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到周四学校里都排满了课。午休期间。邱樱手捧与自己脑袋齐高的参考书。艰难地沿着图书馆中央螺旋式楼梯往下走。准备去阅读室补作业。网络上无数帖子嘲讽她是个出卖色相为博人气不择手段的野鸡主播。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她读的是正经的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

穿过底楼大厅时。她的脚步一怔。硕大的电视正播放着CCTV的《新闻直播间》。

【全球电子竞技“世界杯”。中国队包揽二至四名。赢得800多万美元高额奖金】

一连串火爆的现场实况镜头后。屏幕中出现了季向空特写。身侧四个队友个个眉头紧蹙。有的甚至低声咆哮。只有他的脸上毫无波澜。他神情自若地敲击键盘。不时对着麦克风说着什么。下一个画面。是对手被他们击溃后愤怒地摔了键盘。

邱樱正看得心潮澎湃。蓦地听见身旁有几个女孩子面泛潮红。低声感慨：“刚刚镜头切到的那个人好帅啊！”

“是啊。戴着耳麦一脸专注的表情好迷人！回去我查查他叫什么名字！”

邱樱忍不住暗叹。季向空吸粉的能力真可怕。难怪他的粉丝会被称为电竞圈的邪教……

“这人长得是不错。但打得很烂。”一个男生很跩地扬扬下巴。“估计还没我厉害。”

他的话成功吸引了小姑娘们的注意：“真的假的。人家是职业选手。世界亚军耶。”

男生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运气好而已。他的本事就是抱大腿。队友一个比一个牛。”见女生们目光疑惑。他颇为浮夸地叹了口气。接着解释。“比如说他们的队长Cris。那可是中国Conquer第一人。他的队友曾经说过‘只要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行动。我就知道能赢’。”

他说话的时候语调拖得长长的。一副“高端玩家省下时间陪尔等平民聊天”的架势。见小姑娘们脸上写满了“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他便更加得意了。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了季向空的职业生涯。

大概内容和网上的传闻差不多。他高中毕业后去韩国留学。加入了那里的职业电竞战队。后来被二三线队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始终不出成绩。队友嘲笑他是个手残。不适合走电竞这条路。毕业后他回国发展。水平被玩家公认为职业圈最差。手速慢。操作不酷炫。时不时地就被对方击杀成为提款机……

男生还在数落季向空的种种不是。站在最前排的女孩子打断了他的话：“那些俱乐部的领导又不傻。这么差的一个人他们为什么还要呢？”

其他几个纷纷应和：“对呀。你刚才说他的战队是中国第一。都打到世界级的比赛了。干吗给自己留个隐患？”

男生似乎被问住了。不自然地挑挑眉：“谁知道呢。这个垃圾男女通吃。也许就是潜规则……哎哟喂！”

邱樱从他背后重重地撞了他一下。手中的书砸了他一身。她若无其事地将它们重新拾起来。冷冷地丢下句“对不起”。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大部分人总是这样。不加以任何的深思与考证。便将流言蜚语照单全收。然后得意扬扬地昭告天下。这就是“真相”。

在寂静的阅读室中写了会儿作业。邱樱依旧心神不宁。她放下笔。双手捧着脑袋怅然若失。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晚上和季向空的对话。

——“我可以继续跟你保持微信联络吗？”

——“还是不要了吧。”

心里就像是被钻了个孔。空落落的。什么东西都填不上。

分别前季向空还特意向她道歉。正色道自己不该没有查证就听信谣言。认为她以色侍人。投机取巧。对她的戏弄重了些。

不过他就严肃了三秒。随后桃花眼一弯。放低声音暧昧地挑挑眉：“我会给你补偿的。”

