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惟有强大的秦国不与任何邦国结盟,游离于中原的乱象之外。但却趁着乱势,不声不响结结实实的打了几仗,给山东六国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威慑!
第一战便是秦楚大战,楚军大败,举国震恐,楚国被迫迁都。
秦国奔袭楚国房陵得手后,楚国朝野震恐,发誓要夺回这个大粮仓。楚威王命田忌统率楚国的战胜之师,乘灭越声威兼程北上,要将秦军消灭在房陵!田忌对楚军实力已经熟悉,但对秦国新军却很生疏。秦国齐国,一东一西相距千里,历来很少交战,进入战国这两个大国还没交过手。但田忌明白,山地的长途奔袭战只能是精兵轻装,不可能是秦国的重装铁骑。楚军战力虽差,但以精简后的十万楚军对三两万秦军,胜算还是有的。身为大将,若能打破秦国新军锐士不可战胜的神话般的声威,也是田忌的莫大声望。大军未动,田忌便派出了数百名游骑斥候,秘密探听秦军动静。不久斥候回报:秦军奇袭兵力只有两万余,占领房陵后尚未撤出。田忌立即兵分两路兼程北上:东路,前军主将子兰率领四万骑兵,沿汉水谷地秘密向西北行进,在丹水山地设伏,堵住秦军北撤退路;西路,自己率领重新整编的步骑六万,乘舟师大船越云梦泽、出郢都,正面进逼房陵与秦军决战!
无论从那方面说,这都是一个周全的决战方略。
楚威王认定这次大战“万无一失,楚军必胜!”郢都连北上灭秦的诏书都拟好了,单等房陵大捷便昭告天下,挥师关河!可是,当田忌大军到达房陵山地时,两万秦军却鬼魅般的消失了!
正在田忌惊疑未定之时,探马急报:秦军奇袭郢都,王城岌岌可危!
田忌星夜回师,却在彝陵峡谷突遭伏击。五万步骑军兵在陡峭的山谷中血战昼夜,最后竟然只有数千人马逃出!旬日之后,东路也传来败绩:子兰大军反被一支由武关开出的秦军截了后路,惟有子兰率三千残兵逃回!楚威王大怒,下令缉拿田忌来郢都问罪。但当王命特使截住败逃军兵时,田忌已经不在军中了!消息传出,楚国举朝恐慌——房陵屏障已失,大军主力被歼,唯一可凭借的统帅也神秘逃走,郢都完全暴露在房陵秦军的威慑之下,岂非大险?匆忙聚商,楚威王与所有王族大臣便连夜乘舟师进入云梦泽避难!有一支颇具规模的水军,这是楚国唯一强于秦国的地方,否则便当真是大难临头了。三个月后,楚国为了避开秦军锋芒,迁都云梦泽以东、长江南岸的寿春,都城名字却仍然叫做郢都。
第二仗,攻取韩国宜阳,夺得韩国铁山!
司马错奇兵战胜楚国大军,被迫楚国迁都后,秦国朝野大为振奋。司马错对山东列国的战力有了更清楚的了解,在回师北上时向嬴驷上书:顺道出武关,夺取韩国的宜阳铁山!嬴驷立即召叔父嬴虔与樗里疾会商,三人对司马错的用兵才能已经不再疑虑,立即快马回书,赞同夺取宜阳!同时议定:樗里疾率领蓝田一万铁骑,东出策应。
宜阳地处函谷关以东百余里,东北距洛阳只有数十里,是洛水中游山地的咽喉要塞。因为这片山地有天下最为富有的铁矿石,所以韩国专门设置了宜阳邑镇守宜阳铁山。近百年来,围绕着争夺宜阳,韩国与几乎所有的大国,包括宋国一类的二流国家打过仗,无论如何,总是胜多败少,确保了宜阳没有丢失。韩国在申不害变法时曾经训练出了十万新军,但在对魏国的新郑大血战中几乎打光,侥幸剩下的,便是驻守宜阳的两万骑兵。那场大血战后,新郑国人死伤十余万,韩国财富也几乎消耗殆尽,元气大伤,根本无力扩充新军。重新招募的五万士卒,也缺乏精良军器与充足粮草,严格训练自然也是大打折扣,其战力与申不害时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惟独驻守在宜阳的这两万骑兵是当年的劲韩铁骑,堪称真正的精锐之师。韩国攻宋、攻魏接连得手,靠的便是这支铁骑主力。正在大宴群臣满城欢庆的时候,韩宣惠王突闻警报——秦国偷袭宜阳,激战正酣!“哐啷!”大响,韩宣惠王的铜爵掉在了鼎盘中,汤汁四溅。
拱卫新郑的五万步骑立即兼程疾行,开往宜阳救援。三天三夜之后,疲惫不堪的韩军方才渡过伊水,看见了洛水北岸的宜阳城楼。韩将下令全军埋锅造饭,饱餐之后激战秦军。可炊烟刚刚升起,一股溃散的骑兵就冲了过来,战马骑士浑身鲜血,看得韩军将士胆颤心惊。三言两语,便知秦军已经攻下宜阳,韩国两万精锐骑兵已经全军覆没!
