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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影中魂 第十四章(1 / 2)

凡人有句诗,提说春日的短暂,叫做“鸟歌花舞太守醉,明日酒醒春已归”,当年凤九从他那位性喜文墨的老爹处听得这句诗时,难得展现出了她于文墨上的悟性说:“这个凡人感叹春日短暂乃因春天是四季中最好的时节,好东西大抵令人沉溺,也就觉不出时光的流逝,恍然回头,总觉短暂”,她说出这个话,令她老爹如遇知音,那一阵子看她的眼神尤其安详。

如今将息泽神君丢出府门,遥望神君远去的背影打哈欠时,凤九就有点儿惆怅地想起了这句诗。酒醒春已归,她同息泽此番相聚虽不至于如此短暂,但这六七日着实稍纵即逝,如同一场春醉。

她本心其实想将息泽留得久些,但这难免对陌少有点儿残忍。昨日陌少传给息泽一封长信,不意被她瞧见,信中可怜巴巴道他正打的那件法器到了收尾之期,此种高妙法器,成像之日最为凶狠,尾收不好,此前耗进去的精力百搭不提,可能还会被它反噬,兹事体大,请神君务必早日回宫操持。信末还声声泪字字血地问了一句,他前日传给神君的统共十一封长信,神君是没收着呢还是收着却当废纸点灯烛去了。

她当时便想起了这几日夜里,灯烛中若有若无飘出的墨香味,心中不禁对陌少升起一点同情。本着一颗同情和大义之心,次日,她利落将息泽从府里头丢了出去。

将息泽丢出去,的确有些可惜,她跟着息泽这几日,在王城各处胡混得有滋有味,过得布置比从前有趣多少。譬如息泽领她垂钓,她其实对垂钓这桩事没甚兴趣,原本想着迁就迁就他罢了,但一路又下来,确实她玩闹的最有兴致。息泽备了叶朴素的小木船,船头搁了小火炉和一应装了油盐酱醋的瓶罐,带着她顺水漂流,欣赏城郊春日的盛景。近午时将小船定下来,他钓鱼时她温酒,鱼钓上来她洗捡洗捡便做出来一顿丰盛大餐,用过午饭他将船划进附近的荷塘,就着荷叶的荫蔽,他看书她就躺在他怀中午睡,日光透过荷叶缝斑斓地照在她脸上,她就将头埋在他胸前紧紧贴着。他爱握着书册无意识地抚弄她柔软发丝,从前她作为一只小狐狸在太晨宫时,东华帝君也爱这么折腾她的皮毛,彼时她作为一头灵宠,也觉得挺受用挺安心,此时息泽这个动作,不知为何却让她安心之余更觉贴心。她琢磨大约这就是心意相通的不同,又叹服心意相同是多么神妙的四个字。

因息泽是个视他人蜚短流长如浮云之人,诸如领她垂钓,领她赏花,陪她看杂耍之事,他大大方方地做了,也未曾想过乔装遮掩一二,难免碰到熟人将他们认出来。于比翼鸟族而言,贵族夫妇春日冶游着实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但旁的夫妇们出游更多为炫耀排场,似他们这种二人徒步游长街的确实不同。没几日,前神官长大人与二公主殿下夫妻情深之名便传遍了整个王都,中间凤九去宫中请过一趟安,君后瞧着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同。这个事情,宫中如何传的,凤九不大放在心上,她只是隐隐担忧,不能让沉晔晓得,凤九觉得,照凡间一句俗谚,她这种行径就是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乃是混账所为。但她3既应了陌少,心中纵然愧疚,也只能一心一意当一个好混账。好混账是什么样?先生们虽没教过,好在有天上的三殿下可供参详。

沉晔的召唤在第三日午后传来,是他院中的老管事过来递的话。凤九刚从午睡里头起来,对这个召唤有些一头雾水。陌少的故事里头,深夜他似乎没主动请过阿兰若去孟春院?还是说其实从前沉晔请过,只是陌少不晓得,或者忘了同她提说?她揣着这个疑问,以不变应万变之心,入了孟春院,绕过小石林,上了波心亭。

