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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壹三九小说网>女生耽美>有匪1·少年游> 第二章 破雪重现

第二章 破雪重现(2 / 2)

说话间,不远处传来哭声,周翡抬头一看,只见一家门口铺着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里面裹着一个青年。那人长手长脚,生得人高马大,草席裹不住。他头脚都露在外面,容貌已经看不出了,脑袋被钝器拍得变了形,沾满了干涸的血,一片狼藉。一个老太太一边大声号哭,一边用木盆里的水冲洗死者身上的血迹。

王老夫人这把年纪了还亲自出山,也是因为儿子,见此情景,几乎要触景生情,半晌挪不动脚步,站在旁边跟着抹眼泪。

“光是拿东西,倒也算了,可他们连人也不放过。”里正看着地上的尸体,本想劝慰那老妇人两句,可他心里也知道那老妇人是没什么活着的指望了,说什么都是废话,便把话都咽了,对旁边的邓甄道,“他那媳妇还是我主的婚,成亲不过半年,叫那贼人看上,便要抢,他……唉!这位老夫人,我们耽误了诸位的行程,现在天色已晚,再往前也未必有可落脚的地方,不如先在我们这里歇一宿,明日再起程,傍晚就能进岳阳了。”

王老夫人没什么意见,让弟子给了他们这一帮人食宿的钱,里正接了,嘴里说太多,不好就这么收下,手上却又不舍得放。村里人实在是太穷,死了的连口薄棺材也买不起,他哪里还有力气讲什么志气?里正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想想自己这样人穷志短,不由得羞愧交加,悲从中来,站在那儿便掉下眼泪来。

周翡他们当晚在村里住下,晚上草草吃了点东西,一众弟子都聚在了王老夫人屋里。邓甄大师兄说道:“师娘,我看这事有些古怪,那青年的尸体您瞧见了吗?人头上有骨头,又不是面瓜,哪有那么容易烂?寻常人力未必能将他的脑袋拍成那样,必得是练家子才行,还不是一般的练家子。真有这么一伙武艺高强的歹人在卧榻之侧,那霍家堡为什么不管?”

王老夫人一双苍老的手放在小火盆上,借一点火光烤着手,闻言缓缓点了下头,又见李晟欲言又止,便问道:“晟儿想说什么?”

李晟道:“我在想,咱们这些人,再怎么风尘仆仆,也不至于被错认成拦路打劫的吧?为什么他们刚开始那样戒备?”

周翡其实也注意到了,只是没有当出头鸟的习惯,别人不提,便也没吭声,这会儿听李晟说了,才略微跟着点了一下头。

王老夫人温声对李晟道:“不妨,你接着说。”

“我看那村民大多步履沉重,气息虚浮,说话间悲愤的神色也不似作伪,”李晟想了想,又道,“要不是他们扯谎,那些所谓的‘贼盗’会不会……不是普通的强盗,会不会跟我们有相似之处?”

李晟说得已经很委婉,可他一句话落下,众弟子还是一时鸦雀无声——不是普通的强盗,还跟他们有相似之处,那便是江湖门派了。这一带,方圆百里,霍家堡一枝独秀。

霍家堡与李老寨主是八拜之交,李晟的怀疑其实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只是不好当着李晟和周翡的面提,此时被他主动说破,才纷纷附和。

王老夫人手指蜷了蜷,低声道:“我想想吧,你们连日赶路,早点休息,只是夜间要警醒些。”

众弟子正要应是,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个人问道:“小周姑娘睡了吗?”

周翡忙推门迎了出去,见来人是里正娘子——就是一开始扛着长板凳劫道的那位女中豪杰。她原来并非看上去那么凶神恶煞般,见周翡一个小女孩,一直跟在老婆婆身边也不怎么说话,觉得她怪可怜的,晚间特意给她找了一床干净的厚被子送来。

周翡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特殊照顾,有点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忙冲她道谢。

这村里,连小孩都是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模样,里正娘子难得见个模样齐整的女孩子,心里十分喜欢,临走还伸手在周翡脸上摸了一把,笑道:“好孩子。”

夜幕铺在破败的小村上,周翡盖着里正娘子给她的被子,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她突然觉得山外一点也不好,同时又有些困惑,不明白这里时时有强人经过,穷得叮当响,怎么人还不肯迁往别处呢?正在她胡思乱想时,窗外突然传来大声喧哗,狗叫声与人声一同响起来,周翡翻身坐起,轻声道:“王婆婆?”

与她同屋的王老夫人尚未言语,喧哗声已经越来越近,紧接着,那屋门被人一把推开,里正娘子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说道:“那些强人又来了,你们快躲一躲!”

说完,她目光往周翡脸上一扫,胡乱拿起一件男人的破旧外衫,从头到脚将她裹在里头:“小妹不要露脸,那些畜……”

她这句话没说完,背后一左一右地闯进两个蒙面人,口中叫道:“那马车就是停在这个院的,人必然在这里!”