逃回来的骑兵说:月黑风高的后半夜,秦军步兵突然出现在宜阳城下,趁夜全力猛攻。
待到天亮,韩军守将清楚了秦军全是步兵,便率领城内铁骑杀出,要一举消灭秦军。谁知秦军竟是根本不退,反而筑成步兵圆阵迎战。宜阳骑兵被秦军的傲慢激怒了,发誓要与秦军步兵见个高低。鏖兵竞日,韩军竟是无法撼动秦军步兵的大阵,反而死伤了两千人马。这时,天近暮色,大祸降临,秦军大队铁骑神奇的从漫山遍野杀了出来。韩国的宜阳铁骑就这样陷入两面夹击,两个时辰便全军覆没了!只是不知何故,秦军竟没有追击韩国援军?“那真叫害怕……”伤兵惊魂未定:“黑人,铁马,尖利的号角,闪亮的长剑,我们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们分割成了碎块。”消息传来,韩国朝野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申不害训练的韩国铁骑也是赫赫大名的天下劲旅,魏赵齐楚燕几个大国无不忌惮三分,可如今竟被秦军一夜之间全部歼灭,这秦军锐士之战力如何不令人胆寒?
第三战,夺取魏国占领的崤山区域,全面控制崤山!
对秦国战事的前期谋划,司马错始终在壮大根基上做文章。楚国房陵是粮仓,韩国宜阳是铁山。紧接着,司马错便看准了夺取崤山这步棋。崤山,是与秦、魏、周、韩、楚五国都大有干系的要塞山地。从位置看,它处在黄河东折处的南部,与桃林高地连成了一片广袤的山原,向西伸展到华山地带,向南楔入楚国北部的丹水中游,向东则居高临下的鸟瞰三川地区,与洛阳几乎只有百里之遥,骑兵两个时辰便可兵临城下。崤山地带的咽喉要塞就有三处——东边函谷关、南边武关、西边桃林塞。对于这五国,崤山都有“门户”的意义。谁占据了崤山,谁便真正掌握了自己的国门。
长期以来,崤山与河西地区一样,都是魏国占领的“飞地”。商鞅收复河西后,只收回了包括函谷关在内的崤山西部地带,崤山的大部分地区尚处在分割拉锯状态。楚国占据了崤山南部,魏国控制了崤山东南部。也就是说,秦国的武关直接处在楚魏势力范围,函谷关外的东部山麓也在魏国手里,崤山所具有威慑力的全部地段,并没有被秦国全部掌控。从东出争霸的眼光看,只要崤山处于分割状态,秦国东部的封锁就还没有彻底打开,出得函谷关并不能长驱东进。
全部占据崤山,就是要使山东六国的门户洞开,而秦国的防守要塞却更加牢固。在崤山东南,魏国驻扎了五万守军,一部驻扎在武关背后的洛水上游河谷,一部驻扎在函谷关外大河南岸的三门大峡谷内。洛水河谷以步兵为主,大峡谷以骑兵为主。魏国虽然衰落,但仍然是一流的强国富国,魏军也仍然算是天下少有的几支强大军队之一。训练严酷敢打硬仗的“魏武卒”更是威名赫赫。但是,在桂陵大战、马陵大战、秦魏河西大战后,魏国的精锐主力已经基本拼光,剩下的各关隘驻军全是守备之师,只有二流战力。庞涓死后,魏国军权由太子魏嗣执掌,竟没有再设上将军。魏嗣志大才疏,以“名将”自居,执掌军权后两次征发,将魏军兵力总数重新扩大为三十万,一时颇有声威,一心要打几场大胜仗,复兴大魏的霸主地位。对秦国而言,这是新君臣第一次对中原强国的直接挑战,也可以说是一种试探。魏国现下力量究竟如何?能否对秦国构成新的封锁?都将在崤山之战见出分晓。毕竟,魏国不是楚国,更不是韩国。
