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见暂时没事,下去找公用电话,找家人乘火车过来伺候。这儿医院吃方面的条件肯定是没家里的好,可这儿有希望。他们不想太麻烦宋运辉,用雷东宝的话说,大事情才找宋运辉。
宋运辉下来找到梁思申的车,看进去,这家伙竟然坦然地在睡觉。宋运辉觉得不可思议,梁思申绝不是没心没肺的人,那么就是心理素质太好。他敲开车门,坐进里面,果然见梁思申有些睡眼惺忪,而车子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他笑道:“你还真睡得着,佩服。”
梁思申微笑:“有什么睡不着的,一路开车过来,路况不熟悉,路面又差,后面又坐着亲爱的爸妈,一路提心吊胆,很累。至于杨巡那儿,最坏的结果也坏不到哪儿去,我不无谓操心。”
宋运辉笑道:“刚才还一脸焦急。”
梁思申不好意思地一笑:“没办法,太想知道真相。我不希望跟个傻瓜一样的做傀儡,自以为还参与着。Mr.宋,杨巡和大寻现在看着挺要好的啊,是不是有些事不便实说?”
宋运辉没有犹豫地点点头,确实,寻建祥与杨巡的合作,其中关键,不是能跟旁人多说的。但他不会不帮梁思申,他有引导性地问:“你看杨巡对你们的合作所得会怎么样处理?”
梁思申毫不犹豫地道:“从杨巡已经说过的话来看,目前的账不可信。我也很怀疑,杨巡手头有没有一本真实的账,没有的可能性很大。但是杨巡又说他会凭良心做事,我想他也不敢乱来。但是他最终会凭良心算给我多少,就是他自己说了算了,没个确切数字。他会给我他认为合理的一份,而这个合理,估计是建立在他评估我和他的关系基础上的。这个认知让我不快。我第二个不快是,我以后是不是不得不被利益捆绑着,不得不顺着杨巡的性子与杨巡相处?那可就太让人感到猥琐了。Mr.宋,从杨巡与大寻合作的历史开看,请问我考虑的这些可能性大不大?”
“对的,从杨巡和寻建祥的合作来看,杨巡最终分家时候给大寻他认为合理的一份,而不是计算下来应得的一份,这还是我出面谈下来的。而从杨巡手头可能没一份可以算出真实收益的帐目来看,他也只有最终给出他认为合理的一份。但这最终,确实取决于你们的关系。”宋运辉想到杨巡对梁思申明显不过的心思,心里很能理解梁思申说出的“猥琐”两个字,梁思申岂肯猥琐地为了利益与杨巡保持暧昧,但是杨巡,可能真的最后会拿这条关系作为衡量分配的标准。连宋运辉想到这个,都有大大的不快。“你准备下一步怎么做?如果撤资,会对杨巡造成重大打击,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一切可以谈。”
梁思申想了会儿,才道:“我现在先得回去经受爸爸拷问。爸爸的意思肯定是撤资,但是撤得出来吗?都变成建筑物了,还申请了不少银行贷款。眼前的情况是,我已经跟杨巡捆绑在一起了,不继续都不行。但是我可以动手消除我的两个不快,也不会对杨巡造成实质性伤害。我刚才躺着的时候想了,我转合资为借款,我只收取借款利息的固定收益,等下与杨巡谈,条款分明地签定下来。那么,以后在还款方面不用牵扯上其他的。”
宋运辉思考了一下梁思申的想法,道:“好像是唯一的办法。不过从目前已经上涨的地皮价格来看,你的办法让你吃亏。”
“是的,这种市中心的物业,最大的一块收益应该是在物业增值上。不过我愿意承担这份吃亏,承认我投资失败。”
“对不起,我事先没提醒你国内投资还有这些不合规矩的地方,我没想到这一块。你今天找杨巡谈,如果不顺利,你找我,我对杨巡有一定影响力。但杨巡应该没理由不接受你的方案,你的方案为他考虑得很周全。”但宋运辉也想到,杨巡肯定无比失望,本来,与梁思申合作得好的话,是多好的沟通梁家的桥梁,杨巡这么灵活的人不会想不到。杨巡因小失大。“对了,你爸爸那边如果说服不了的话……”
梁思申一个鬼脸:“我会耍赖。”
宋运辉不由得大笑,但也感慨:“你做事果断得令人吃惊,这么大的事,你敢当天决定。不过建议你,以后做出开始的决定时候,再多想想。”
