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黑冰台便成了只能对外,而不会对朝局国政造成无端威胁的秘密利器!张仪回到府中,正要差人去召嬴华,她就恰倒好处的翩翩来了,进门就问:“丞相大哥,如何啊?”张仪笑道:“你有耳报神么?如何总是来在节骨眼上?”嬴华道:“我呀,心思一动,就知道那里有事儿了。”张仪揶揄道:“噢,巫婆一个了。”嬴华咯咯笑着:“就做巫婆,老缠着你!”张仪却没听见一般正色道:“公子大策已经我王决断,立即着手。自今日起,公子便是丞相府属官,职任行人,专司外事。”“是!属下参见丞相。”嬴华立即精神抖擞的深深一躬。
张仪又将御前朝会商定的有关黑冰台的诸般职掌说了一遍,末了道:“黑冰台的所有事宜:总帐地点、剑士数额、所需金钱等,要尽快开列施行,若能在冬日之内完成,便能在来春出使六国时派上用场了。”
嬴华道:“属下请丞相即刻视察黑冰台旧帐,也许丞相另有决断。”
“另有决断?”张仪笑道:“如此说来,公子是早有准备了?”
“请丞相大哥只带绯云一人,莫带护卫才是。”
张仪点点头,绯云便飞步入内取了那口越王剑出来,跟在两人身后出了门。门外已经有三匹骏马在空鞍等候,张仪便知嬴华是着意请自己来的,也不说话,翻身上马便跟着嬴华出了咸阳北门。片刻之间,三骑快马便飞上了北阪,穿过松林进入了一道峡谷。北阪虽然是林木葱茏,大势却并不险峻,也没有石山,偏这道峡谷却大是奇特,两边大石嵯峨,谷底流水潺潺,山腰山头竟被苍松翠柏封得严严实实,连寻常峡谷的一线天也没有。进入谷中,就象进入了一个漆黑的山洞,除了流水松涛之声,一切都被淹没了!到了一个避风处,嬴华回身道:“大哥,马拴在这儿了。”说着便跳下马来,也没看见有什么动作,他手中便骤然亮起了一支火把。光明之下,但见一个小小的山洞,又干燥又避风,靠墙处还有一个长长的青石马槽。“吔!山洞马厩呢。”绯云低声惊叹着下马,又将张仪的马牵了过来一并拴好,笑问:“公子大哥,可有草料?”嬴华走过来道:“看看,记住了。”说着便右手抓住马槽顶端的一个不起眼的石疙瘩一旋,便听“喀哒!”一声,正对马槽的山洞顶部竟裂开了一道大约两指宽的缝隙,碎干草混合着碎豆瓣儿便哗哗的流淌下来!看看马槽将满,嬴华一旋石疙瘩,洞顶缝隙便又喀哒关闭。“这边有水瓮。”嬴华说着又向洞底石墙上一拍,便有一道石板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硕大的陶瓮赫然便在眼前!绯云眼尖,一眼看见瓮上漂着一只小木桶,便抢上去打了一桶水均匀的泼在马槽,又回身将木桶丢进大水缸,再一拍石墙那个掌印,石门便“咣!”的合拢。“吔,这样啊,记住了!”绯云好奇而又兴奋的笑叫着。嬴华又递给绯云一支火把:“我领路,你断后,大哥中间,走吧。”说着便出了山洞。出得山洞马厩,嬴华领着张仪绯云淌进了一道哗哗溪流。说也奇怪,虽是冬天,这山溪水流却竟是暖暖的丝毫不见冰凉。顺着山溪向前,溪流中那光滑嵯峨的巨石倒真是一道天然的山梯一般,攀缘而上,竟是越走越高,水声也如沉雷般轰鸣起来。绯云的火把早已经被飞溅的水珠打灭,嬴华的火把却始终在高处闪动。借着光亮,张仪看见山溪已经变成了一道瀑布,他们竟攀缘在水帘之中,又攀了两级“山梯”,居然进到了水帘之内,呼啸的山风顿时消失,面前竟是一片温暖干燥的乱石山体。
嬴华叮嘱道:“跟我来,小心,脚不要插进石缝里。”说着便举着火把从两块巨大山石的缝隙中侧身走了进去。张仪虽然瘦削,身材却是高大,长长吸了一口气,才扁着身子挤了过去,里边竟然是个天然石洞,却是空荡荡的。嬴华火把向右一摆:“这里了。”脚下猛然一跺,便听得右手山石轧轧开裂,一道石门赫然出现在眼前!
