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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 第十三节(2 / 2)

宋运辉到雷东宝所住套间,是小三给开的门,雷东宝紧跟着小三过来,一来就紧紧握住宋运辉的手,使劲得想把宋运辉抡起来似的摇。宋运辉不知道雷东宝干吗要那么激烈,笑道:“你干吗,大哥,想摧毁我?”

雷东宝看着宋运辉被他摇得天地变色,仿佛这样才满意过来,将手放了,笑道:“很多日子没见你,你白了,可没胖,你那个好老婆没好好养你?”

宋运辉跟韦春红也握了手,与在场的红伟、正明、小三寒暄后,才道:“我刚上来前看到你的车,不错啊……”

“你开什么车,现在?”

“我开奥迪。”

“走,开开我的车,很好。”雷东宝向小三一伸手,小三连忙掏出沉甸甸的车钥匙交给雷东宝,雷东宝立刻转手交给宋运辉,回头对其他人道:“你们自己吃饭,我跟小辉玩车去。”

雷东宝说话间就推着宋运辉往外走,宋运辉有些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走出门去,到了电梯,他才有闲暇问雷东宝:“你有什么私密的事要跟我说?”

雷东宝反问:“我们见面,难道不应该单独说话?还是你现在不想跟我单独说话?”

宋运辉奇道:“你吃枪药没,我没法去接你,你没见思申抱着小孩这么不方便都去接你了吗?火气这么大干什么?我家太座出面比我出面更难得,知足吧。”

雷东宝紧紧盯着宋运辉,道:“嗯,这才像人话,这话有人味。”

宋运辉莫名其妙,与雷东宝一起走出电梯,一路问雷东宝是不是吃错药。雷东宝反而笑逐颜开,肉掌一掌一掌地扇向宋运辉的背,走出门时候干脆大掌攀住宋运辉的肩,勾肩搭背而行。宋运辉还是不知道雷东宝为何如此,恨不得挥拳往这张肉团似的脸上砸出个究竟来。到了车边,宋运辉就不理神经兮兮的雷东宝,将车子里外打开,围着看个究竟。雷东宝叉腰站一边,得意洋洋地道:“这车不错吧?”

宋运辉道:“值得吗?你现在到处找钱,找得我那些朋友跳脚要我阻止你找他们。你说你花那么大价钱买这么一辆车,何不拿这钱去换个车间?你怎么算的经济账?你还在草创阶段,你别先想着贪图享受。”

雷东宝道:“前面是人话,后面的我不听。进去说话。”

宋运辉不明白雷东宝为什么要把他的一句话分割成人话和非人话,他回想一下,似乎没什么区别。他坐进驾驶室,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不理雷东宝,顾自试车转圈,加速,刹车,几下下来,才道:“我带你去看看杨巡的几个产业。杨巡现在扩建他的建材城,手头资产已经不少。他至今开的还是一辆普桑,我夏天坐过一次他的车,拉空调就拉不了速度,就是那么简陋。你看……”

雷东宝理直气壮地道:“你屁股坐在国营大企业领导位置上,拿出去就是副厅干部,跟谁都平起平坐,你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人怎么办事。我呢,农民!老徐现在也不待见我。别人看到我,能看到我身后小雷家的产业吗?不能。我实话告诉你,你们国家单位没几个人做事是认真的,没人肯实实在在调查我雷霆的实力背景,绝大多数人看人只看表面。你让我看杨巡,你不知道我换了车子换了衣服,做人鼻孔朝天,出去办事顺利多少?老王先生就比你明白。”

宋运辉摇摇头,这话申宝田也跟他说过,申宝田现在的车是奔驰的,说现在的人只敬罗衫不敬人,不得不逐年为行头加码。他斜睨罗衫笔挺的雷东宝,知道雷东宝以前不是个讲究吃穿的人,可怜现在也不得不顺应时势。他道:“原来这样,这车子买了多少天?”

“半年多了。”

“村里人有没有反对意见?”