两天后邱樱在邮箱里收到了所谓的补偿。一封全球总决赛庆功活动的邀请函。届时Conquer电竞圈台前幕后的人员会悉数到场。还有不少一线明星。

季向空留了张便条：好好准备。也许能寻到一些机会。

他这是在把自己往圈子里引吗？原来那天建议她成为女解说并不只是随口一提。

邱樱双手捧着亚麻色的薄纸。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刚准备将便条妥帖地收起来。突然发生背后有一行加粗的鲜红大字。

——记住教训。别再来什么色诱啊。

邱樱嘴角抽了一下。手抖得更厉害了。

当晚季向空还在微博上发出声明。表示自己常看邱樱的直播。觉得她有趣才主动邀请她和自己双排。两人并无深交。一时舆论风向骤变。围观群众跟风发言。

“我就说嘛。那次双排显然是季向空在坑邱樱啊。好几次见死不救！”

“这女主播真是可怜。明明自己是被勾搭的那方。却帮他背了那么久的黑锅！”

话题继续发展下去便是新瓶装旧酒。转向对季向空人品延伸至职业水准的抨击。

顷刻间。邱樱的形象从死皮赖脸抱职业选手大腿的心机女。转变为直播时被花花公子坑得掉尽颜面。宝宝委屈但宝宝就是不说的大度姑娘。

那个时候邱樱怔怔地看着屏幕。脑袋是蒙的。

她早已见识过生命中最肃杀的冬季。被推到风口浪尖也能冒着枪林弹雨毅然前进。从来都没有人像他这般无声地挡在自己面前。替她承担那本应是她作茧自缚的伤害。

轻风吹起窗帘。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玻璃。邱樱的内心喧嚣不安。有一股暖意慢慢地爬过心头。越烧越热。在胸腔化开。她想笑。鼻尖却不由得泛酸。她只能不断用力地吸气。

她编辑了长长的微信向季向空道谢。写了删。删了写。坐立不安地等了一晚。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最终她心灰意冷地倒在床上。想什么呢。人家早就说过别再联系了。

可尽管如此。同食欲一样难以控制的是单恋期少女那满腔的春情。每当看到一些有意思的图片和段子。她还是会忍不住给他发微信。

想到这里。邱樱从书包里翻出手机。和季向空的聊天页面上。她孤零零地唱着独角戏。

她想知道更多他现实中的样子。可他连一条朋友圈都没有。

邱樱点开季向空的头像。手指以极缓慢的速度在他放大的照片上拂过。拂过他细碎的额发。拂过他直挺的鼻梁。拂过他不笑也含情的眼睛。最终恋恋不舍地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周围不断有人向她行来注目礼。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看起来就像个女花痴。她惊慌失措地松开手。手机掉到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弯下腰去捡。头“砰——”地磕到桌板上。

对面的男生摇摇头。露出了“这姑娘长得不错。可惜是个智障”的遗憾表情。

邱樱狼狈地坐回椅子上。目光扫到手机日历上自己标注的重要日期。顿时心跳如擂鼓。

那一天。可以再见到他吧？

“伊泽瑞尔。初始生命值430。每升一级增加80。魔法值280。每升一级增加45。攻击力47.6。每升一级增加3。移动速度325。攻击范围550。定位为远程输出。法师。”

邱樱将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用一个老土的宽头箍压住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对着Conquer的教学视频做笔记。

成为解说的第一步。自然是要对游戏有足够的理解。

Conquer一共有110个可供玩家选择的英雄。每个英雄都有专属的4个技能、天赋树以及独特的成长属性。为了摸透这些。邱樱拿出了拼命三郎的精神。将游戏资料背得清清楚楚。

转眼间就到了庆功活动的日子。邱樱到得早。很快便和工作人员相谈甚欢。还被一个年轻的记者认了出来。

“哇。游星的大名人。你真的要转型啦？”

邱樱背脊一僵。生怕她说出什么“四大绿茶婊”之类的话。

没想到小姑娘跑到她身边。兴奋地晃了晃她的手臂。一双大眼睛里闪着星星：“我是你的粉丝。陆依依。关注你好久啦。特别喜欢你的声音！”

