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宋引这时候也是累得欲哭无泪,又饿又困。
梁思申接到杨巡从门卫打进来的内线电话,就裹上一件大衣,礼节性地出来迎接。若是对李力他们,她最多站在门口,已是仁至义尽。但是对杨巡这个出身低微的人,她不愿自己稍微的疏忽就伤了人,她的有限社会经验告诉她,越是出身低的人,越是在乎这些细小礼仪。
但梁思申跑到车前,却惊住了,她看到车里显然还有个小小人儿。灯暗看不清楚,等杨巡停好车打开顶灯,她才看清,里面那个耷拉着脸的小姑娘是宋引。也真难为杨巡带这么小姑娘走这一路了。梁思申赶紧跑到宋引那一侧,打开车门,微蹲下去,柔声道:“猫猫,跟阿姨进屋好吗?”
宋引嘟着嘴巴,眼泪却吧哒吧哒地落下来了。梁思申一时也是无措,看看杨巡,杨巡道:“坐长途车很累,猫猫累着了,我又不大会照顾。而且还没吃晚饭。”
“宋老师可真敢,也不让个大人跟着照料。猫猫,来,阿姨抱进去。”梁思申不再指望宋引自己跳下来,抱起小姑娘,裹在大衣里,冲回房间,“小杨,你自己跟上,外面冷,快请进。”
梁母在屋里等着,看到女儿抱进一个小姑娘,大吃一惊。及后知道这是宋运辉的女儿,立刻热情得不得了。梁母有经验,先给宋引脱了厚厚冬衣,又是拿热热的水给小姑娘洗脸洗手洗脚。梁思申帮不上别的,想到冰箱里有好不容易搜罗来的冰淇淋,忙取出交给宋引,这下宋引乐了。
但梁思申一顿忙碌下来,才发现杨巡还没进来。忙又旋出去看,却见杨巡还钻在车后座愁眉苦脸地收拾宋引的行李。梁思申大笑,还真难为了杨巡,于是进屋拿了只大盆,让杨巡把东西暂时先扔进大盆里,走里面灯光下慢慢整理。杨巡这才拎了宋引的大行李,又从后面拎出一只大帆布袋,跟梁思申进屋。
梁母常有听女儿说起个体户小杨,还以为是那种贸易市场里面练摊儿的摊主形象。及至杨巡进门,放下东西,站直了,梁母看清楚,杨巡个头不高,一米七左右,与她女儿站一起差不多高。人长得浓眉深目,剃着个干净的小平头,态度笑容可掬,整个人透着股活跃的灵气,观之可亲。倒是并不低俗。梁母惊讶了,这似乎不像传统个体户的形象啊。再看杨巡的衣装,笔挺西装,虽然下摆有些坐绉,可衣服合身合适,并不像时下三教九流个个将紧巴巴的西装穿得象浙东小木匠。没比李力他们差,只是,脸上缺些书卷气,多些江湖气。
杨巡走进别墅,原以为可以看到一屋子的富贵,却没想到,除了一屋子的热,一屋子的香,看过去整个房子空空荡荡,并无想象中纸醉金迷的感觉。杨巡有些吃惊,但嘴里早已说里面真温暖真舒服了。与梁母见面,梁母是个一望即知的官太太,养尊处优的样子。杨巡以伯母称之,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梁思申早已抓起电话打给宋运辉。“宋老师,宋引刚到,有些累,还没吃饭呢,挺乖,小杨做得很好。要跟她说说话吗?”
宋运辉正等着这个电话,忙道:“还好,还好,我还真有些担心。有人送了我两张上海新年音乐会的票,我想让学钢琴的猫猫受点熏陶。不过看来小杨不是陪着看的料,你有时间吗?你正好会小提琴,我这是存心要差遣于你了。”
“嗯,我有,我会陪去。宋老师一回家就很忙?”