“有什么意见,我老大,做什么不可以?只要雷霆扩大,钱挣更多,小雷家大变样,他们放屁都不响,照样跟我后面吃屁。你想说什么?我们不是你们国营企业,屁大的事都要开会讨论。”

宋运辉道:“半年多,够你习惯好车大派头的待遇了。大哥,你是个率性而为的人,这辈子主动想到控制自己七情六欲的时候很少。眼下为了办事需要,你提高自己的待遇,久而久之,我看你越来越脱离群众了。今天进门我看你和红伟正明他们的关系,已经拉开距离。还有那个办公室主任小三,对你一脸谄媚,只差背后装一条尾巴随时对你献殷勤……”说话时候,因为动脑筋动得厉害,宋运辉找地方停下车。

雷东宝心中那种反感的感觉又强烈起来,抢话道:“小辉,你教训我?你身后不是也一帮马屁精?”

“大哥,我今天对你是肺腑之言,并没有打压教训的意思。我刚做老大时候也飘飘然过,但我现在自律,知道老大有很多事不可以做。我现在身后肯定会有一帮马屁精,但我心里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我会控制他们的度。但你的性格大大咧咧,你把握不好这个度,你会先是因为工作需要,后来则是习惯,再后来你会迷失,以为自己果真本事超群,一言九鼎……”

雷东宝今天见面后第四次打断宋运辉的话:“难道你不认为我在雷霆里面一言九鼎的效果?雷霆发展到今天,难道不是我一个人的本事?”

对于雷东宝霹雳般的叱问,宋运辉掌握着方向盘,目光前视,即使没在开车都不想看雷东宝。这时有交警骑摩托车过来敲车窗,宋运辉看了一眼,才掏出证件递给交警,微笑而不容置疑地道:“我稍停会儿,有些事,谢谢。”

交警看一眼便交还证件,笑道:“对不起,宋总,打扰,打扰。”

雷东宝看着眼前这一切,不屑地道:“你还不是一样?你以权谋私做得这么顺溜,还教训我?”

宋运辉一愣,确实。他讪讪一笑,道:“好,都是旁观者清。你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我是瞎操心。”

“你操心,我记情,但你跟我说话你能教训吗?我是你姐夫,是你大哥。”

宋运辉本想解释,可心里忽然反感,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笑笑道:“好,我没把握好度。走,我领你吃最好的海鲜去,你现在财大气粗,请客。”

雷东宝此时心里也有些没意思,道:“还是回去吃,给你看看我儿子吃饭,回去教育你老婆怎么养儿子。”

宋运辉也当做忘记刚才说要带雷东宝参观带雷东宝吃最好海鲜的说法,一起转回宾馆吃饭。席间,他见正明和小三几乎殷勤得卑躬屈膝,红伟倒是坦然许多。他以往也是见多有人献殷勤的,可是今天见了分外刺眼。

吃完饭,趁梁思申打电话来的时候,宋运辉就借口走了,他没兴趣跟着正明小三冲雷东宝陪小心。

第二天,宋运辉为替杨巡做证婚人,特意提早来到杨巡包的总统套房,美其名曰对台词。梁思申当然也一起来,将可可丢在家里交给婆婆带。看见杨巡的时候,梁思申不得不想起昨天戴娇凤的哭泣,感慨世事无常,她没见识过杨巡嘴里圣母一般的杨母,可是见识过戴娇凤。在她眼里,戴娇凤是个不错的女人,如今的杨巡在她看来也是不错的男人,可是那一男一女却是相遇在错误的时间,一段姻缘成了孽缘。

同屋另一个新郎杨速也在整理装束,杨速比杨巡高,因此长相上面看着就出色了一些。两人装扮好一起出来的时候,梁思申忍不住同宋运辉道:“男人不用长得漂亮,但一定要有事业养出来的气度衬底。我看杨巡比杨速像样不少。”

宋运辉斜睨一眼,“我呢?”

梁思申以手加胸,极其肉麻地道:“你是我的阿波罗。”

宋运辉喷笑,他本来想也肉麻一把,但见杨巡走过来,只得止住。

杨巡到两人面前扭着被领带勒紧的脖子,笑道:“有没有沐猴而冠的意思?”

