,调整队形。
“报数!”
“一、二、三、四……”
程昶看着张大虎带着一众小厮十二人小跑离去,松了一口气,转身迈入枢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