“谢……谢谢……”邱樱松了口气。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得知她只是被请来参观的。同是新人的陆依依便自告奋勇当她的向导。恨不能将自己所知道的倾囊相授。

“电竞圈台前幕后有许多不同的工作分工。除了俱乐部高层、领队、数据分析师、教练和选手。还有各大TV的赛事运营、策划、解说、主持、新闻门户网站的记者和编辑。等等。当然还有直播平台。大型的比赛一般都在直播平台上发布。”

邱樱掏出笔记本用狂草记下她说的话。生怕错过一字一句。

下午是各大战队为赞助商拍摄宣传照的时间。邱樱跟着陆依依在摄影棚里转悠。围观化妆师在那些年轻的大男孩脸上涂涂抹抹。忍不住想象季向空乖乖坐在椅子上任人摆弄的模样。可惜一路都没碰到Legend的人。

晚上是自助餐。在酒店的宴会厅举行。摆满美酒佳肴的餐台于中央围成一个大圈。最左侧有一条红毯。通往正前方的舞台。

邱樱正同陆依依说话。宴会厅的灯光蓦地暗了下来。舞台大屏幕上缓缓浮现出Conquer的图标。激扬澎湃的音乐在光影变幻间响起。下一个画面。是游戏里的寒冰射手面朝观众拉开弓弦。“嗖——”的一声射出冰箭。

伴随着刺耳的音效。屏幕碎裂。如雨的碎片拼凑起第一支出场战队的名字——

“Newland！”

十几道柱形光线在大厅里忽闪忽现。灯光最终聚焦在红毯处一队人的身影上。掌声轰鸣。

没想到一个晚宴搞得这么热闹。邱樱吃惊地捂住了嘴巴。

就这样走过了六七队后。全场的掌声更为热烈。音乐进入了高潮。

见邱樱茫然地环视四周。陆依依提醒道：“刚才都是一线的队伍。接下来是三大豪门！”

大屏幕上。身姿灵敏的剑圣飞速穿越战场。刀光剑影中斩出三个巨大的字母——

“VPG！”

陆依依在旁介绍：“进攻性最强的战队VPG。打法凶悍。侵略如火。”

邱樱好奇地往红毯处看去。五个人一字排开。离她最近的那位穿着一身耀眼的红。刺猬头。走路时桀骜地扬着下巴。

“yue。祁越。”

他旁边的男生一头金发。戴着银色的耳钉。偏长的斜刘海微微遮住了眼睛。

“poker。沈玥。”

中间的人年纪稍长。头发极短。眼神凌冽。颇有种黑帮老大的气魄。

“队长。lion。卢盛。”

再往旁边看见。是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皮肤黝黑的魁梧大汉。

“scar。童梧。”

最右边的那个邱樱终于认得了。他穿着白衬衫。卡其色长裤。其他四人站在一起自带慑人的气势。倒是将他衬得犹如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summit。裴熙。”陆依依努努嘴。“你别看他眉清目秀。这位爷才是VPG里打法最凶狠无情的那个。逮到敌人就摁在地上摩擦。”

邱樱点头如捣蒜。在心中补充道。而且不仅猥琐狗腿。眼光也不好。

VPG战队穿过舞台。在用餐席就座。紧接着。大屏幕画面切换。鱼人娜美召唤巨大的怒涛。海水咆哮着击飞沿途的敌人。在礁石中拍打出——

“Dragon！”

五个统一着装的人出现在红毯上。他们清一色戴着黑框眼镜。留板寸头。比起电竞战队。更像是个成果累累的科研小组。

“防守之王Dragon。场均失误率最低的战队。打法冷静严谨。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不会留给对方。”陆依依不忘将他们详细介绍了一番。

潮水退尽。满屏漆黑。娇小的黑暗之女安妮召唤出巨熊。燃炎狂舞。灰烬中浮现出——

“Legend！”