王老夫人他们一路走过来,沿途都是无惊无险,偶尔有个把宵小尾随,随便一两个弟子出手也就料理了。谁知靠近了岳阳,强盗们的胆子反而越发肥了。

里正娘子捡起一把秃毛的扫把横在身前,她常年辛劳,想必挑水打柴、种地赶畜的内外活计全都一把抓,久而久之,磨砺得很是粗壮泼辣。见那两个蒙面劫匪,她情知躲不过去,也不肯示弱乞怜,“呸”了一口怒道:“就是剃羊毛、割野菜,也没有见天来的,你们人也杀了,钱也拿了,还他娘的想怎么样?”

那蒙面的强盗低笑了一声,刻意压着嗓子道:“割秃了一茬旧的,这不是又来一茬新的?这位娘子啊,你别欺负哥哥不识货,后院停的那些马匹匹膘肥体壮,可比你金贵。今夜看来是吉星高照,合该我们发财,此事要给你们村记一功,日后再将那些不长眼的过路羊诓来几群,咱们兄弟吃肉,也能管得了你们喝汤!”

里正娘子听他三言两语,居然把一干村民诬陷成与他们同流合污,顿时大怒,将腰一叉,拿出了一身绝技,信口骂了个天昏地暗……以周翡初出茅庐的修为,堪堪也就能连蒙带猜地听懂一小半。

那蒙面强盗岂能容她这样放肆,其中一个提刀便要上前,就在这时,一条大黄狗猝不及防地从墙头上扑了下来,直扑向他的咽喉。也不知它什么时候潜伏在那儿的,一纵一扑,煞是利落,堪称狗中之王。

那蒙面人反应奇快,电光石火间脚下一滑,人已在两尺之外。大黄狗一下扑了个空,被那人一脚扫了出去。

村里穷,狗王也得跟着一天三顿地喝野菜粥,好威风的一条大狗,活活瘦成了一把排骨,它哀叫一声飞了出去。另一蒙面人手中寒光一闪,抽出一把剑来,当场便要将那狗头斩下来。周翡一把抄起屋里的破碗掷了出去,裂口的破碗横着撞上了蒙面人的长剑,长剑猛烈地一哆嗦,当即走偏,破碗“当啷”一声落地,在地上晃悠几下,愣是没碎。

随即,周翡探身摸到枕侧藏在包裹里的长刀,迈步从屋里出来:“夜里打劫还蒙面,好像你们真要脸似的,脱裤子放屁吗?”

她身上还裹着里正娘子胡乱套的旧衣服,一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见,下面却露出一角裙子。

拿剑的蒙面人眯了一下眼,不用细看也知道这是个姑娘,而且年纪肯定不大。他含着些讥诮,目光在周翡手中的长刀上扫了一圈,见那刀平平无奇,好似没开刃的模样,便也不将她放在眼里,低声笑道:“哦?有点功夫?”

周翡冷笑了一声,一句“宰了你炖汤是足够了”刚要出口,一只鸡爪似的手突然按住了她。王老夫人扶着门框从屋里出来,用拐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丫头啊,人在外面,头一件事,就是得学会和气,你得讲道理、守规矩,不要动不动就热血上头,惹出祸端来。”

周翡满腹行将脱口而出的火气,被她一下按了回去,噎得差点咽气。王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周翡这才勉强想起临出门时李瑾容的吩咐,不甘不愿地道:“是。”

王老夫人扶着她的手,拐杖敲敲打打地走到门口,迈门槛就迈了半天。可不知为什么,那两个蒙面人彼此对视一眼,反而对她有些戒备。

这时,四下传来兵戈交叠声与喊杀声,大概是邓甄等人已经与趁夜偷袭的这伙强盗动上了手。王老夫人侧耳听了听,吃力地提着衣摆从台阶上下来,客客气气地说道:“二位侠士,我一个老太婆,家里无官无爵,又没房没地,不过带着几个子侄回乡等死,实在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诸位权当行行好,日行一善吧。”

蒙面人不答,王老夫人便又道:“不如这样,我身上有几件金器,尚且值些银两,跟着我入土也是可惜,二位侠士且拿去,当个酒钱也好。”

周翡:“……”

她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王老夫人哆哆嗦嗦地把头上的金钗摘下来,塞到她手里道:“丫头,拿去给人家。”

周翡直挺挺地戳在那儿,一动不动。王老夫人见支使不动她,便叹了口气,又回身递给里正娘子,絮絮叨叨地说道:“宠坏了,女娃子娇气得很,叫我宠坏了。”

老夫人的金钗在里正娘子手中一闪,周翡眉头倏地一皱,她注意到那钗尾上刻着一截竹子,心里瞬间明白过来——王老夫人怀疑这几个蒙面强盗和霍家堡有关系,用这隐晦的法子自报家门,想让他们心照不宣地退去。可是明白归明白,她心里一时更不舒服了。四十八寨“奉旨落草”,尚且没干过劫掠百姓的事,霍家堡这武林正统倒是好大的脸!