“是,而且猫猫的妈妈又要趁两天元旦,回家探亲一趟,否则她可以陪着去上海。小梁,还有个不情之请。猫猫跟着小杨住宾馆不方便……”
“嘿,我正要提出呢,我虽然不大会照料,可正好我妈妈在,猫猫跟我妈说得可好了呢。”梁思申拿着话机,走到宋引身边,单膝跪下让宋运辉听到宋引说话,然后就把电话转给宋引打。
趁着宋引说电话的当儿,梁思申轻声对杨巡道:“我跟宋老师提了要求,小宋引这两天就跟着我们住,你看行吗?你一个人带着小姑娘进进出出也拖累。”
杨巡没想到梁思申这么客气,忙笑道:“我谢你都来不及,我也算是耳朵好的,可愣是听不懂小姑娘唧唧咕咕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有这音乐会的门票。”杨巡从西装内袋里掏出门票两张,递给梁思申,“也你行行好带她去吧,你们母女俩正好两张票,小姑娘可以跟进去。这种什么交响乐我听着得睡着。”
梁母听了却道:“小杨,明天还是你和我们囡囡一起去,我听见交响乐最头痛。再说你开着车子来,负责接送。回来正好一起参加李家的派对,他们可要疯到半夜呢。”
但三个大人说话的时候,却都听清楚宋引对着电话泫然欲泣地说想爸爸想奶奶想爷爷,可就是没说想妈妈。梁思申惊异,悄悄拍拍杨巡,拉到远处,才轻声问:“小杨,程师母和宋老师怎么啦?”
杨巡没想到梁思申这么敏感,竟然从宋引的话里听出不妥来。他考虑了一下,才回答:“宋厂长厂里给他分了一套市区的住房,也是别墅,当然没你的漂亮。现在厂长夫人搬到市里去住了,工作也迁了过去,孩子跟着爷爷奶奶还是住在离厂子比较近的县里。”
梁思申听了杨巡如此委婉的解释,又想到见过的程开颜的言行举止,心下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不由叹一声气,为宋老师惋惜。杨巡倒是吃惊,没想到自己这么隐晦的说法却被梁思申理解了,他最大的疑问是,梁思申也没比他妹妹杨逦大多少,而且一辈子养尊处优,这样的人怎么会如此细心入微?而他妹妹杨逦,却是有时真让人欲哭无泪啊。
梁思申低眉想了会儿,抬头却见杨巡一脸疑惑,还以为杨巡还没看出宋运辉家有不妥,忙佯笑道:“你看我这蝎蝎蜇蜇的性子,太无聊了。你有没有在宾馆住下?不如也住我们这儿吧,房间多,宋引也熟悉你,大家热闹点。”
“好,那我把行李去拿下来。谢谢。”杨巡自然是一万个愿意,但杨巡一点没忘记追问一句:“梁小姐,宋厂长家的事,你见面最好别跟他提起。我有个不明白,你条件这样好的人怎么也能看得那么清楚,抓住那么小小的一个细节?我家杨逦,很多时候我非得敲锣打鼓才能让她明白。我两个弟弟也没强多少。”
反而是梁思申看着杨巡笑道:“你太会奉承人了,我哪有那么机灵。比你差远了。”
杨巡并不讳言,“我会看人眼色,是从小做小生意训练出来,生意做不成就没饭吃。一次吃苦头,二次长记性,都是逼出来的,我家老二虽说也做了一些生意,可总是没那么吃苦,现在很多时候没那么灵活。你呢?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家那几个弟妹,尤其是杨逦,长长记性。”
梁思申沉吟良久,看看母亲并没留意着这边,才轻道:“我刚出国时候,还很小,过了五六年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日子。”梁思申摊摊手,“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种心理上的巨大落差。”
这样的回答让杨巡目瞪口呆,“我还以为你一帆风顺,是个谁都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女。”
梁思申微笑道:“索性我把另一个你可能心里藏了很久的疑问也打开了吧。宋老师是个很好的人,他当年尽他的力量,帮我解决我父母都帮不上忙的大问题。我非常敬重他,感激他。可惜我能力有限,没法在宋老师最热衷的事业上帮老师的忙。过去吧,随便吃些晚餐。”
杨巡再次吃惊,原以为宋梁的关系,无非是宋运辉现在地位超群,自然是身边门庭若市,梁思申才会拿着一个久远的什么师生关系拉上交情。而宋运辉当然也不会放过梁思申背后的背景,两人的关系自然紧密。而且,他甚至还有其他桃色怀疑。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还有那么一段过往。他如今也是欠下宋运辉天大人情,都不知如何可以快快偿还,他非常理解梁思申对宋运辉的心情。但他也看出,梁思申似乎并不愿意过去的事情让父母知道,这种心情他也理解,他在外面吃苦,他也不会告诉妈妈。至此,他才看出,光彩照人的梁思申背后,竟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当然,他不会将这些在饭桌上提起,但他心里却觉得,与梁思申的距离更近了。
梁思申虽然不知道怎么照料宋引,可是爱屋及乌,对宋引非常殷勤,她妈妈在喂宋引吃饭,她看到宋引喜欢吃海鲜,也不急着自己吃饭了,赶紧替宋引去鱼刺。宋引这时候有些恢复,又是饿急了,饭吃得相当好。梁母也非常喜欢这个小姑娘。
众人终于缓一口气了,梁思申才对杨巡道:“那位萧总,就是……”她看到杨巡会意地点头,心中满意杨巡领会迅速,接着道:“他的合资谈判估计很快能成,他对各方面条件没太多坚持。因此,估计他很快,会在新年上班后没几天内正式入主市一机。估计他有一阵子可以忙了,你最近不用太提防他。”
“这么快?”杨巡有些吃惊,想了会儿,问:“你了解他入主市一机,有没有带资金进去?”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肯定要拿钱买下市一机的资产,才能把资产换到他公司的名下。可是他神通广大,他有没有可能不出钱就把市一机归到他名下,钱以后慢慢付?”