邱樱的心“怦怦怦”狂跳了起来。

相比方才的VPG、Dragon。Legend更像是阳光帅气的偶像组合。全员穿着休闲装。林逸轩的T恤上甚至印着只受到惊吓咧嘴惊叫的大猫。简直卖萌可耻。

“Legend也被称为男模队。大家总调侃老总看脸选人。他们打法灵活。战术变化多端。这次Cris队长有事没来。从左边开始分别是林逸轩、陆峰、霍垚。”陆依依没有意识到邱樱的异常。继续说道。“最高最帅的那个是季向空。Conquer圈大概有一半的伪电竞女粉丝都是冲着他来的。”

邱樱早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季向空身上了。他双手插在口袋里。随着音乐节奏迈出的腿笔直修长。五官在光影的渲染下格外英俊深邃。

“哦对。你们认识……”陆依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挠了挠头。似乎是在思考措辞。“呃……现在还联系吗？”

邱樱顿时如同泄气的皮球般耷拉下脑袋。闷闷地说：“没有了。”

入场仪式结束。终于又恢复到自由活动。见季向空和两个陌生人迎面走来。邱樱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行装。佯装镇定地冲他挥挥手。露出甜美的笑容。

“嘿。”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礼貌性地回了个招呼。而季向空却毫无反应。他从她身边经过。对她视而不见。

邱樱扬起的手臂僵在空中。停滞了好几秒。最终沿着不自然的轨迹收了回来。一时不知该放在哪里。直到陆依依小心地扯扯她的衣角。她才回过神来。头皮阵阵发麻。

不远处捕捉到这一幕的记者们轻声议论。

“你看到没有。邱樱的脸上大写的尴尬啊。”

“哎呀。季向空这种人。明显是暧昧完了就甩嘛。”

“她也挺可怜的。之前还被连累得人气狂跌。”

邱樱在餐台边拿了两个甜甜圈。躲在角落里三口一个下肚。迫使自己冷静一下。

没关系的。她想。他刚才应该是没看见或者在想心事。他不会不理人的。

糖分果然能令人心情愉悦。重拾信心后邱樱又寻到了机会。趁着季向空背倚墙壁独处时走到他身边。

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好……好久不见。”

见季向空仍在低头玩手机。强烈的不安在心头无声地化开。邱樱只能继续磕磕巴巴地说：“那个。不知道你看不看微信。我……我给你发了很多条。没想到你会在微博发那样的声明……明明是我……我……呃。还有谢谢你给我邀请函……”

天哪。我在说什么啊！

危难关头。一身演技临阵脱逃。

季向空终于舍得抬头看她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语调冷冰冰的：“你与其在这跟我浪费时间。不如做些有用的事。你可别忘了来这的初衷。”

脑袋像是被人猛地打了一棒。邱樱怔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气氛降至冰点时。一个在旁围观了很久的女人走上前来。兴致勃勃地同季向空谈论起最近二线队里的耀眼新人。过了好久才略带抱歉地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季向空瞥了邱樱一眼：“没关系。你继续说吧。”

邱樱就这样被晾在一边。看着季向空又摆出那副不正经的模样。看着浓妆艳抹的女人被他说的话逗笑。然后眼风扫过。露出“你怎么还没走”的讶异表情。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陆依依的出现宛如救命稻草。

“Conquer圈的名解说都在那呢。我带你去认识他们。”走了几步后。她凑近邱樱耳边轻声道。“你怎么又去找季向空了？你们的事好不容易结了。别再被人抓把柄带节奏了。”

“带节奏？”

“就是搞个大新闻。直播时被弹幕疯狂八卦、泼脏水的情景你没忘吧？”

“没……”

邱樱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任由陆依依拖着自己往前走。

从今天见到季向空起。她就有种无比陌生的感觉。仿佛他们之间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墙。好像他之前不正经地同她调笑是假的。好像他在小巷中将她护在身后是假的。好像那晚在街心花园推心置腹的对话也是假的。好像他们从来就不曾认识过。这让她觉得胸口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