“进来吧。”嬴华举着火把先走了进去。张仪跟进,眼前却是一间两三丈见方的山洞,也是空荡荡的。嬴华用火把点亮了两边墙洞里的四盏纱灯,洞中顿时大亮。张仪注意到了右手墙上的一道小小铁门:“机密在这里吧?”嬴华嫣然一笑,上前抓住铁门把手左右各拧了三转,便听一阵隆隆声,铁门便缓缓洞开。“丞相大哥,跟我来。”嬴华率先进洞,又点亮了两盏大纱灯。灯光之下,一个摆设如书房一般的山洞竟赫然呈现在眼前——几个书架、几个铜柜、一张石案、一个插着各式长短剑的兵器架。“噢——,这是中军大帐了。”张仪颇带揶揄的笑了。
“难道不是么?”嬴华笑着打开了一只铜柜,捧出一只小小铜箱,一摁机关,箱盖“当!”的弹开。嬴华拿起一个形状怪异的青铜物件道:“这是君上特赐的兵符,不是大将虎符,而是秦国公室调动禁军的‘凤符’。持此兵符,可到宫廷护卫中任意挑选铁鹰剑士。”又拿起一支大约四五寸长的金制令箭:“这是秘密金令箭,可到公室府库直接支取钱财,多少不限量的。”张仪笑道:“权是大了。”
嬴华却没有丝毫笑意:“这些,都是君上在特殊时日的特殊安排。今日回归正道,交于丞相,黑冰台日后便纳入外事调遣,不再由我一人秘密掌控。”
张仪道:“秦王已经御前会议决策,黑冰台便是国家利器。本丞相命:公子以行人之职,兼掌黑冰台,凤符与金令箭由行人掌管,只是每次使用,须得本丞相准行方可。”
“是!属下明白!”嬴华就象军中将领那样赳赳挺身,拱手领命。
张仪笑道:“如此大费周折,就为了藏这两样物事么?”
“那岂非暴殄天物?”嬴华笑了:“丞相大哥跟我来。”便出了“中军大帐”,打开了另一道石门,洞中却是码满了两排大铁箱!嬴华笑道:“猜猜,这里面都是何物?”张仪道:“黄金珠宝罢了。”嬴华道:“秦国王室的祖传宝物,十有八九都在这里了。君上说,有用于国,方为宝物,留在宫中做摆设糟蹋了呢,就都让我给搬出来了。”
张仪不禁慨然一叹,想起天下以收藏珠宝为乐事的魏惠王,想起六国贵族对财货珠宝的贪婪,想起楚国权臣争夺金玉财宝竟用尽机谋,那个昭雎竟然诬陷自己偷了他一对玉璧而置自己于死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财货珠宝为天下利市之精华,视之如粪土者能有几人?秦王若此,秦国安得不强?
“这是兵器库。”嬴华的声音惊醒了张仪,抬头一看,这个山洞里却环绕着一架又一架长剑短剑!“这些兵器都涂着一层厚厚的牛油,所以光芒便收敛了呢。”嬴华笑道:“这些短剑都是一等一锋利的匕首,黑冰台勇士人各一把。长剑只给单独行动者配备。”嬴华说着便从架上拿下一把短剑,用石桌上的细棉布擦去牛油,短剑顿时青光闪烁森森逼人!嬴华将短剑插入配套的牛皮剑鞘,双手捧起:“绯云小妹,如今你是丞相护卫了,本行人便将这把短剑配给于你。这是楚国风胡子匕首,削铁如泥呢。”绯云笑道:“吔,谢过行人大哥了。”张仪大笑:“甚个叫法?全无法度了。”嬴华却高兴得咯咯直笑:“好!就是这样儿好!丞相大哥,行人大哥,还有……家老小妹!”这“家老”本是中原人对大管家的称谓,用到绯云身上倒也颇有趣味,一语落点,三人竟一齐大笑。嬴华又点起火把,领着二人穿出洞中,洞外却是莽莽苍苍的森林,隐隐可见草木丛中的小道直通山外。张仪笑道:“你去安邑,也是从这里出发的了?”嬴华笑道:“那是自然,黑冰台的秘密使者,都是在这里训练准备,而后从这里出发的。”绯云惊讶道:“行人大哥好心思!竟选了这么个鬼都找不到的地方吔!”嬴华咯咯笑道:“君上原是要在咸阳给我一幢隐秘府邸,我没有要。这里多好,略微修葺一番,胜过金城汤池呢。”张仪道:“你自己找的么?”嬴华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我小时侯采药发现的。”张仪惊讶了:“你采药?宫中太医呢?”嬴华叹息了一声,沉默的咬着嘴唇,眼睛却暗淡了。
张仪笑道:“时间也长了,回去吧。”
下得山来进入北阪,灰蒙蒙的夜空竟开始飘下飞扬的雪花,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就这样悄悄来临了。回到府中,张仪接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苏秦北上燕国,正与四公子分头组建六国盟军,准备来春夺回函谷关外的六国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