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苑州一分,谢方无就越压不下自己心底的妄念。

从前在无涯山，沈乔待他不冷不热，他还能告诉自己,至少她没有避他如蛇蝎。他还能为自己找出理由,继续安安分分扮演数百年如一日冷淡又克制的仙门大师兄。

可是等到了苑州面前，谢方无这些天已经渐渐淡下去的妄念却又按捺不住的卷土重来。

他想起来许多事情。

他想起，苑州谢氏，仙门望族,前前后后出过大能无数，几千年来唯一一个飞升的修士也是来自谢氏。谢氏繁华显赫了这么几千年,苑州地界广阔，四面八方哪里来的修士都可以前来瞻仰谢家风光，可唯独只有他和母亲谢云笙被禁锢在一院三尺地,受叱令不得外出。

他又想起,掌门教导他时,同他说，仙门弟子,修道之前，先修心。修心，明志,身泽天下，而借此立于天下之先。

……他都一一照做了。

他们想要他如何,他都一一照做了,可是最后却还是落得一场空,这一生浑浑噩噩。

谢方无没想明白自己上一世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冥冥中他其实有过预感，仿佛他从生下来就是为了守护什么，寻找什么,可是那一世他花了一辈子的时间，什么都没找到。

而现在他找到了，说不出来为什么，可是他放不开手。

“你再说一句，”他放低了声音，温声诱哄道，“……好不好？”

……他的声音太轻了。

像是一阵烟，随时都会被吹散。

沈乔想要推开他的动作顿了顿。

她不合时宜地又想起来，邓兰絮嘲笑她自作多情，讽刺她只是时机得宜，恰好救了谢方无一命，才让谢方无对她死心塌地，毫无缘由又无保留地倾尽一切对她好。

回去之后，她为邓兰絮的话怔愣浅眠了好几个夜晚，可是这一刻，她突然想明白了。

……就算邓兰絮说的都对，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千万人里，唯独只有她突发奇想地救下他一命，这何尝又不算是命中注定的一种缘分？

“好，”她踮起脚，抱住他，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你。”

“我不用看你的心，”她低声安抚道，“只要你喜欢我一天，我就比你喜欢我，还要多喜欢你一刻。”

沈乔坦率起来，谢方无反倒不说话了，埋在她肩头，沉默下来。

沈乔却还在轻声同他说着话，像春风一样轻轻的，和煦又带着几分低落的凉意：

“对不起，师兄。我是个小气鬼，我手里有一把糖，我一定会藏起一半，再拿剩下一半去和旁人分，告诉他们这就是我的全部。我总是假惺惺地装好人，不敢付出，又不想招人厌……”

谢方无手里有一大把糖，她藏了又藏，最后却有只能剩下寥寥三俩颗。

她望着除了拥有另一层身份之外，其余地方都无可指摘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不敢靠近前去，更不敢朝他摊开自己手里看上去不漂亮也不甜腻的最后几颗糖。

她以为或许他也不需要自己那几颗难看又无味的糖果，原来他需要。

“师兄对我很好，我很喜欢。只是我是个坏人，改不掉斤斤计较的习惯，”沈乔低声道，“旁人对我的好，我每晚都要藏在心里一点一滴地厘清楚，算明白了，再记下来和他说感谢。……我喜欢师兄，也喜欢苑生，苑生喜欢我一点，我就喜欢苑生多一点，师兄喜欢我一点，我就双倍再喜欢师兄一些。”

谢方无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