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家里多穷啊,到了梅雨季,屋外下大雨,屋里漏小雨,连窝窝头也要分成半个半个的吃,门前耗子成队过,吓得娘哇哇乱叫。
娘带上王新虎,只不过是带上一个妨碍她再嫁的拖油瓶罢了。
“你老伴……后来回来过没有?”王新虎情绪低落,声音有些颤抖。
老大爷低头摆弄着茶杯,一边道:“没回来过,但我去见过她。她跟个煤矿老板跑的,穿金戴银,多风光,可惜……”老大爷吐了口烟圈,在云雾缭绕中沉沉叹道:“走的比我早,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但是不可惜。走了一个,他还能再娶一个。日子虽然清苦,过得反倒充实。
“唉,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问这么多有啥用?你要是不买东西,就别蹲这挡我生意。”老大爷不耐烦,挥舞着扇子开始赶人。
王新虎往后跳了一下。他什么也没说,从裤兜里翻出一点零钱,全数放在老人跟前:
“都给你了。还是你比较惨。这些钱……就当我回家之前给你留的礼物吧。虎哥我今天发发善心,资助一下弱小。”
老大爷实在惨,他能捐助一点儿是一点。
不知怎的,自从听完他的故事以后,他每次看见老大爷,都能从他身上看见父亲的影子。
他爹就跟这小老头一样,脾气不好,而且经历也相似。
这令王新虎极为动容。
当年娘走的时候,王新虎曾答应娘要好好孝顺爹。
为了防止爹重蹈老大爷的覆辙,他终于决定回家了。为了他爹前十年的默默付出,为了那个风雨飘摇槐花飘香的草屋,也为了临走时娘最后一句叮嘱。
还是……不要去打搅娘了吧。她现在跟着别人,一样过得很好。
他贸然闯入,是不速之客,不一定受到主人的欢迎。
要是娘想他,自己就会回来找他的。
一个真正在意你的人,即便隔着重重山海,也会翻山越岭来找你。
一个不在意你的人,即便你走了门前,那扇门也不一定为你敞开。
被打一顿那就被打一顿吧。
父子俩,就是俩刺猬,互相伤害久了,等伤口结疤,变厚,便不会再痛。
有些人注定了要相依为命一辈子,而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回忆里。
“就这么点儿?”老大爷迅速地将钱揣进怀里,却一副不满足的样子。
王新虎怒,拍拍屁股走人。
“爱要不要,小爷就剩这么点,还嫌少?活该你穷。”
*
夜色茫茫中,一道清瘦的黑色身影出现在昏暗灯光之下。
他走起路来没有半点声音,一个人沿着僻静的小路,一路走到十字路口,经过摆摊大爷的摊位,再经过饭棚子旁,很快便隐匿于黑暗之中。
来去匆匆,如蜻蜓点水,了无痕迹。
老大爷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咧嘴笑了笑,哼着小曲儿,开始收拾地摊上的东西。
他的座位底下赫然多出了一个皮箱。他掂了掂,分量很足。
他抱着箱子,背着包袱,慢慢走到饭棚子下。
小孙子兴高采烈地跑过来:“爷爷!”
老太婆头也没抬,“事情都办完了?”
“办完了,钱都拿到了。那小兔崽子也该回家了,不枉咱演了一天的戏。”老大爷坐在凳子上,抱着小孙子亲了一口,“走,爷爷带你回家买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