亭中此时渺无人烟,空旷石桌上却搁着只琉璃罐。午后昏茫的日光找来,将罐中翻腾的银白雾色镶了层金边,约莫罐子施了结界,汹涌雾色始终无法从罐中逸出。凤九好奇心切,手抚上罐身,彻骨冰凉历史袭上头脑。她一颤,想将手收回来,罐子却像黏在手上。凤九有些诧异,一时只注意罐子去了,也未留神身周的动向,直到一个声音在跟前响起“可感到熟悉?”,凤九抬头,迎上玄衣青年沉淡的眸色。沉晔。

她的确感到有些熟悉,因这只罐子同她小时候玩的蟋蟀罐子其实有几分相似。但她隐约觉得,沉晔应该不是问她这个。她主义到沉晔抬袖时单手结起的印伽,瞬息之间,琉璃罐中的结界已经消逝无踪。远方有风雷声起,斯鬼嚎哭,万里晴空刹那密布阴云,点闪扯开一条灰幕,日头隐下去,换出一轮残缺的白月,月光倾城。

不同于这妖异的天色,罐中暄软的白雾却渐渐平息了奔涌,似扯碎的云絮,一丝一缕缭绕于凤九之间,冷意寸寸侵入指骨。天降此不吉之相,或因厉妖被驯化收服,或因谁正施逆天之术。她强忍这脑中腾起的眩晕,看向沉晔“这是……这是什么法术?”

玄衣神官注目进入她身体的白雾,淡声道“你可听说,寿而有终的地仙们,也能如凡人一般,用结魂灯或者别的法子,重造出一个魂魄?”听了片刻,看向她道,“纵使魂魄燃成灰烬,连天上的结魂灯也无法,但有人告诉我,若能造出此境,不但可以从头来过,还能如同结魂灯一般的功用,为死去之人重做出一个魂魄。”

她同苏陌叶导了一场大戏,原本还有些愧疚,殊不知,沉晔竟也是在演戏。脑海中唯剩一缕清明,她晓得她至少要装出一副震惊样和一副无知样,以证明她的确是沉晔亲手造出来的这个世界的阿兰若。看样子,他对她也的确没什么怀疑。

视线已然有些模糊,她紧咬嘴唇,听得他声音极轻:“错了就是错了,我从未想过欺骗你从头来过,但无论如何,你要回来,恨我也罢,视我如陌路也罢,这都是一个结果,为这一天,我等了二百三十年。”没说一句,脸色便白一份,似乎这每一句话都让他感到痛苦,偏偏声音里全是冷然。

待银白的魂魄全数进入凤九的身体,她只感到眼前一黑,耳边响起最后一句话,仿佛来自世外:“他们说,这个世界是你的心魔,只有我知道,你从没有什么心魔,有心魔的是我。”

凤九从不晓得,陷入一场沉眠英文诗如此痛苦的一件事。按理说,晕的好处就在无知觉三个字,她如今身体上的确没有什么知觉,但意识理由,却有些遭罪。在脑海中眼睁睁瞧着自己的魂魄同另一个魂魄干架,这种体验于谁而言都算新奇。凤九一开始其实还没反应过来,还操着手在一旁看热闹,知道眼前的两团气泽纠缠愈烈,甚而彼此吞噬,她开始觉得脑袋疼,才惊觉眼前是两个魂魄在干仗。

她觉得近日自己脓包得令人称奇,她屋里拦阻两个魂魄干架,只能白挨着疼痛还算情有可原,课方才手指被强压在琉璃罐子上时,她竟也无还手之力,这事却很稀奇。脑袋疼的像百八十个乐仙康乐大锣在里头猛敲,凤九忍痛分神思索,刚要想出些什么,却见自己的魂魄猛然发威,一口吞掉了阿兰若的魂魄,而就在阿兰若的魂魄寂灭之际,鹅毛大雪刹那纷扬而来,片刻便在她身前积成一面长镜。她不长记性,再次伸手,指尖触及镜面之时,一般大力将她往境内猛地一拽,尚未站稳,一段记忆便从时光的彼端呼啸而来。

那不是她的记忆,是阿兰若的记忆。这面莫名其妙的长镜后头,阿兰若的人生,阿兰若的所思所想,阿兰若的欢娱悲伤,她竟在刹那间全都感受到,那段过往如同一盏走马灯,承载着零碎世事,永无休止地在转着圈,但每转一圈,都是不同的风景。凤九有些好奇,此种境况,难道是因为她的混批吞噬了阿兰若,将阿兰若化入己身,成了她的一部分?那阿兰若还会如沉晔所说,再次复活吗?若她复活,自己又会怎样?