宋运辉笑道:“你别总贬损自己,我看着不错。来,我们对对台词,让你妹妹过来串一下新娘子。杨速,你也过来。思申你看着。”现场即使少一个客串新娘,宋运辉也要明确一下,不肯让自己太太上阵。于是寻建祥笑嘻嘻地站在杨巡身边,客串起新娘来,笑得一屋子人前仰后合。杨逦则是一上来就站到杨速身边。杨巡不敢肯定,若不是两兄弟一起结婚,只他一个人结婚的话,杨逦还会不会从上海特意赶来。

终于闹哄哄过去,两兄弟分头出发迎接新娘。

杨巡坐在车上有些哭笑不得,临出门时候,梁思申提醒他戴娇凤已经知道他结婚的事,说反应很大让他做好准备。戴娇凤,梁思申,对他而言如此特殊的两个人,却是如此奇妙地因一件事串在一起,而他最终与之结婚的却是另一个人。昨晚,任遐迩如常地与他并肩战斗到半夜,曲终人散才仔细检查一遍安保之后一起回家。杨巡相信,任遐迩会与他一直并肩战斗到死。

今天是人称大喜的日子,但对于经历过人生多少悲喜的杨巡而言,无法像杨速一样乐得跟傻瓜似的合不拢嘴。因此婚礼的准备和安排,当然是他多管一些,谁让他脑子还清醒着呢。他本来想请宋运辉做男方家长,但宋运辉不肯,只肯答应做证婚人。杨巡当时也只能在心里遗憾了一把,不过退一步想,证婚人也不错了。婚礼就是给人看的,宋运辉做他的证婚人,已经够给人无限遐想。做他的家长,倒还真是肉麻,以宋运辉这样的明白人,做不出来。

跟他一个车队的人里面没有杨逦,这是任遐迩的亲口要求,任遐迩对工作精益求精,生活小事性格随意。因此任遐迩这回难得提出要求,提出不想见到杨逦吊着架子到她家迎亲,杨巡只能答应。只是杨巡心里有些遗憾,他最希望任遐迩进门就做起杨家的长嫂,帮他协调好与杨逦的关系,可惜任遐迩不买账,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任遐迩的娘家太远,不方便专人化妆,因此就把任遐迩自己买的房子临时用作娘家。走下车子时候,杨巡跟身边的寻建祥道:“你看,这就是她自己买的房子,还是来我商场工作前买的。”

寻建祥笑道:“你们俩都能搂钱,还让别人怎么活啊。”

杨巡笑,“我能搂钱,她更擅长的是算计钱,我们两个是天衣无缝的搭档。”

寻建祥想问一句你到底是想找搭档还是找老婆,但终于没法问出口,楼梯口埋伏的鞭炮惊天动地地响了。寻建祥今天是作为司机而来,看着年轻男女们在楼梯口互相扯皮的一幕,不由得回忆起自己与老婆恋爱结婚的种种,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心里挺替杨巡的婚姻可惜,杨巡这人,经历的女人太多,找妻子功利性太重,他不知道任遐迩心里究竟是怎么想,但终究杨巡是个钱多的,这世上想绑定杨巡的女人太多。

杨巡今天强盗扮书生,难得地没在双方扯皮中开口充当主力,而是耐心等待朋友们轰开闺门。千呼万唤之下,任遐迩终于穿戴着婚纱出来,杨巡看见就会意微笑。为穿这一见钟情的婚纱,任遐迩已经节食一个月。杨巡旁观着都替她辛苦,奉劝她不如换套婚纱,她偏不,硬是每天晚饭时候别人去食堂吃饭,她眼睛碧绿地啃手指头,与天斗,与地斗,斗私批修一念间。杨巡一次好笑地问她,她为一件衣服都能如此执着,是不是以后对选定的丈夫会从一而终?任遐迩当时问他怕不怕,杨巡的回答是巴不得。但心里却有些怕,一辈子那么漫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不可知的事情,若是有个万一,身边这个执着的女人就是定时炸弹了。而当时任遐迩却神秘莫测地说,衣服是死的,人是活的,岂可一概而论。对这句话,杨巡至今还没想出真实含义究竟是什么。

但是面对着终于成功装入曼妙婚纱中纤细得一点不像面包的他新娘,杨巡还是与众人一样喜气洋洋地按照程序一步一步不厌其烦地进行下去。终于把老婆娶到手了,他可以歇一口气了,回头找个空一点的时间,携任遐迩去老家拜祭一下。他把这个想法与任遐迩说起的时候,任遐迩看着他,笑说了一句“家祭无忘告乃翁”。

婚礼进行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宋运辉到场后与雷东宝打个招呼,就携梁思申坐到本地政企要人的桌上。雷东宝与那些同样来自杨巡老家的亲朋好友坐在一起,众人对座位是最敏感的,见此都是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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