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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 第十节(1 / 2)

杨巡几乎找遍角角落落都找不到梁思申,无可奈何之下才想到萧然,没想到居然真的在一起,杨巡惊讶。但他没多废话,道:“你快来市第一医院,我刚得知消息,宋厂长下午工地摔下送医院手术,失血很多,还在抢救。”

梁思申大惊,几乎是飞车回城,嘴里却安慰萧然说她从小飞车,不怕。萧然岂敢不怕,又没好意思说怕,一颗心在嗓子眼吊了一路,终于在市一院放下。而梁思申则早将车子随处一抛冲出去了。萧然没跟上去,但见梁思申如此焦急,不由想到去年在北京初见梁思申与宋运辉在一起时候的场景,这样的师生关系,令他玩味。他不信其中没有暧昧。

杨巡看到梁思申披一头没一丝装饰的卷发冲来,黑毛衣下面是咖啡色碎花长裙,与环境格格不入,就像是什么电影里跑出来的人。他赶紧迎上去道:“刚才不敢说太清楚。宋厂长掉下来的高度不算高,可下面正好堆了不少杂物,一根钢筋刺穿腹部。除了失血很多,还不知道其他器官有没有受大影响。现在里面是最好的医生在抢救。”

梁思申瞪着杨巡说不出话来,怎么也不敢想这种事会发生在一向谨慎的宋运辉身上。想到钢筋穿透的痛,梁思申不寒而栗,更想到宋老师这一路送医流失的血,她腿脚发软,伸手攀到杨巡身上才不致不支倒地。把杨巡惊呆了。杨巡忙伸手扶住梁思申,语无伦次地道:“别害怕,别害怕,有我,有我。宋厂长的妈已经昏过去,你可别……”

梁思申瞪着眼睛搜索门口一群等待的人,终于找到宋运辉的秘书,她推开杨巡,扑过去抓住那个她认识的秘书的手臂,可忽然说不出话来,她一急起来满脑子都是英语,中文竟然一个不见,只急出两眼的泪。好在秘书知道她要问什么,详细告诉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宋运辉去码头看安装,爬的是一处安全高度,大家都不以为会出事,没系安全带,没想到宋运辉会失足落下,那下面正是一堆等待清理运走的废钢筋等物。当时大家也不敢拔钢筋,就地用焊枪烧断露在体外的钢筋,才能赶紧送医院。

梁思申听得牙齿“嗒嗒”作响,好半天才终于憋出中文:“很痛……”可梁思申又想到,宋运辉的性格异常坚毅,那么痛的时候,估计他肯定闭口死忍。这时杨巡过来扶住她,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头看着杨巡轻道:“我想到宋老师的姐姐。”

杨巡也知道宋运辉的姐姐是怎么去世的,也是与钢筋有关,不由脸色大变,忙道:“别胡说。”

“是,是,我乱说。”梁思申连忙承认,靠着杨巡不再说话。这时她看到一群人后面有个女子坐在仅有的两把椅子的其中一把上面哭,女子身边有两个老人陪伴。而那两个老人眼下正以严厉的目光盯着她看。杨巡见她留意那边,看了下,轻声告诉:“是程开颜和她父母。”

梁思申看着痛哭的程开颜,忽然想到什么,忙轻问杨巡,“宋老师最近是不是因为离婚精神欠佳?”

杨巡点头,“我看他常失眠,烟吸得很凶。这儿别说了,人多口杂。”

但梁思申已经将愤怒的眼睛射向程开颜。

老程也盯着梁思申,他凭直觉意识到,这个装扮得与众不同的女孩就是女儿嘴里所说宋运辉的那个美国学生。从女孩惊慌失措的表现,他感觉宋运辉骗他,宋运辉与那女孩绝非那么简单。老程愤怒了。是,为什么这么巧,宋运辉闹着离婚时候,这个女孩恰好在此?

