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瞬间之中,他整个人已被她吸引住。
她没有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初生的麦苗,正簌簌发抖,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漆黑。她的嘴唇像两片将要绽开的花瓣,花瓣上还滚动着一颗露水般的水珠,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原来是一个她,一个年龄看起来很小的她。
意识到自己还在拽着她,“啊”地轻呼了一声,他惊讶得陡然松手。
随之,女孩就像花儿一样戚戚然坠向地面。就在女孩的长发已然沁入地面的水流时,他又快速地伸手将她悠悠地拦腰托住。
女孩无奈地开启了颤抖的睫毛,用一种失去所有信心的眼神望向了他。女孩的心里在想,这是只怎样的大手啊,坚强有力而又滚烫无比,好像是火钳一样,将她从遥远的天际钳回现实。为什么要拦住她?他到底是谁?很快的,还没待抱住她的人看清楚她,她已又一次闭上眼睛。
接着,分不清是雨滴还是泪滴,大串大串的水珠顺着她的眼睑流下,也许这一切从来就没停止过,他想。他此刻正凝住全神地看向她。
她一定不是刚刚流泪的,更不是因为撞到他的车,或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地给予她关心。她的那种表情明显刻画着委屈,她的眼中不仅蒙着厚厚的薄雾,还透露着足可以让任何人怜惜的忧郁。
原以为这世上伤心的人只有他一个,哪知道伤心之人无处不在。但是,好歹他不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向伤心妥协啊!面对臂弯中的伤心女孩,一种男人特有的责任感让他一下子振作起来。
他说不清他具体是为了什么,总之,在看到她第一眼时,他整个人就被彻底地俘虏了。
她浑身发散出来的一种无助和清纯的凄凉,这一瞬间,他原本的一腔哀伤和即将爆发的怒火都被她涤荡得干干净净。
“小姐,你,没事吧!”
男人关注地看着她。
臂弯中的女孩一直宁静着,没有任何表示。他怕她有什么不测。看她身上没有滴下半点血丝,他的心或多或少还不太过于紧张。
几十秒之后,女孩依然没有说话,仿佛她天生不会讲话一般。或者她正被一种巨大的伤痛包围着,她需要很多很多的力量冲过那层层屏障。
“小姐,你到底要不要紧?我带你去医院吧!看你这一身雨水,你的身子都是冰凉的!”
男人轻轻摇晃着她,希望她快一点神智清醒。
女孩像标本一样保持着原样,更像一朵已经没了生命的花儿,任男人摇来晃去。
“有什么伤心事也不用撞车啊!死能解决一切吗?你这样死去只能让人家说你懦弱!而且,你这样死掉对得起你的父母吗?他们把你养这么大就是想看着你如果将生命这样的不屑一顾吗?你……”
听到这男人的话,女孩从他手中奋力挣出。由于他的手过于有力,她挣脱的力道过于猛烈,她竟一不留神跌向地面。
男人只顾大声地斥责她,没有料到手中的女孩会猛然有了动作。随着扑起来的半尺高的水花和“哧”的一声,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匍匐卧地。
她倒地的姿势是那样的优美,即使是职业舞者也不见得能有如此的雅致。不过,她注视他的眼光却是忿忿的,就像是男人刚刚欺辱了她、而不是救了她。
这一刻她睁眼了。
男人一下愣住了。
接着,女孩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来,以不开心的态势瞪着他。这之中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从她眼神中,他看到了敌视和藐视。
“喂,你干嘛这样看我?又不是我……”
“怎么不是你?不是你撞到我还是谁?难道是我自己撞上去的吗?你也太不讲理了!”
女孩大声地说。她是故意将声调调到最大,借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呵”的一下,男人被她气笑了。
她说话的声音直追她的面容,动人得不得了。
男人无法想象,要是一个不像她如此动人的人跟他说了此番话后他会怎样。
她为人处世与她的外表可有着天壤之别。世间像她这样蛮不讲理的人还真不多。刚才明明是她撞上来,自己救了她不说,还说要带她去医院,而当她站起来、清醒以后,她却成了受害者了!