这个关乎性命的问题,她思索了有一两瞬间,觉得这种乏味题等醒过来再想也是可以的,不宜多浪费时间,眼前还有另一桩亟待发掘的重要之事需她劳心费神。她想通这个,立刻将这项疑问抛诸脑后,满怀兴致地、全心全意地关怀起另一件亟待她发掘的重要之事来——岐南后山犬因兽的石阵里头那一场患难见真情之后,沉晔同阿兰若的八卦,后续如何了?

她费力在回忆中思索,将诸多片段串起来,看到一些事情的实景,首当其冲便是陌少口中他不甚清楚的两年。那迷雾重重的两年,凤九欣慰于自己猜的不错,沉晔同阿兰若的确有一段真情,因是阿兰若的回忆,阿兰若对沉晔之心清清白白可昭日月,沉晔对阿兰若之心,估摸阿拉呢当年从未看的真切,如今凤九自然也看不真切。

天上的连三殿下有段名言,说一段情该是什么摸样,端看历这段情的人是个什么摸样。譬如世间有那种轰轰烈烈的情,也有那种细水长流的情,还有那种相敬如宾的情。有人情深言浅,有人情深言深。不能说旁人的情同你的情不一样,旁人的情就算不得情。

她一向敬佩连三殿下是位风月里的高手,连三殿下亲口提说的风月经自然是本好经。她将这本好经往沉晔和阿兰若身上一套,觉得两年来,纵然沉晔行止间少有过分亲近阿兰若的时候,言谈中也挑不出身么揪心的情话可供点评,但或许,他就是那类情深言浅之人,他的情,就是那种相敬如宾之情。

两年的会议太过琐碎,凤九懒得一一查验,随意在最后一段时日里头跳了一届在脑中打开,入眼处之间一面那个开阔如镜,中央一听矗立,亭中石桌上搁了队不知名的花束,花束旁立着个阔口花瓶。

沉晔握了卷书坐在石桌旁,两年幽居,将他一身清冷气质沉淀得更佳,暮光凝在书册之上,时而翻一翻页。阿兰若挨着他坐,专心捣鼓着桌上的花束,时而激昂削好的花枝放到瓶口比对,时而拿到沉晔眼前一晃,让他瞧瞧她削地好不好,还需不需要修整。如是再三,沉晔将目光从书册上抬起来,淡淡向她:“你坐到我旁边,就是专门来打扰我看书的?”

阿兰若作势用花枝挑他的下巴:“一个人看书有什么区委,奴家这么迁就大人,”她笑起来,“不是因为大人一刻都不想离开奴家吗?”沉晔将头骗开,无可奈何地用手指点了点画纸上一处略显繁复的叶子:“你自说自话的本事倒是日益长进,这一处梗长了些,叶子也多了些。”

阿兰若从容一笑:“大人谬赞,奴家知识一向擅长才从大人的心思罢了。”

沉晔正从她空着的那只手中接过花剪,手一抖道:“再称我一句大人,自称一句奴家,就把你丢出去。”

阿兰若柔声带笑:“大人硕果许多次要将奴家丢出去,可一次都没做到过。”收回花枝时花盏正挡住她耳边鬓发,别有一种艳丽,他的目光良久地停留在她侧脸上,她恍若未见,将最后一枝花束插入瓶中时,却听到他低声道“转过来”。她回头瞧她,眼中仍是含笑:“方才一句玩笑罢了,可别为了赌气扔我。”他却并未说什么,起身摘过花瓶中一朵小花盏,微微俯身,插在她的鬓边,他的手指在她的鬓角处轻抚后一停,收了回来,书册重握在手中,目光也重复凝到书页上,片刻寂静中,还作势将书卷翻了一页。