梁思申抗议:“我做开始的决定时候,已经想得很周全了,但是我认识有限,我对国情到底还是不了解。为此支付学费,我认。”
“杨巡会很伤心。”
“那是他必须支付的学费,但我认为我仁至义尽,错不在我。”
宋运辉点头,道:“但你等下与杨巡谈话时候尽量不要这么理智,不如与你爸商量一下怎么谈,或许可以将理由放在你爸逼令退出上,给彼此都留个以后和气见面的余地。尽量不要扯上大寻这件事,大寻现在杨巡手下工作。”见梁思申点头答应,宋运辉才继续道:“你回去心平气和接受拷问吧。我得去给我姐夫的现任妻子买些东西,呵呵,有事电话联系。”
梁思申等宋运辉出去关上车门,才长长松一口气,放松下来。小小空间里面对宋运辉,她异常不自在。如今答案已经从寻、杨合作中找到,她问心无愧了,她的猜测没错,那么她的行动必须紧跟着采取。
宋运辉走出小小车厢,却是满心依恋。他坐回自己的车子回味了一会儿,才回想刚才的谈话,让他如何能不帮梁思申?他想到自己是否因为感情问题有意为难杨巡,但这一想法才刚冒出脑袋,就被他自己否认。不,不可能,他今天公平得很。杨巡做假帐而不事先告知的事,即使梁思申肯认,梁父肯定不肯忍,杨巡的这种态度,与当年他与之谈寻建祥该得份额时候大概是差不多的当仁不让,他能体会梁父心中的气愤。他因为种种原因可以退让一步,接受杨巡认为合理的分配,但是梁父呢?现在回想,宋运辉认为梁父都未必肯接受梁思申的方案。梁家,又是与他不一样气势的人。看看萧的张扬便知,梁家即便是涵养再好,有些事也未必能忍。不知道梁思申的耍赖能不能见效。杨巡不知道将为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多大代价。
宋运辉思虑再三,决定当作不知道,不给杨巡电话通知。
陶医生有意无意地往窗外看着,见宋运辉走回自己车子后,却好一会儿都没开走,心说人家这是在沉醉呢。不由撇撇嘴,满心不快。可又想,又与她有何相干,她真是无聊得很。
梁思申回到宾馆,直奔爸爸房间,却到外公的客厅才找到爸妈。大伙儿都已经午睡完,坐一起聊天呢。梁父不愿在岳父面前指出女儿的不足,见梁思申回来,便起身道:“囡囡,爸爸带点东西给你,你来看看。”
外公当即不满地道:“带来的东西还没在上海拿出来吗?借口不能这么找。快点快点,我们还得去看另一处投资。”
梁父笑笑不予搭理,带着女儿走出套间,去他房间。门一关上,梁思申就道:“爸爸,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知道也得听我说完。”梁父打断女儿的话,掏出老花镜戴上,找出他记录的几个疑点,“杨巡凭证里有一张,写着劳保用品,九千多。我当即出去问了一下在工地工作的装修工人,他们说他们的劳保用品都是工程队自备。然后我又找出另外两张劳保用品的发票,一共加起来有两万九。这笔钱,去了哪儿?”
梁思申道:“杨巡今天跟我承认,他为了税务工商方面减少开支,做假账了。”
梁父紧追不舍道:“这笔帐发生在你上回查账之前,如果由你来看,你肯定看不出什么。那么你上回查账时候,杨巡跟你说明了吗?杨巡做这笔假账的时候。预先知会你了吗?还有没有其他假账,他有跟你说过一次吗?如果我今天没来,杨巡会跟你说吗?”
梁思申老老实实地承认:“没有,都没有。”
梁父扔下手中的记录,不再讲其他可能的假报销,怒道:“杨巡十足道德败坏,跟那些街边摆摊坑蒙拐骗的个体户没什么两样。”
梁思申这时候已经从宋运辉那儿求证回来,可以冷静地道:“是的,爸爸,我错了。但是事情可以挽回。”她对着生气的爸爸说出她转合资为借款的方案,以及原因。
梁父严肃地道:“你这不是挽回,从目前经济发展来看,你这是更加便宜杨巡。爸爸知道你为什么做出这种便宜杨巡的方案,你一向同情个体户所受的不公平待遇,但是你的同情不能给予一个道德败坏的人。你要知道,之前,杨巡一直在欺骗你。他今天不能算是坦白,他今天是眼看瞒不住才说出来,你不能因为他自己说出来而给予从宽处理。杨巡看你软弱可欺,以后会挟持你的投资,从我们家逼取更多好处。到那时候,还如何收场?”
