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君所持,非秦王所言也。”唐且嘴角流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封君受地于先王而守之,虽千里之地不敢易也,岂直五百里哉!”
“足下既为特使,尝闻天子之怒乎?”嬴政面色阴沉了。
“唐且未尝闻也。”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偌大厅堂骤然荡出一种肃杀之气。
“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唐且平静从容。
“布衣之怒,丢冠赤脚,以头抢地尔。”嬴政揶揄地笑着。
“大王所言,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
“士之怒,又能如何?”
“专诸刺僚,彗星袭月;聂政刺韩,白虹贯日;要离刺庆,苍鹰击殿。此三人者,皆布衣之士也!其怀怒未发,吉凶自有天定。今日加上唐且,恰好四人也!”这个相貌平平的中年士子骤然勃发,语势强劲目光犀利,顷刻之间弥漫出一股凛凛之气。
“啪”的一声,嬴政突然拍案冷笑:“足下纵为士之怒,又当如何?”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随着一声冷峻强音,唐且大步掠向王台,红衣大袖中骤然闪现出一口烁烁短剑,风一般横扫而来……殿角赵高大惊失色,一个飞掠横插在唐且与王案之间,左手已经同时举起了王案上的一只青铜鼎,便要当头砸下……“先生绝非刺客。小高子下去。”嬴政平静地摇了摇手。
唐且却愣怔了。以山东士子论秦王,嬴政只是一个有虎狼之心而色厉内荏的暴君而已,真有勇士当前,秦王准定是惶惶逃窜,更何况还有荆轲刺秦在先,秦王岂能不杯弓蛇影?今日他挺剑而起,虽非当真要做刺客,而只是要维护名士尊严与声誉,然毕竟是剑光霍霍逼来,秦王却连身形也没有移动,如此胆识之君王,当真是未尝闻也。一时间,唐且有些手足无措了。
瞬间沉寂,王案后的嬴政肃然挺身长跪,又一拱手,带着笑意却又一脸正色道:“先生请坐。区区五十里之地,何至于此也!”见唐且终于带着尚有几分犹疑的神色在对面落座,嬴政长吁一声道:“本王明白也!韩、魏灭亡,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徒以有先生也!”
“唐且,但知不辱使命。”
“不辱使命!好!真名士也!”嬴政终于毫无顾忌地激赏这个特使了。
那日,秦王嬴政破例在东偏殿设宴,与唐且痛饮畅谈到日暮时分。唐且坦言,安陵君若能亲识秦王器局,必心悦诚服矣!只要秦国保留安陵君封地不动,秦军不扰安陵君宗庙社稷,唐且愿说服安陵君许秦军借地建造仓储。秦王嬴政大是舒畅,劝唐且回复使命后入秦任官建功。唐且却说,官身不言私事,入秦不入秦容后再议。秦王连连赞赏,遂不谈唐且个人出路,只海阔天空说开去。末了,唐且两眼泪光莹莹,只一爵又一爵地猛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