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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一片静寂,偶尔有夜宿的寒鸦拍着翅膀从窗外飞过,掠过枯叶残枝,风卷着雪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窗楞照在地上,笼着一汪烛火,终究是昏黄的光。
燕洵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稀疏的脚步声像是漏液的更鼓,静悄悄的从远处传来,门前的侍女们整齐的跪下去,膝盖撞在雪地上,有雪花被碾碎的声响,寒澈澈的,少女的声音隐隐带着几丝敬畏和胆怯,颤巍巍的叫:“殿下,姑娘已经睡下了。”
风雪似乎骤然大了起来,隐隐覆盖住难掩的沉默和尴尬,树木摇动,月光晦暗不定,淡淡的只是一抹灰影,沉默的自窗格间投入,是一片苍白的死水,灰影站在窗前,并不说话,也并没有离去,消瘦而挺拔,上弦月瘦瘦的一弯,昏暗的光下一切都显得萧条,冷寂的空气从窗子外挤进来,却转瞬就被地垄里的火苗吞没了。
“姑娘睡的好吗?”
醇厚的声音淡淡响起,没有明显的欢喜,也没有被拦在外面的怨气,只是平静的问,追加了一句:“大夫来看过了吗?”
“姑娘受了一些小伤,不过都没有大碍。”侍女乖巧的回答。
“哦。”燕洵答了一声,又问道:“晚饭吃的什么?”
“只喝了小半碗白粥。”
燕洵默默点头,窗前的影子有些许脉脉的冰冷:“她晚上兴许会饿,你们备了饭菜温着,伺候精神点,别睡死了。”
“奴婢知道了。”
燕洵站在廊下,身影萧萧,孤单的一脉,外面的天气那般冷,风雪在地上打着旋,来回的游荡着,月光蒙蒙,照出一片白地,他站在那光影中央,略略低下头,对着紧闭的窗子轻声道:“阿楚,我走了。”
一溜小风嗖的刮起,吹起男人鬓角的墨发,燕洵转过身子,抬步就下了台阶,抬脚很轻,落足却有些重。
外面的人渐渐走的远了,楚乔躺在床榻上,天边冷月如钩,好像仍旧是多年前圣金宫中的那一弯,光影寥落的莺歌院里,有残红色的血滴在指缝,那时的孩子漆黑的眼如同闪亮的星子,眼白殷红的拧着眉,凉意从心底冒出来,像是缠绵的水。岁月远离,人心却不曾消逝,而改变的,又何止是他一个?
受过多少苦,又有谁记得呢?只是不说,就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
突然变得慌乱了起来,一把掀开被子,也不披衣衫,赤着脚就奔出内室,砰的一声将门拉开,大风猛然刮起满头散乱的青丝,侍女们齐齐尖叫一声,来不及阻拦,一身白色软衫的女子就已奔出院落。
“姑娘!”侍女们惊慌的追在后面,声音那般大,惊动了前面行走的男人。
然而刚刚回过头来,一个纤细的影子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那般用力,燕洵脚下微微一踉跄,面上却是满满的惊喜,然而触手所碰,却是单薄的衣衫,燕洵眉心一蹙,轻斥道:“阿楚,怎么穿的这么少就跑出来?”
楚乔不语,只是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男子的腰身,将额头死死的靠在他的胸膛上。熟悉的味道回荡在鼻息之间,温暖的让她几乎想要睡过去,眼眶湿润,眼泪扑朔朔的就掉了下来,润湿了他胸前的衣衫,一层一层的打湿进去。
她抬起头来,眼眶通红,只是定定的望着他。男人素衣长眉,仍旧是那张熟悉的脸孔,只是却多了几分风尘和疲惫,阵前突然拔营回撤,犯了兵家之大忌,要熬费多少的心血和精力,才能安然无恙并且迅速的回到燕北,而又要有如何强硬的手腕,才能安抚住军中那些不甘的声音,这些事情,都是她所不知的。
“你回来了?”
燕洵微微一笑,嘴角温软,将所有的疲累的辛苦都一一掩盖下去,只是静静的点头:“你在这里,我不会不回来。”
依稀间,似乎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雪夜,犹自被人追杀的少年引兵回来相救落入旧主手中的小奴隶,面对孩子的质问的时候,也只是笑笑说“我不回来,你怎么办?”
时光转瞬即逝,八年了,这个世界那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却还只有他们,仍旧站在一处,仍旧并肩牵着手。
身子一轻,就被凌空抱了起来,燕洵眉头微微一皱,低下头来对着怀里的楚乔说道:“阿楚,怎么瘦了这么多?”
楚乔仰着头,手指轻轻抓着燕洵的衣襟,轻声说道:“因为我想你了。”
燕洵神色微微一滞,不是没有震撼的,多年来,他们纵然相依相守,却少有这般言语,温暖终究一层一层的覆上来,像是滚烫的水,用披风将楚乔裹起来,轻笑道:“我也瘦了。”
下人们都松了口气,风雪也停了,燕洵抱着楚乔,大步走进房里。连日戎马,回来之后又要统筹安排追击夏兵和内部城防,事务繁杂千头万绪,即便那般思念,也只得在这样的深夜赶过来。脱下外面的披风,里面的衣衫却是满满的风尘,吩咐下人烧了热水,两人相对坐在房间里,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处说起。
“阿楚……”
“不必说了!”楚乔连忙拦住他,似乎不愿提起一般,声音略略生涩:“你肯回来,就够了。”
灯火照在少女苍白的脸上,燕洵突然觉得心口冰冷,这些日子,她又吃了多少苦呢?
“说到底,我还是欺骗了你,对不起。”
“我又何尝没有威胁你?”楚乔淡淡一笑:“我当时真的这样想,我就留在这里不肯走,看看你回不回来。”
燕洵点头笑道:“从小到大和你赌气,我一次也没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