司马错提出夺取崤山的谋划后,嬴驷立即带领轻装骑队秘密东来。两日后的深夜,嬴驷进了宜阳,与司马错、樗里疾会齐,君臣三人秘密谋划了整整三天,议决由司马错统一指挥崤山之战,樗里疾总揽后援,嬴驷坐镇咸阳做万一失利的应变准备。旬日之后,正是月初。夜黑风高,崤山南麓的武关开出了一支偃旗息鼓的步兵,轻装疾进,直扑洛水河谷。天将黎明,魏军正在酣梦之中,突闻鼓声如雷号角凄厉,漫山遍野的黑影潮水般压了下来!魏军惊慌大乱,自相践踏,溃不成军。两个时辰后天色大亮,魏军数千人拼命杀出重围,沿洛水河谷向东逃窜。未走几里,秦军一支伏兵杀出,硬生生将魏军残部封堵在山谷之中。日色正午时分,崤山东南便恢复了平静。这支秦军步兵迅速集结,饱餐战饭后立即兼程北上,向函谷关外秘密运动。
三门大峡谷的黑夜一片静谧,惟有大河涛声隐隐可闻。魏军骑兵操演了一天阵法,早已经酣然入梦,连谷口的游骑步哨都不再游动,聚在山坳里燃起篝火避风取暖,不消片刻,也都呼呼大睡了。魏军也是太大意了:这里虽是山地峡谷,但却是关外,历来是魏国的本土;西南是洛阳,东南是新郑,都是毫无威胁的鱼腩弱邦;西边是函谷关,秦军只有一万步骑驻防,岂敢寻衅三万铁骑?东边距重兵驻守的大梁不过一日路程,大军随时可到。对于风驰电掣的骑兵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平安谷。况且太子亲统大军,正要重振魏国雄风,哪里还有人敢在这里与魏国打仗?突然,却闻战鼓如雷杀声震天,火把如同白昼!黑色骑兵竟神奇的从峡谷深处铺天盖地的杀了出来。魏军营寨立即大乱,人喊马嘶,争相逃窜。统兵大将从睡梦中惊醒,慌忙上马发令,几经弹压,杀掉了几十名惊慌逃窜者,主力才稍见聚拢。大将下令,向峡谷外突围,在平原上与秦军决战!魏军便潮水般冲向谷口,忒煞作怪,谷口竟一无秦军,畅通无阻。“啊——!秦军主力——!”前行骑士几乎是尖叫起来。
漆黑的原野上出现了广阔的火把海洋,横宽无边,正正的堵在魏军骑兵面前——铁马面具,黑色森林,清一色的阔身长剑,正是秦国的铁骑主力!
“杀——!杀出去——!”情知生死在即,魏军大将怒吼着发出了死战命令。魏国的红色骑兵高举着长剑,冲向了无边的火把海洋。“哗——”火把海洋的中央地带却退潮般迅速缩回,两翼伸向无边的夜色之中,将冲锋的红色集团倏忽围困在火把海洋之中。大河南岸的原野上,弥漫出惊心动魄的无边喊杀。
深秋的太阳升起时,原野上沉寂下来,层层叠叠的红色尸体从山外平川一直绵延到大峡谷深处。秦军迅速清理了峡谷,修筑起新的营寨。日落时分,大峡谷口已经树起了一面黑色的“秦”字大纛旗。
消息传到大梁,太子魏嗣暴跳如雷,立即就要出动大军复仇!
“嗣儿,稍安毋躁。”已经两鬓班白的魏惠王深深的叹了口气:“如今大乱之势,猎犬捕兔而虎狼在后的事儿还少么?你没打过大仗,万一有差,大魏基业何人承继?”
太子魏嗣顿时泄了气,大骂秦国一通“蛮夷虎狼”了事。
此战虽然规模不大,但却打出了秦国的威风——一举控制了崤山全部,一脚踏出了函谷关,迫使赫赫魏国忍气吞声,洛阳周室、韩国新郑、楚国郢都尽皆噤若寒蝉,齐赵燕三大国也假装不知道似的默不作声。秦国的威慑力首次覆盖了大河南岸,一股凛冽的寒气开始弥漫中原。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终止。
一鼓作气,秦国打了第四仗——东出汾水,夺取晋阳!