她愣了一愣,手抚上鬓边怒放的花朵,许久,轻声道:“我有时候会觉得不够,但有时候又觉得,你这样就很好。”

他的目光再次从书页中抬起来,像是疑惑:“什么不够?”她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晨曦将小小一个湖亭染得一片暖色,天也高阔,水也悠远,一池清荷在晨光中开出颜若的姿态,莲香阵阵。亭中相依的为人在回忆中慢慢淡去,只在山高水阔中留下一个淡色的剪影。

这幅剪影令凤九动容,甚至有些同情的觉得,他二人的故事若能在这个时刻永远停驻也没什么不好。但该来的总会来,陌少当日提说史书关乎这两年后的记载,寥寥数言,不可谓不惨烈。凤九私心觉得史书嘛,难免有个不靠谱的时候,可将随后的记忆嘻嘻铺开,她讶然,史书上关乎上君相里阕之死的记载,倒是难得靠谱一回。

七月十六夜,宫里传来消息,说上君病毙。上君一向身体按键,却不晓得摊上和什么稀罕病,竟说死就死了。消息传来时,阿兰若正在同深夜杀棋,给子落在期盼中啪嗒一声,自乱了阵势,沉晔拈着白子不语,仆从取来赶夜路的披风慌张搭在她腕中。阿兰若疾步出门,扩过门槛时回头道了声:“方才那一子不算,这局先做残棋留着,改日我再来同你分个胜负。”沉晔出声到:“等等,”起身自栓的插瓶中摘下一朵白花,换不到她跟前,去下她发鬓中的玉钗,将白花别入她鬓中,手指在她鬓角处轻抚后一停,才道:“去吧。”

三日后阿兰若得闲回府,府中一切如常,只是孟春院中客居了两年的神官长,说是片刻前被迎回岐南神宫了。老管事抹着额头上的冷汗回禀,说正要陪人去宫中铜川共筑,不想共筑已回了,神官长出门不过片刻,想来并未走远,言下之意是共筑若想同神官长道个别,此时还来的及。

以阿兰若的身份,西施追出去其实宾菲一件体面的事情,老管事急昏了头,索性她还乘着清醒。只是失神了片刻,将披风解下来,去下鬓上枯萎的白花,呆坐了一阵,晚风付过,花瓣被风垂落,躺在地上,衬着清扫得一丝灰尘都不染的拜师办,就像是什么污迹。她瞧着手里光秃秃的花梗,苦笑了一声:“那也你送我这个,其实是在道别?我竟没有察觉出。”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同君王在权力上有不同的安排,神宫的力量独立于总是之外,饶是相里阕在位,压制一个失了神官长的神宫都有些费力,遂论即将即位却毫无根基的太子相里贺。这就是沉晔被迎回岐南神宫的缘由。

虽然同为一方之君,相里贺的这些考量,凤九却着实不能理解,自她记事起,他们青丘五荒五帝只换了一荒一帝,还是她把她姑姑给换下来了。且她记得她姑姑自从被换下来开始每天都过得十分开心,看着她的眼神饱含一种过来人的同情。再则东荒的臣子们大多不学无术,最大的爱好是假装自己是平头百姓跑去集市上摆摊,会掐起来多半是谁占了谁摆摊的摊位。照他们冠冕的一个说法,他们青丘之国的神仙,虽为家为国谋着一个职位,掌握着一点权力,但岂能像凡人,让权力反过来愚弄他们,虽然九重天上的神仙也有那种好争权的,那全是因他们没有人生追求,没尝过摆摊的乐趣。尝过了却仍去弄权的,那就是他们没有生活情趣。凤九觉得,她这些臣属说得对错与否暂且不论,但省了她不少事倒是真的。

这一段记忆紧锣密鼓,一环扣这一环,像是一帘瀑布从峭壁上轰然坠下,击打在崖底碎石上,溅起一丛丛冰冷水花。所谓悲剧,自古开天,便是这样一副蘧然仓皇却又狰狞无情的摸样。记忆的下一环,紧扣着苏陌叶曾告诉她的那则传闻。