梁思申想了想,道:“有可能。不过我建议你别管这闲事,你没法管,也管不了,多管还得惹祸。”
杨巡道:“我当然没法管,他别来管我,我已经感谢老天了。但我得搞清楚一件事,他如果真金白银地入主市一机的话,他就没钱开发市中心一块已经拆出来的地了。这块地我已经看过红线图,足够我开发宾馆,这地段太好了,下面还可以开商场,这么热闹的地方开商场,以后租金没的说。不晓得你有没有经过那条街,闹市里拆出来很明显一块,瘌痢头似的。”
梁思申一想,不由得笑了,“你反应可真快。倒是个很好的机会呢。”
“是的,萧的资金实力,我怀疑有限,因此拆了那么多日子,到今天还没正式开工。只要他在市一机真金白银地出钱了,他肯定得卖出那块地。我可以全额付款,他为什么不卖给我呢。”
梁母一直旁听着,这时候忍不住问一句:“既然是好地,旁人当然也看得见,凭什么萧总一定要卖给你?再说,有前嫌在,他更不会卖给你。”
杨巡道:“伯母说得有理。但我肯充冤大头,愿意让他敲一笔竹杠,让他心里满意。这样的好地,凭我公司的性质,凭我没什么背景,我一辈子都拿不到这样的好地,只有问别人买二手,我想得明白。”
梁母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有如此气量,真是把韩信学个十足十。这才明白女儿为什么这么推崇他。
梁思申笑道:“如果这样,我就不留你了,你晚上住宾馆去。我有办法让萧然把钱全部注入市一机去。但如果你在这儿,被他见到了,他会怀疑我受了你的什么影响,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他努力,你自己回去做吧。”
杨巡欣喜得眼睛灿若流星,“你只要能替我制造萧某资金紧张问题,其他我全部能做到,我有的是人帮我传递消息给他。哈哈,太好了。”
杨巡正欣喜着,小宋引却道:“小杨叔叔,爸爸说过,嘴巴里含着饭,不能说话,不礼貌。”
杨巡被宋引在梁思申面前揭露,一张脸皮再厚也挂不住了,老脸顿时一红到脖子。
梁母都笑了,梁思申也是忍俊不禁,但硬是死忍。她越是这样,杨巡越是心虚。可他还是收拾起脸面,笑道:“也是,你们吃饭真好看,刚才梁小姐给猫猫剔鱼刺时候,都不用动手,全部用刀叉做完,真卫生。我都还不知道西餐怎么拿刀叉,以后开宾馆的话,走进自家西餐厅,我这老板第一个出洋相,呵呵。”
梁母这时候都有点服气杨巡的能屈能伸了。她笑道:“小杨,请允许我倚老卖老,我有些粗浅的吃中餐规矩,你要是听着还有些意思……”
“伯母,我从小长在农村,出来后也没谁特意教我,都靠看别人怎么做事,可衣服可以买,规矩买不来。伯母肯教我,那是抬举我,我先谢谢伯母。”
梁母见杨巡说得诚恳,倒也喜欢,果然等着喂好宋引,就耐心教杨巡饭桌礼仪,一边不断纠正杨巡现有陋习。杨巡虽然聪明,可这种阳春白雪的东西学起来费劲,他学得笨手笨脚,满头大汗,把西装都脱了。梁母看着有趣,教得开心。
饭后,宋引让梁母领着上下参观了一遍,对梁思申屋里一只大大的鸭嘴兽毛绒玩具爱不释手,抱着拖来拖去。但很快她就倦了,毕竟小小人儿赶了那么远的路程,被梁母哄睡在主卧。杨巡则是跟着梁思申进入书房,两人商谈可行性报告事宜。
梁思申事先看到小宋引眼皮打架,问杨巡道:“你开了一天车累不累?要不先把报告放我这儿,你先去宾馆休息,明天我去找你,你还是别来这儿了,萧明天会来这儿参加一个Pa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