不仅是杨巡,连旁边其他东海厂的人都看得出梁思申与老程之间目光的火爆。杨巡不希望梁思申此时忙中添乱,忙推着梁思申走开,一边附耳轻道:“你千万忍着点,这儿是国内,宋厂长又是离婚时候,你一个女孩子千万别给他添乱。你到时候一走了之,宋厂长会被人非议。”

梁思申立刻想到她这回来宋运辉决定不见面的原因,顿时大怒,压低声音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被非议?”火气大起来,她也不软弱了,终于离开杨巡站直站稳,“宋老师为什么要容忍他们的无理取闹?”

杨巡忙轻道:“没人无理取闹,但离婚是麻烦事,不是你说离就能离,没象你们外国人那样方便。这儿离婚跟脱皮一样难。你千万别闹,肯定给宋厂长惹事。平时你怎么闹都行,现在人躺在手术台上,闹不起。”

梁思申听到“人躺在手术台上”,才一阵清醒,不敢再有动作。但嘴里喃喃用英语骂了半天粗口。而杨巡的一颗心则是偷空悲哀了一下,梁思申刚才都趴在他身上了,怎么人们还不会想到他和梁思申是什么关系,而只想到梁思申与宋运辉是什么关系。

杨巡见梁思申终肯忍住,便忙得寸进尺,耳语:“帮个忙,你刚才表现实在很让人有不好联想。为了宋厂长的名声,你想个办法,别让别人把你和宋厂长联系在一起。”

梁思申本就憋着一肚子火,见杨巡这么说,气得一脚跺在杨巡脚板上,怒道:“叫你那么闲,下楼,去看外科急诊。”

杨巡冤得不得了,他可是真心为宋运辉考虑,没想到梁思申这个蛮婆不领情,他痛得手中手机包都掉了,心说还真得看外科去。梁思申见杨巡还真痛得呲牙咧齿,才意识到自己一脚重了,忙蹲下捡起杨巡的包,一手扶住杨巡问:“真痛?谁让你胡说八道。”

杨巡咧嘴道:“你……即使我是你的人,你也不能下脚这么狠。原来以前都是披着羊皮的狼,装的。”

众人见梁思申只是一脸内疚,却无言反驳,都心中想到,原来这两人才有关系。连老程都不能不信,看得出这样子不是装的。但大家心里头都是再加一层心思:杨巡这小子高攀,可怜,男的自认是女的人,以后更有得苦头吃。

杨巡痛过会儿便告没事,但想到走廊风大,梁思申又是从不肯多穿衣服,今天更是连披肩都没拿,就脱下自己西装给梁思申。正好寻建祥从宋母病床边脱身过来这边打探,见此情景也没心思多想,跟梁思申打个招呼,问问杨巡里面还没动静,就又下去陪着宋母。而一些市领导也开始陆续来访。走廊上站满黑压压的人。

终于,宋运辉被推出来,众人都簇拥上去,前面都是领导,病床边宋季山有份,程开颜也有份,梁思申与杨巡都没份。两人只好站在外面听医生介绍情况。医生面对那么多领导,说得深入浅出,谁都听得懂。梁思申听了终于放下一颗心,没事,而且没后遗症,那就是不幸中的大幸。刚才真怕刺穿的是肝胆脾之类的内脏。

但等杨巡忽然想到该去病房拦住闲杂人等,尤其是肯定会让伤痛中的宋运辉烦不胜烦的程家人的时候,却发现早有护士在门口把关,将所有人都拦在门外。经过公推,才让宋季山和宋运辉的秘书进门。过会儿,寻建祥背着刚醒来的宋母也进了门。

杨巡和梁思申在门口守候了会儿,不久寻建祥出来让两人回去准备明天接班,两人这才离开。但杨巡忍不住想去护士站勾兑一下感情,他进去发现里面有几个医生在开会,说的正是宋运辉的病情,他就在门口听了会儿。梁思申则是见到一个女医生从护士站与护士长亲密地拉着手出来,转到楼梯角说话。那女医生细声说的话,有几句漏进梁思申耳朵,“是啊,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你也看到,只有同事朋友帮得上忙……你刚才拦得好,要不然病房里不太平了……唉,也可怜,都可怜。可现在只能顾得上病人了……怕刚才电话里说不清楚……明天还得你帮忙……说什么呢,厂长女儿是我儿子班上的同学,前儿我儿子不是脚烫伤吗,我那天正做一晚上手术,没力气背儿子,那厂长看见好心送我们俩回家,难得的没一句废话……是,你也知道现在男人,我宁可不要他们帮,免得无穷麻烦。让他们伸手帮忙,他们恨不得要我以身相许还人情债……对了,千万别提是我要求的,这种事说出去都是是非……”

