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罗的笑容渐渐凝住。
他轻轻拂上战枫耳垂那块幽蓝的宝石,轻声道:
“枫儿,你可知道,这是你刚出生时,我亲手封进去的。”
蓝色的宝石。
在暗夜罗苍白的指尖突然仿佛活了起来。
湛蓝色光芒,跳跃流动。
那宝石美丽得就像最深邃的大海。
暗夜罗叹道:“这宝石本是你娘的。”
战枫身子巨震:“我娘?”他从小无父无母……娘……不晓得有娘的感觉会是怎样……
暗夜罗的叹息如大海般多情:“你娘是世上最美好的女人……”
宝石的蓝光映着他眉间比相思还殷红的朱砂。
朱砂细碎恍如旧梦。
…………
……
春日里清澈的小溪边。
纤纤玉手。
一根镶着宝石的簪子。
溪水潺潺。
柔静美丽的面容映在水面,让溪边粉红的野花也羞红了脸。
她正在梳妆。
忽然一团红影扑过去抱住她香软的背。
她扭转头,微笑,将那个红衣的小人儿抱进怀里:“罗儿,又来撒娇?”
暗夜罗只有十岁,俊美的容颜仿佛有邪恶的魅力。他赖在那又香又软的怀里,眼睛里闪着得意和狂妄:“我方才打败了一个武当的长老,只用了五招。”
她香他的额头一下。
“罗儿好棒!”
小暗夜罗喜得心花怒放,咧着嘴笑:“姐姐,你喜欢罗儿比世上所有的人都强大吗?”
她笑得温婉:“罗儿长大后必定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
“那时候,姐姐就会嫁给我吗?”
小暗夜罗扯住她的衣襟,眼巴巴地问。
“傻罗儿,我是你的姐姐呀。”她弹一下他的额头,嗔道。
“是姐姐又怎样?”小暗夜罗不服气地说,“我就是喜欢姐姐,我要姐姐嫁给我!我要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好,好。”她笑着,“姐姐最喜欢罗儿了,也不舍得同罗儿分开呀。”
小暗夜罗突然拔下她云发上的梅花簪,亮亮的蓝宝石映着他执拗的眼睛:“是姐姐答应的啊,这个簪子就留给我做信物好不好?”
她怔了怔。
小暗夜罗将梅花簪小心地收进怀里,仰起小脸笑:
“姐姐,答应了就不许反悔啊。”
那一年的溪水边。
暗夜冥十五岁。
暗夜罗十岁。
……
…………
朱亭里。
暗夜罗眉间的朱砂骤然一暗:“……可是她却嫁给了战飞天。”
他背过身。
战枫再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暗夜罗的赤足仿佛冰冻着,纤美的脚趾僵得青紫。
“烈明镜那个老贼先利用她来诱杀我,接着就杀了她和战飞天。”
暗夜罗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恨意!
战枫双拳握紧。
他的血液凝冷如冰。
当年烈火山庄日渐盛大,烈明镜忌惮战飞天的武功智谋,惟恐其将势力坐大。于是,他便趁暗夜冥生产时战飞天毫无防备之机,将战飞天夫妇杀害。
世人却都道战飞天自尽而亡。
然而,谁会在自己麟儿初诞之时便忍心离去呢?
暗夜罗仰首饮下杯中酒,幽幽的声音似黑夜里悠远的洞箫:
“孩子,这世间,你是我惟一牵挂的亲人了。”
战枫喉中一口热血。
亲——人——
他望着红衣如血的暗夜罗,激动的黯蓝在他眼底汹涌。他的亲人,十九年来,他惟一的亲人……
没有人会知道一个孤儿的感觉。
那种孤零零的冷漠,夜里总是会突然醒过来,恍然间觉得纵使自己立时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即使那个笑颜如花的少女,也无法填满他心里空落落的孤独……
暗夜罗转回身,红衣映得他的面容苍白高贵。
“枫儿,那夜刺穿烈明镜的胸膛,你却为何侧过了头去?!”
战枫身子僵住!
那一刀刺入烈明镜的胸膛!
鲜血狂喷!
烈明镜骤然大睁的双眼!
眼中竟似有泪……
“烈小姐一别可好?”
顺意客栈旁的馄饨摊子。
布衣少年雷惊鸿伸手拿一双竹筷,在白衣少女的碗里夹出来最大的一个馄饨,笑眯眯送到自己嘴里。
“不好。”白衣少女看着他,“我爹去世了。”
“真是遗憾。”雷惊鸿耍着筷子,笑得玩世不恭,“为什么你爹忽然死了呢?”