梁思申坚持道:“爸爸,杨巡有欺骗行为,但还不是十足道德败坏,这方面我相信我的判断准确。而且从他以前所作所为来看,他会做出合理回馈,只是我不愿意了。我已经请问过宋老师,宋老师支持我退出,宋老师与我的观点一致。杨巡必须为他所做的事负责。爸爸,这事我自己做错,你让我自己处理。还有,宋老师为以前没阻止我跟杨巡合资向我道歉,我想这不是宋老师的责任。但起码说明一点,杨巡在其他方面还是可取的,否则宋老师以前不会不阻止。”
梁父道:“小宋是没话说的,他本来就不应该道歉,首先你连我都瞒着,小宋又能管你几成?其次,要是没有他在,杨巡还不知道怎么吃你的投资款。但是对于杨巡这个人,囡囡,你不能听信他的花言巧语。对一个人的认识,要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他做假账,从账上取走你们合资公司的钱进入他的腰包,这与偷窃有什么区别?这样的人,你怎能还为他说话?”
“爸爸。”梁思申可以在别处很坚强,可是在爸爸的批评面前,她立刻一包眼泪哭给她爸爸看。她也不跟爸爸说理由,只是咬定:“爸爸,让我自己处理。”
梁父看见女儿的眼泪就不舍得再严厉,郁闷地轻声道:“囡囡,那你把怎么处理的细节跟爸爸说一下。你跟杨巡改签借款的协议要怎么写?你中文不好,要不要请爸爸替你写?”
“当然爸爸写。我会跟杨巡说,爸爸很生气,不同意合资,没有其他理由,就这样。”
梁父看着女儿没办法,只得道:“你别哭,陪你外公出去转转,我留这儿给你写。”
梁思申这才收起眼泪,亲了爸爸一下,说声“爸爸,我爱你”,离开。梁父看着女儿出去的身影,心中另有想法。他暂且不拟协议,抱臂坐在沙发上思考该怎么做。
杨巡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梁家人聚首后的回音。但是等了两个小时都没声音,他心中的忧虑越来越甚,干脆打电话到梁思申房间,但是没人接听。打到套房,也没人接听。又打到总台询问一下,知道没有退房。杨巡心中打鼓,他们都上哪儿去了呢?
据说地震前的预震过后,拖的时间越长,后面跟着的地震越强烈。对方沉默正是让他琢磨不透的。他倒是希望梁家现在赶紧三堂会审,他会给出让他们信服的理由。
杨巡越等越急,在临时办公室里一刻都坐不住,赶去宾馆等候。
他想,会不会他赶路的时间里梁家人已经回来,便一间一间地上去敲门。没想到被梁父逮个正着。
杨巡看到梁父神情严肃,对他的热情视若无物。梁父让他下楼去大堂吧等着,杨巡只好下去等,心中知道,梁父要跟他摊牌了。
杨巡等了没多久,就见梁父大步走来。已经换了衣服,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带,给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而梁父手中则是捏着一张纸,这张纸杨巡认识,是他合资公司自己印制的信纸。杨巡连忙站起来迎接,等梁父旁若无人地坐下,他才也跟着坐下。他才刚坐下,面前便拍来那张信纸,信纸上面是半页内容。不多。
杨巡忙道:“梁伯父临的是颜体字……”
“思申心情不好,让我打发出去玩,正好我想找你先谈谈。我们现在不上书法课,我请你解释纸上这几笔支出。”
杨巡看着眼前这么一位他以前从未接触过的高官,兼他喜爱的人的父亲,心中异常紧张,手指有些颤抖地拿起轻如鸿毛的纸片,紧张地看。看了会儿,心中好好印证一遍,才道:“这几张发票不是实际支出。”他顿了顿。想等梁父问了再答,但是梁父没问,只是拿两只眼睛盯着他。他只能接着道:“请梁伯父理解,一家企业总有一些支出没法拿到发票,还有一些人情方面的支出即使有发票也不便做账,只好有时候套出一些现金放着,备这些需要。”
梁父问:“小金库的运作,你有没有记录?”
杨巡硬着头皮道:“没有记录,这种东西没法做记录,弄不好给抄出来就害人害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