梁思申这才知道,看似简单一件事,竟也是有因有果,原来是以前宋老师帮了一次人,而现在人家回馈。听得转角那两个人开始说再见,梁思申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过一会儿,见女医生和护士长拉着手转出来,梁思申仔细看了一下,见是一个长相文气,略带职业性冷漠的三十来岁女子,一双眼睛似会说话,但估计说出来的话带刺。想到女医生悄悄帮宋老师的忙,梁思申在那女医生经过时候就一直讨好地微笑着看她,但女医生没看到她,匆匆而过。

一会儿杨巡出来,杨巡比梁思申主动得多,已经勇闯进去与给宋运辉主刀的医生攀谈在一起,说好送疲惫的医生回家。他出来让梁思申一块儿走。梁思申跟上,但回头时候,看到程开颜和她父母还守候在门外走廊,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忽然有丝感慨,看来,程开颜是爱宋老师的,可是,当一个人的爱不是另一个人的那杯茶时,爱是负担。程开颜这么庸俗的人,只怕到死都不会知道宋老师的追求是什么。

下到下面停车场,梁思申看到只穿着毛衣的杨巡踊跃上去帮两位主刀医生将自行车扛到车后,梁思申忙打开车门请两位医生上车,她自己坐到驾驶位上。杨巡安置好自行车上来,见梁思申坐那儿,没敢吱声,怕后面两个医生吓到,只得坐上副驾位置旁边指挥。没想到梁思申开车极其老练,他不知道梁思申已经通过萧然拿到驾照,只得心中念叨千万别半路遇上警察。

直到把两个医生都送到家,杨巡才道:“你赶紧把位置让给我,要是让警察查到你没驾照,你麻烦。”

“放心,刚刚萧总把驾照给我做出来了。哎,杨巡,注意到没有,刚才一路上都没见一辆出租车。原来还以为出租车挺多的,宾馆门口总停着几辆。”

“是啊,出租车爱做宾馆生意,有钱人多嘛。萧某人对你倒是有求必应,考个驾照多难啊。”

梁思申一笑,“没见我帮他很多忙吗,我的咨询在国外都是收费的。杨巡,等下我先回宾馆,你能不能辛苦一下,再回医院,把那三个老弱妇孺送回家?”

“谁?噢,那三个,让他们呆着,他们精力好,老拖着离婚手续,害宋厂长一家在我家住了那么多天,宋厂长每天拉着脸没精神。让他们在走廊上耗点精神才好。”

梁思申不由叹一声气:“我算是明白宋老师的心情了,烦他们,可又不忍心。算了,你不帮就算了。我刚才听到……”梁思申把刚才听到的那个女医生与护士长的话与杨巡说了一遍。

杨巡本来还在想,梁思申刚才走廊看见程开颜还跟仇人一样,现在又不忍心了,做人这么不干脆,就跟宋运辉似的,离婚就离婚,拖那么久干嘛,害死自己。当断不断,反遭其累。但这两个人都不是他能拍着后脑勺喝醒的,他只好见怪不怪。后来听了梁思申转述的女医生的话,他淡淡地道:“这个时候多的是伸手想帮宋厂长的,有人只怕排不上号帮不到忙,你别去瞎掺和。”

梁思申笑道:“我又不是傻瓜。只是觉得那个女医生帮忙帮得到位,说说而已,你紧张什么呢。杨巡,我听今天萧总跟我说的一句话有道理,他说我既然有点来头,没必要一边矫情地说不沾那光,一边其实又在因着来头放肆。”

杨巡不由笑着抢话道:“这两天的酒席吃烦了?”

