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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1 / 2)

直到1980年,我们才从《星期天时报》上读到了斯大林的儿子、雅可夫的死因。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被德国人俘虏,与一群英国军官关在一起,并共用一个厕所。英国军官不满意斯大林的儿子把厕所弄得又臭又乱的恶习,不满意他们的厕所被大便弄得很脏,尽管这是世界上最有权力者的儿子的大便。他们提醒他注意此事,把他惹火了。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注意,让他把厕所弄干净。他发怒,吵架,动武,最后诉诸集中营的长官,希望长官主持公道。但那位高傲的德国人拒绝谈论大便的问题。斯大林的儿子不能忍受这种耻辱,用最吓人的俄国脏话破口大骂,飞身扑向环绕着集中营的铁丝电网。他扑中了,身体被钉在电网上,再也不会把英国人的厕所弄脏了。

斯大林的儿子有一段艰难岁月。所有的证据表明,他父亲杀害了给他生这个孩子的女人。于是,小斯大林既是上帝的儿子(因为他父亲被尊崇得如同上帝),又是上帝的弃儿。人们从两重意义上都怕他:他加害于人,可以是因为震怒(毕竟,他是斯大林的儿子),也可以是出于喜爱(父亲会惩罚弃儿的朋友从而达到惩罚他的目的),遗弃和特权,幸福与痛苦——没有谁比雅可夫感受得更具体,这对立的两面是如何交替,从人类存在的一极到另外一极,其间距离是如何短促。

战争一开始,他成了德国人的阶下囚,另一些囚徒属于冷漠傲岸和不可理解的民族,总是出自内心地排斥他,指责他的肮脏。他,作为肩负着最高级戏剧性的人,能忍受这种不是为了崇高的东西(上帝与天使范围内的东西),而是为了大便的评判么?难道最高级与最低级的戏剧是如此令人晕眩地逼近么?

令人晕眩之近?太近会引起晕眩?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会的。当北极近到可以触到南极,地球便消失了,人会发现自己坠入真空,头会旋转,导致他倒下。

如果遭受遗弃与享有特权是一回事,毫无二致,如果崇高与低贱之间没有区别,如果上帝的儿子能忍受事关大便的评判,那么人类存在便失去了其空间度向,成为了不可承受的轻。当斯大林的儿子朝电网跑去,将自己的身体投向电网时,这架电网在失去度向的世界里被无边无际的轻所承托,象天平的秤盘,遗憾可悲地升向空中。

斯大林的儿子为大便献出了生命。但是为大便而死并非无谓牺牲。那些为了向东方扩充领土而献身的德国人,那些为了向西方扩展权势而丧命的俄国人——是的,他们为某种愚昧的东西而死,死得既无意义,也不正当。在这次战争总的愚蠢中,斯大林儿子的死是唯一杰出的形而上之死。

我小的时候,曾翻阅过专给孩子们看的那种《旧约全书》,书上有多雷的木刻插画。我看见上帝站在云上,是个有鼻子有眼还有长胡须的老人。我总是想,如果他有嘴,就得吃东西,如果他吃东西,就得有肠子。这种想法总使我害怕。尽管我出生于一个不太信宗教的家庭,我感到有关神的肠子的想法是在褒渎神明。

我,一个没有受过任何神学训导的孩子,很自然,会抓住上帝与大便不能共存这个事实,来怀疑基督教人类学中的基本论点。就是说,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造的吗?二者必居其一: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造的——上帝就有肠子!——或者说上帝没有肠子,人就不象他。

古老的诺斯替教与我五岁时的想法是一致的。早在二世纪,伟大的诺斯替教派大师瓦伦廷解决了这个该死的两难推理,声称:“基督能吃能喝,但不排粪。”

与其说粪便是邪恶的,倒不如它是—个麻烦的神学问题。自从上帝给人以自由,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接受这种观念:他无须对人的罪过负责,然而作为人的创造者,他对人的粪便应负完全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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