周翡盯着那摇摇晃晃的小斑竹,心里打自己的主意,想道:就算他们撤走,我也非得追上去领教领教不可。

一个蒙面匪上前一步,劈手夺过里正娘子手中的金钗,低头看了一眼,目光似乎微微闪动,然后他与同伴对视一眼,冲王老夫人道:“人年纪大了些,总归是不愿意多生干戈的。”

王老夫人丝毫不以为忤地点头称是。

谁知那蒙面匪下一刻话音一转,说道:“既然您老人家这么通情达理,不如干脆将盘缠与车马也舍了给我们吧,哪处黄土不埋人呢,干什么非得回家乡?”

这就不像人话了。

王老夫人微微闭了一下眼,仍是低声下气道:“老身奔波千里,就为了回乡见我那儿子一面,落叶归根,便没别的心愿了,车马实在给不得,求二位壮士垂怜。”

蒙面匪狞笑道:“那可由不得您老了!”

他话音未落,与那同伴默契地同时猱身而上,一刀一剑配合极为默契,直扑向王老夫人。

这时,有一人呼啸而至,喝道:“你敢!”

来人正是李晟,短剑在他掌中转了个圈,便挑向那拿剑的人,两人瞬息间过了七八招,而后同时退了一步,各自暗暗为对方身手吃了一惊。

周翡打架的事不需要别人吩咐,横刀截住那使刀的蒙面人,两刀一上一下地相抵,那蒙面人料想她一个小女孩,内功想必也就练了一个瓶子底,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刀下劈,狞笑着往下压周翡手中的刀。劲力吹开了她头上的破布,露出周翡的脸来,那蒙面人笑道:“哎哟,这里还有个……”

他话没说完,便被一道极亮的刀光晃了眼,那蒙面人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只觉一股凉意擦着鼻尖而过,周翡的长刀在空中不可思议地转了个角度,横切过来,两刀快得仿佛并作了一起,当头砸下。蒙面人慌忙往后一躲,还没站稳,就觉得脚下厉风袭来,他一跃而起,尚来不及还手,闪电似的刀光便又到了眼前。

蒙面匪被逼出了脾气,强提一口气横刀接招,大喝一声别住周翡手中窄背的长刀。谁知那窄背刀竟然去势不减,只稍一停顿,蒙面人便觉得一股说不出的力量从不过四指宽的刀身上压了过来,睥睨无双地直取他前胸。

被一脚踢飞的大黄狗好不容易爬起来,龇牙咧嘴地刚准备叫,就跟里正娘子一起惊呆了。

蒙面人大惊,脱口道:“破……”

王老夫人却忽然咳嗽了两声,轻而易举地打断了那蒙面匪要道破周翡刀法的话。她扶着拐杖在刀剑起落的小院中说道:“丫头啊,方才婆婆告诉你,闯荡江湖要和气讲道理,还要守人家的规矩,可若是碰见不讲道理、不守规矩的人,那也没办法。”

里正娘子先前只当老太婆是普通的老太婆,见她想息事宁人,也很理解。此时见那王老夫人手下,连个小丫鬟都身怀绝技,她却还在絮叨什么“道理”“规矩”,活像个披坚执锐的受气包,顿时火冒三丈,就要开口理论:“你这……”

谁知王老夫人停顿了一下后,快断气似的接着说道:“唉,只好杀了。”

里正娘子:“……”

黄狗“呜”了一声,夹着尾巴站好了。

周翡和李晟是名门之后,功夫自然是上乘——否则李瑾容也不会放心把他们放出来,可毕竟刚下山,没见过血,逞勇斗狠或许可以,一招定生死的时候却多有犹豫,方才周翡那一刀倘若再上去一寸,那蒙面人早就血溅三尺了,根本不容他再蹦跶。

果然,老夫人话音刚落,与李晟缠斗的那蒙面人见势不妙,大喝一声,竟刺出了要同归于尽似的一剑。李晟本能地退了,仅就半步,那蒙面人猛地从他身边冲了出去,纵身跃向屋顶,眼看要离开小院。而他前脚刚刚腾空,整个人便仿佛断了线的风筝,毫无意识地横飞了出去,一头撞上茅屋屋顶,缓缓地滑落——李晟抽了口气,只见那蒙面人背后插了一把巴掌长的小剑,露在外面的柄上刻着一截小竹。

那是二十年没在江湖上出现的“潇湘矢”。

王老夫人默默地收回手,捻了捻鬓角,轻声道:“阿翡!怎么还耽搁?走了贼人,这村里的人往后还有命在吗?”

周翡听到后半句,脸色登时一变,窄背长刀忽然倒了个手,她骤然一改方才的大开大合,身形如鬼魅似的在原地旋了半圈,而后双手扣住刀柄,借着这绝佳的位置,全力将她在脑子里锤炼了一路的破雪刀推了出去。

墙头碎瓦“啪”一下掉落,那蒙面人被她从下巴往上掀了盖,面纱飞到了一边,露出一张尚且难以置信的脸。

这是破雪刀重出江湖后,其刃下第一道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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