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技场的回忆让我浑身冷汗津津。我的手从电视屏幕上滑落下来,无力地垂在身边。皮塔不仅能用画笔描画竞技场的情形,他用语言也一样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人一旦身处竞技场内,外部的世界就变得极为遥远。”他接着说,“你所爱的、所关心的一切人和事都几乎不存在了。粉色的天空、丛林里的怪物,还有那些想要你命的‘贡品’就成为了你现实世界里的一切,唯一能影响你的一切。更糟的是,你也要杀人,因为在竞技场,人们只有一个愿望,一个要为之付出昂贵代价的愿望。”
“它要你付出生命。”凯撒说。
“噢,不。它要你付出的不仅是生命。你要去杀死无辜的人,你要付出所有的一切。”皮塔说。
“付出所有的一切。”凯撒轻声重复着皮塔的话。
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寂静,我感觉这寂静正传递到整个帕纳姆国的每一个角落,整个国家的人肯定都在电视机前静静地听着,因为以前从没有人提过在竞技场的感受。
皮塔继续往下说:“那么,你要坚守着自己的信念。而那最后一晚,是的,我的愿望是救凯特尼斯。但即使对叛乱一无所知,整个事情也让人感觉很蹊跷,当时的情况太复杂了。我很后悔早晨她提议我们离开时没有听她的话。可那时候谁也看不出事态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也许你对比特电击盐水湖的计划太过专注了。”凯撒说。
“光顾着和他们结盟了。我绝不应该让他们把我们分开!”皮塔突然提高了嗓音,“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失去了她。”
“也就是你留在闪电树旁,而她和约翰娜·梅森拿着电线往湖边走的时候。”凯撒进一步描述当时的情形。
“当时我也不想那样!”皮塔因为气愤,脸涨得通红,“可要是我跟比特争执就暴露了我们要离开他们的企图。当电线被隔断时,一切都全然失控了。我对那时发生的事依稀只记得一些。我设法去找她,我看到布鲁托杀死查夫,我自己又杀死了布鲁托。我知道她在叫我的名字。接着,闪电击中大树,然后竞技场四周的电磁力场……就爆炸了。”
“是凯特尼斯把它打爆的,皮塔。你已经看过录像了。”凯撒说。
“她当时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们都不明白比特的计划。你也可以看到她当时想弄明白电线是干什么的。”皮塔争辩道。
“是的,当时的情况确实很令人生疑,好像她一直都参与了反叛计划。”
说到这儿,皮塔站了起来,他把脸凑近凯撒,双手扶在凯撒的椅子扶手上,“是吗?难道约翰娜把她打得半死也是她的计划?那电流把她击伤也是她的计划?轰炸也是她的计划?”此时他已经在大喊了,“她并不知情,凯撒!我们俩当时除了要让彼此活命,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凯撒赶紧抬起手,放在皮塔胸前,一方面是自我防卫,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安慰皮塔,“好的,皮塔,我相信你。”
“好吧。”皮塔从凯撒身边退了回来,抬起双手抓挠着头发,把精心梳理的发型都弄乱了。他发疯似的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凯撒暂时停止了问话,仔细观察着皮塔。继而,他接着说:“那么,你的指导老师,黑密斯·阿伯纳瑟呢?”
皮塔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黑密斯是否知情,我不清楚。”
“他会不会参与了这次阴谋?”凯撒问。
“他从未提起过。”皮塔说。
凯撒步步紧逼,“那你的感觉呢?”
“我觉得以前我不该信任他。就这些。”皮塔说。
自从上次在飞机上和黑密斯厮打,我用指甲在他脸上划了一道长长的挖痕之后,就没有再见到过他。我知道他在这里也不好过。十三区禁止生产或消费任何带酒精的饮品,即使医用酒精也锁在柜子里。最后,黑密斯一滴酒也沾不上,没有任何私藏的或家酿的代替品来帮他渡过难关。因为他不适宜在公众场合露面,所以他们把他隔离了,直到他把酒瘾完全戒掉。这一定极为痛苦。但想到他是怎样欺骗了我们,我对他已没有丝毫的同情。我真希望他此时此刻也在看电视,这样他就会知道皮塔同样也唾弃他。
凯撒拍拍皮塔的肩膀,“如果你想,咱们现在可以停止了。”
“还有更多需要讨论的吗?”皮塔不无讽刺地问。
“我刚才想问你对于战争的看法,但如果你心绪不佳的话……”凯撒说道。
“噢,我没有心绪不佳,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皮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眼睛直视摄像头,“我想要每一个人正在看电视的人——不管你站在凯匹特一方或者反叛者一方,暂时停止战争,仔细想想这场战争对人类意味着什么。以前因为我们对彼此发动战争,已处于灭绝的边缘。现在,我们人口数量下降,生存状况更加恶劣,难道这就是我们所想要的吗?彼此屠杀直至最终灭绝?我们希望达到……什么目的?让一些更高级的物种来接管硝烟弥漫的地球?”
“我不太明白……不太明白你说的话……”凯撒说。
“我们不能再彼此打下去了,凯撒。”皮塔解释道,“不然幸存下来的少数人会难以为继。如果大家不放下武器的话……
我是说,不很快放下武器的话,一切就都完了。”
“那么……你是在呼吁大家停火啦?”凯撒问。
“是的。我是呼吁大家停火。”皮塔不无疲惫地说,“现在干吗不让警卫来把我带回我的房间,这样我就能搭建一百个卡片房。”
凯撒转向镜头,“好的,本节目到此结束,请大家继续观看本台其他节目。”
电视上,音乐声过后,一位女播音员开始播报凯匹特的物资短缺情况——新鲜水果、太阳能电池、肥皂。我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因为我知道此时大家都在等候我对采访做出的反应。可我一时间也想不明白——皮塔还活着,没有受到伤害,对此我很庆幸;其他方面呢?他为我在叛乱中的无辜行为辩护,他呼吁停火显然又和凯匹特沆瀣一气。噢,他好像是在谴责交战的双方。目前,反抗方只取得了小小的胜利,如果停火,就意味着我们要回到从前的状态中去,甚至比以前更糟。
在我身后,已经传来对皮塔的一片谴责声。叛徒,骗子,敌人,这些词语从四壁反射到我的耳朵里。我既不能加入反抗者愤怒的谴责,又不能加以反对,因此我觉得现在最好走掉。刚走到门边,就传来了科恩的声音,“你现在还不能走,伊夫狄恩战士。”
话音未落,科恩的一个手下就用手拉住了我的胳膊。这不算一个具有进攻性的举动,真的。但在经历了竞技场的一切之后,我对任何不熟悉的人触碰我都会做出过激的反应。我挣脱了他的手臂,抬腿就朝着大厅外跑。我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可我并没停下来。我边跑,边在脑子想着自己一连串古怪的藏身之处,最后我跑到学校的大壁橱里,蜷缩在一堆粉笔盒子里。
“你还活着。”我一边小声说着,一边用手掌捂住脸颊,我觉得自己正咧着大嘴笑,看上去一定傻得很。皮塔还活着,他现在成了叛徒。可眼下,我并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他说什么、对谁说,我在乎的是他还能说话。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人溜了进来,是盖尔。他倚靠在我身边,鼻子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