别看事情的发生只不过几分钟时间,男人身上的衣服已全然湿透。他抬起两只手,滤了一下的头顶上雨水,思忖着要不要和她争执。
当他再次定睛看她时,她已经将身转过去了。她好看的面容已经不见,剩下的只是一个落寞而又哀怨的背影。好在地上的雨水堆积了很高,足够让她的脚步缓慢,男人还可以毫不费力地喊住她。
“喂,你到底有事没有?如果撞伤了你,我带你去医院!”
那女孩没有转头,两只手抚向前面的面颊,看样子她是在哭。
连带的,男人也悲伤起来。被人拒绝总不是一件快乐的事。他将头失落地垂下,但是,还没有垂到一半时,他又抬了起来。因为,他听到女孩的回答了。
“你少装好人,我不需要!”
“你说什么?”
男人的脸煞白,他确信他真的生气了。
从小到大,什么样的挫折坎坷他都遇过,他就是没遇上过这么践踏他尊严的人。
“你站住!”
男人高大的身影像座山一样拦在女孩面前,挡住了她前进的脚步。
女孩惊恐地看向他,她还没有意识到他会追上来时,他已经站在她面前了。他用的是什么法术?他会轻功吗?她呆呆的,竟没听到他在跟她说什么。
“你把话讲清楚,我怎么装好人了?在你面前我用装吗?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像你这样女孩,走到大街上实在没有什么回头率。请别太高估你自己!”
也许是雨下得越来越大,男人没有注意到低他一头多的女孩眼中有多么多的委屈和恐慌。他自顾自地说着,说完,就大踏步地从她身旁走过。
“神经病!”
那女孩用极低的声音说。虽然她的声音已经很低,雨声还特别大,但是,男人还是一字不差地听到了。这一次,男人的怒火冲到了脑门,他骤然站住,并且再一次出现在女孩的面前。
“你在说什么!”
男人的手还不自觉地抓住了女孩的肩膀,女孩的脸因此而变形。她本来停下的眼泪又决开闸门似的冲出。
“我在说我自己还不成吗?”
她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她实在不想让他看到她的泪水。
“好,我不管你在说谁,总之,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话,也不想再看到你。你最好在我面前马上消失!”
然后,像丢弃一个包袱一样,男人放开了她,走向自己的车。这样大的雨,这样深的夜,和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孩纠缠,实在不是他一贯的行为方式。
由于撞车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男人下车时没有来得及将车熄灭。他重新坐上驾驶座,转动方向盘,气鼓鼓地想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大灯闪过,犹如一股神奇的力量驱使,男人的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女孩的方向。
光亮中,那女孩竟没了踪影。
她消失了?
或者,刚才那一切只是幻影?
男人禁不住摸摸脑门,大为纳闷。再仔细看过去,原来,那女孩半蹲半卧了下去,像一匹受伤的小马驹一样承受着雨夜的凄凉。
看来,她是真的有麻烦,而且,还是很大的麻烦!男人暗自叹了口气,将已经踩在油门上的脚又收了回来。将一个女孩扔在已没有人烟的雨夜里,无疑是一件连上天都不能饶恕的罪过。直到走到女孩的身边,他都相信这是他惟一不肯将她独自扔下的原因。
这一次他确确实实看清了,那女孩在大力地哭泣。她的悲伤是那样的毫无遮拦,一如黑夜的雨,漫无边际地撒向各方。她的忧伤是那样的有力,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撞击着他的心房,就像她毫无理由地撞向他的车一样。
他的眼泪也差一点下来,如果不是他不会落泪了,他想,他一定会陪着她一起哭的。伤心的人实在不止她一个。
“跟我走!”
只一句话,男人就不管不顾地抓起了她,继而将她抱在怀里,他要带她离开这夜、这雨和这莫名的伤心。
女孩被他抱到了车上。她没有反抗,反倒像一早就和他很熟稔似的,甚至,她都没有去看他。从始至终,他的影象犹如虚幻,除了高大之外,其他的一点印记也没有。
车子不知开了多久,终于在一个公寓前停下。
“如果,你不怀疑我的人品或是你的魅力,可以跟我上楼!至少,屋里没有雨,也没外面这么寒冷。”
说着,男人并不看她,将自己这边车门打开,站在雨地里等她。
女孩嗫嚅着不肯下车。
男人执着地在暴雨下站着,就像他知道女孩会别无选择地跟他上楼。
站着站着,也许是没有见到女孩下车,男人将整个身子转过来,面向她。
女孩的心开始怦怦地跳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