商鞅收复河西,秦国在黄河东岸仅仅占领了离石要塞,在河东地带扎了一个小小的钉子。对赵国、中山国、燕国几乎没有任何威慑力。而这三个国家,都是秦国恨得牙痒,而又长期被魏国牵制得无法动手的国家。中山狼对河西的灾难,已经使秦国朝野切齿。赵国屡次策动秦国西部后院的戎狄叛乱,又屡次参与瓜分秦国,几乎与魏国不差上下。燕国则历来以老牌贵族自居,蔑视秦国,不屑为伍,多次拒绝了秦国在困窘时期的修好请求。秦孝公视为国耻者,即六国“不屑与我会盟”。这种仇恨,秦国朝野是不可能忘记的。如今情势大转,秦国的后续目标便立即瞄准了河东,要在这里立下一个根基。“夺取晋阳!这里是河东腹心。”这次是樗里疾的主意。
“有理。”嬴虔立刻赞同。他青年时期长年在西北作战,对西部戎狄与河东燕赵一带特别熟悉:“晋阳不大,却是兵家形胜之地。东南直接压迫邯郸,东北威慑中山,北面对燕国的雁门塞与代地可成攻势。一石三鸟,好棋!”“国尉之见呢?”嬴驷特别的看重司马错的判断。
“臣以为有理。”司马错虑事细密,沉吟道:“只是,攻取晋阳,须得劳动太傅一场。”“但凭国尉差遣!”嬴虔大是兴奋,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上过战场了。
“好!夺取晋阳仍由国尉统一号令,太傅与上大夫襄助。”嬴驷断然定板。月余之后的一个深夜,一支商旅马队秘密出了咸阳北阪星夜北上。这是嬴虔率领的一支由公室弟子组成的特殊马队。嬴秦部族曾经长期在西部半农半牧,立国成为诸侯之前,两支较大的支脉曾经进入阴山草原,又从阴山南下,进入汾水流域燕赵之地的河谷草地,在那里定居下来。秦人立国后长期动荡不宁,这两支部族也很深的溶入了燕赵民众,大部改姓了赵,便没有再迁徙回归,但却与老秦部族始终保持着各种联系,以致秦人中流传着“秦赵同族同宗”的说法。这支“赵人”的一支便定居在晋阳,是晋阳地带极为重要的一支力量。嬴虔的公室马队,就是要策动这支“赵人”认祖归宗,做秦军的接应力量,事后重新回归秦国。
半个月后,司马错接到秘密消息:嬴虔大获成功,“赵人”已经做好了接应准备!司马错这时已经移帐离石要塞,闻讯立即下令:河西三万铁骑兼程北上,绕到晋阳北面(背后)待命!同时,司马错亲自率领八千轻装步兵,从汾水河谷秘密北进,堵住晋阳正面,以防赵国骑兵增援。
旬日之后,嬴虔率领的“赵人”勇士与秦军三万铁骑同时发动内外夹击!一夜之间,晋阳的一万赵军全部被歼。赵肃侯接报大惊,立即派出五万骑兵挽救晋阳,眼看晋阳遥遥在望,不想却被司马错的步兵堵在汾水西岸的龙山峡谷,激战竞日,竟是无法越过。次日,秦军三万铁骑杀到,与赵军骑兵展开了激烈厮杀。也是半日工夫,赵军损失大半,仅余万余骑突围逃走。晋阳一鼓而下,燕、赵、中山无不惊恐!
颇有气焰的中山国竟首先发出修好和约,主动将临近晋阳的三个隘口割让给了秦国。燕国百余年从来没打过大仗,面对秦军威势更是不敢贸然,只好以“秦虽无礼,却也未侵掠我邦”为自·慰,宣告作罢。赵国倒是真想打一场,但自觉凭一国之力不足以取胜,须联合齐、楚、魏其中的一个大国方能出兵。可几经联络,三大国竟是各有搪塞,硬是没有一个愿意结盟出兵。齐国是唯一没有与秦国直接冲突的大国,也是现下唯一可与秦国抗衡的大国。可是,齐国非但不想联兵攻秦,反乐得看到与秦接壤的各国手忙脚乱,以便从中渔利。心念及此,一股凉气顿时涌上赵肃侯脊梁。他恨透了这些无义邦国,更恨透了秦国。“秦国蛮夷,虎狼之邦!”赵肃侯狠狠的大骂了一声。
这句咒骂迅速传开,“虎狼”立即成为秦国的代名。山东列国的口语中便渐渐衍生出“虎狼之邦”、“虎狼之国”、“秦为虎狼”、“虎狼秦”、“秦虎狼”等等等等关于秦国的骂词。骂归骂,山东六国却终是无可奈何。骂了一段,中原战国便又恢复了相互攻伐的乱象。
三年之间,大大小小打了四十余仗,没有稳定的同盟,甚至没有临时的合作,只有混战而没有目标。只有秦国似乎游离于中原乱象之外,冷冷的窥视着一切可利用的裂痕与时机,随时准备闪电般的出击!
中原列国之间充满了仇恨与猜忌,更对“虎狼秦国”神出鬼没的袭击战恐惧不已,生怕这“虎狼”之灾突然降临到自己头上。于是,各国便纷纷在国界修筑长城,将自己圈得森严壁垒。非但齐魏燕赵楚韩六大战国开始修筑边境长城,连中山国、宋国也动手修筑长城了。“洪水猛兽,莫如虎狼之秦!”这句咒骂永远的挂在了中原人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