“有人说是江南霹雳门所为。”
“呵,”雷惊鸿似笑非笑,“刚才我吃的馄饨里会不会有毒啊?”
白衣少女低头慢慢吃着第十四个馄饨。
“喂,”雷惊鸿凑近她,在她耳边呵声道,“你不怕我将你绑走威胁烈火山庄吗?烈如歌大小姐……”
如歌抬头,微笑:“方才你吃的那个馄饨是不是凉了?”
“是啊。”雷惊鸿不明所以。
“馄饨一凉,就不好吃了。”她右手扶住碗边,只一眨眼,腾腾的热气便滚出来,“再尝尝,这个摊子的馄饨名不虚传呢。”
雷惊鸿大笑。
“就你这两手功夫,我还看不进眼里!”
如歌笑得很可爱:“可是,就我这两手功夫,你在半柱香里也绑不了我去。”
雷惊鸿微怔。
如歌又一笑:“你再看看这周围的人。”
家长里短的三姑六婆们目光不时扫过来。
十步外的乞丐眼中精光微闪。
连这个馄饨摊子的伙计似乎都跟上午的不是同一个人。
……
如歌对脸色骤变的雷惊鸿笑道:“放心,他们并不晓得你是谁,只是在保护我罢了。”
雷惊鸿凝视她:“你想做什么?”
如歌亦凝视他:“你此次来,又是想做什么?”
竹帘遮住逐渐西下的阳光。
朱亭里越发幽暗。
暗夜罗的黑发如绸缎般散在脚踝处,血色的红衣,邪美的朱砂,他仰首喝下杯中的酒。
“雷惊鸿正在苗河镇。”
战枫没有问暗夜罗是如何知晓的。暗河宫的情报正如地下默默流淌的水源,无孔不入。
暗夜罗笑着摇摇酒杯:“雷惊鸿血气方刚,此番来怕是要做一件大事。”
“是。”
“机会要把握好。”
“是。”
烈火山庄指责江南霹雳门以密制火器暗杀前庄主烈明镜,其野心为武林安宁带来极大的隐患,并为此率各门派共同剿杀它。
但武林中尚有许多中立和仍在观望的门派。
其一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谁会是最后的胜出者,其二也是因为烈火山庄指控霹雳门的证据始终不足。风白局早在烈明镜出事前两个月就被逐出了霹雳门,他的话是否足信为很多武林同道暗中置疑。
战枫明白。
只要可以将江南霹雳门的罪名坐实,收剿的行动便可大为便利。
“为什么不杀了她。”
暗夜罗忽然道。
战枫猛抬头!
暗夜罗悠悠然望住他,眼中似有嘲弄:“留着她,终有一日你会后悔。”
战枫声音僵冷:“她不会影响什么。”
“哈哈,”暗夜罗大笑,“痴情的枫儿,难道她还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少女吗?你有没有仔细看过她,她的眼底有执拗和仇恨。”
战枫的卷发幽黑得透出深蓝的光泽。
“她,无关紧要。”
暗夜罗微微眯起眼睛:“她毕竟是烈明镜的女儿。如果有一日,她真正成为你的仇人,”他的手指爱抚着黄金酒杯上奇异的花纹,“你会杀了她吗?”
“你要偷袭烈火山庄?”
如歌的目光紧紧盯着雷惊鸿。
快到傍晚,苗老二馄饨摊里的客人渐渐多了。
如歌同雷惊鸿坐得很近,象一双亲密的情人,声音也如耳语般压得很低。
简陋木桌上的馄饨面已经凉透了。
雷惊鸿笑眯眯:
“如歌妹妹,你让我怎样回答你呢?”
如歌也笑眯眯:
“如果你说‘是’,那么你就是一个猪头。”
“猪头?真难听!”
“偷袭烈火山庄,你以为成功的机会有多大?”
雷惊鸿仍旧笑嘻嘻。
如歌挑眉道:“我不知道你带了多少人来,可是以烈火山庄的实力,你们绝无法攻进庄内的关键之地。”
“如歌妹妹可以做内应呀。”雷惊鸿一脸坏笑。
“炸毁山庄的大门和几堵墙,然后坐实江南霹雳门性好暗杀的恶名,”如歌轻轻拍掌,“这是你爹教给你的好主意吗?”
雷惊鸿似说不出话来。
他瞪了她半晌,终于道:“你可知道,这一个月,烈火山庄的人杀死了我们多少兄弟!抢光了我们多少钱财!会危害武林的火器?哈哈,现在怕都被抢到了你们的兵器库里!你知不知道,这短短一个月,我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我不知道。”
如歌打断他,声音很静。
“我只想知道,我爹的死究竟是不是霹雳门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