原来,那并非一句虚言。

七月二十二,上君大殓将尽,是夜,公主府被围,阿兰若被一把铁锁锁出府门,押进了王宫,安在她头上的罪名,是弑君。

主理此案的刑司大主事是她娘倾画夫人的亲弟,她的亲舅舅。

上君薧了,按理说承权的该是太子,但太子相里贺从前是个不被看重的太子,此时是个势微的太子,将来也行只能做个傀儡上君,大权一概旁落在倾画夫人手里。而朝中谁都晓得,刑司的这位大主事是倾画夫人的心腹。换言之,往阿兰若身上安罪名的是她亲娘,困她的是她亲娘,一门心思要置她于死地的,仍是她亲娘。

阿兰若蹲牢的第七日,倾画夫人屈尊大驾,来牢中探视她。牢中清陋,一蓬压实的茅草权当一个睡铺,挨着牢门搁了张朽木头做的小桌子,桌沿有盏昏沉沉的油灯,阿兰若一身素衫,靠在小桌旁习字,牢门外一个卒子守着一个火盆,她习一张卒子收捡一张烧一张。

倾画夫人委地的长裙裾扫顾地牢中阴森的石阶,她听到绫罗滑过地面的窸窣声,抬头瞧了来客一眼,眉眼弯弯:“母亲竟想起来看我,可见宫中诸事母亲皆已处置停妥。”语气和缓,像她们此时并非牢狱相见,乃是相遇在王宫的后花园,寒暄一个寻常招呼。

倾画宫装艳丽,停在牢门前两步,卒子打开牢门退下去。阿兰若将手中一笔字收尾,续道:“牢中无事,开初我其实不大明白母亲为何往我头上安这样的罪名,但琢磨一阵,也算想通了一些因由。”

倾画淡声道:“你一向聪慧。”垂目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自袖中取出封文书并一个瓷瓶,手中掂量片刻,俯身一道搁在枯朽的木案上,“看看这个。”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如平日里她向她请安时,她那些惯常却毫无情感的敷衍回应。

烛光昏沉,映照在叠好的文书上,隐隐现出墨迹。阿兰若伸手摊开面前的文书,掠过纸上一笔青隽刚劲的墨字。枯瘦独影中,目光在纸上每下移一分,脸色便白一分。良久,抬头望向她母亲,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小指仍在微颤,神情竟仍然从容,甚而唇角还能筹出一个笑:“沉晔大人呈递的这份文书,写的中规中矩,不如他一向的洒脱恣意,文采风流。”

倾画看着她,眼神几近怜悯,良久,却问她道:“还惯否?”

阿兰若似垂头思虑,半晌,低笑一声,答非所问道:“父亲一生刚决果断,却不想败在一个情字上头。他大约曾未想过,直到如今,母亲你仍未忘记橘诺的生父罢。橘诺确是他的眼中刺,他将橘诺赶出王城,断送她的前程,彼时只图快意,却埋下了他今日病薨的祸根。但母亲你多年隐忍,乃是成大事者,自然不愿就此止步,母亲最终,是想让橘诺即位,将父亲从她生父那里抢来的全要回去,对不对?”

瞧着手旁的烛焰,又道:“太子、我,还有嫦棣,我们都挡了橘诺的路。太子非母亲所生,母亲自然不会留情,嫦棣她脑中空空,除了骄纵也不剩别的,或许让她疯了是条路,宗室也不会让个疯姑娘做上君。但两个待即位的女儿全疯了容易招人闲话怀疑,必定要死一个,母亲既保了嫦棣,我便非死不可。”她勉强一笑,“我没想过母亲会做到这个地步,母亲这个计策,当真半点儿后路也不曾留给我。”

牢中一片如死的宁静,阿兰若伸手将文书搁在一旁,摊开一张白纸,重执了笔,一滴墨落在纸上化开,她轻声道:“母亲问我住得惯否,当日被母亲弃在蛇阵中,我也熬过来了。今次母亲将我关在此处,却还记得我好习字,破例备了笔墨纸砚给我,让我打发时日,我又怎会不惯呢?”

许久,倾画道:“你当知,此事非我一人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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