梁思申见杨巡明白她想的是什么,也笑了,“是,明天你跟他们说,大小姐烦了。再有什么事,我打几个电话找人,我又不是跟萧总一样做违法乱纪的事,没必要自找麻烦非找弯路走不可。明天那些什么的都取消。”

杨巡道:“你大小姐终于想通了,难得。怎么我前两天也这么跟你说,你不听呢。”杨巡心说梁思申做生意真是游戏,哪有拿那么大笔钱由着性子来的,别人都是为了做事用尽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她却放着大好资源不用,头巾气得可以,好在终于想通。

“前两天我还没吃苦头。”梁思申不由做一个鬼脸,“对了,明天我跟萧总谈商业中心那块地的转让,他还是打算跟着日商增资,那就不得不卖掉商业中心那块地皮。你看那块地值多少?我提议,这么一块稀缺地段的地皮,那是再贵也非买不可。”

“噢,那我明天一起去,什么时间?我安排一下。”

梁思申道:“你还是别去了。萧总见了我没办法,我对他泼皮无赖都可以,你在场他会转移视线,他也巴不得只你跟他谈呢。你明天还是去接替大寻吧,正经儿的商业谈判需要你的经验手腕,跟萧总那样不正经的,我来。”

杨巡无奈,也确实,梁思申已经说得够给他面子。于是他把自己的心理价位说给梁思申,又告诉梁思申那块地几大缺陷分别是什么,以便明天梁思申讨价还价。说完了才送梁思申上楼进门,他自己开车回医院。

这时候宋运辉病房外面的走廊已经空了,包括程家三口也不在,宋运辉的秘书姿势强硬地坐在门口,大约是坚壁清野的意思。不过谁都认识杨巡,杨巡一去,秘书就告诉他,宋厂长没醒,可宋家父母不见儿子醒来不肯睡,要杨巡劝劝。杨巡说这哪是劝得了的,他进去替了寻建祥,因寻建祥家里还放着宋引,怕寻妻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而后,他陪着宋家父母在半黑暗中坐了一夜,一直等清晨宋运辉醒来,是宋母先看到儿子苏醒。正好此时梁思申也清早赶来探望,大家都哭了。

宋运辉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父母和梁思申,这几个人的存在,让他苏醒的感觉很好。因为伤痛,也因为刚刚苏醒,宋运辉有些放纵自己。于是在旁边不大被重视的杨巡注意到,宋运辉的眼光经常长久落在梁思申身上,然而又在梁思申看过去的时候,宋运辉将眼光似是不经意地避开。杨巡心惊,隐约明白宋运辉心里在想什么,但也猜出宋运辉不想让梁思申知道,而更知道梁思申则是一直拿宋运辉当长辈。杨巡虽然心中极不愿意看到这一出,他在心中早已将梁思申宣布为己有,只是人家不承认而已。可是他清楚,此时他不便在场。他抬脚离开,还顺手拉走秘书一起下去吃早饭。

梁思申熟练而快捷地动手把病床稍微升起,又拿包里偷拿来的宾馆毛巾给宋运辉洗脸擦手收拾停当,才将手中拿来的小笼包交给宋季山夫妇,含着笑哽咽着道:“爷爷奶奶可以放心吃早饭了,吃了后你们回家睡会儿吧,我等下开车送你们走。”回头看到不见了杨巡,奇道,“杨巡呢?这家伙饿坏了吧,吃早餐这么积极。”她说着话,早动手将凳子椅子拼起来,方便宋季山夫妇吃饭。

宋运辉微笑道:“爸妈,你们快吃点。吃了回去睡觉,不然我也不敢睡了。我这儿有他们陪着。”

“我们不累,看到你醒来比吃人参都强。等下叫小杨回家睡吧,他一晚上也没睡。”

“护士会来的,这儿是高干病房。爸妈,回去吧,你们这样我没法休养。小梁,等下你负责把我爸妈送回去,要小杨也回去睡。别跟猫猫说,就说我出差了。小梁,你回头也忙你的去吧。”

宋季山道:“我们回去也睡不着,还是这儿打个盹。大寻等会儿还会来。那个……猫猫妈昨晚说……”

宋运辉斩钉截铁地道:“我不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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