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扑通’
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就仿佛是刚刚做完一场激烈刺激的过山车似的。
于秋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奔腾,似脱缰了的野马般不受控制。这是一种异常奇妙的感觉,于秋也说不明白,但是她隐隐觉得,她,好像有些喜欢周文礼了。
视线不由自主地停驻在他挺拔清瘦的身躯上,焦灼的看着他,笔直坚·挺的脊背、修长的脖颈、俊朗不凡的面容、深邃幽然的眼神,周文礼身上每一处都好像在深深的吸引着她,让她着迷,让她心动。
身随心动,于秋拔步站到周文礼身侧,慢慢蹲了下去,以手支颐歪着头近距离的端详他,于秋不是忸怩害羞的性格,既然她喜欢周文礼,忍不住想要靠近他了解他,那为何不干脆顺心而为呢。
尽管她还有许多疑惑没有解决,穿书之谜、自己的身份、未来的发展......可是这一刻她突然什么都不想再顾虑。
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以来,于秋一直小心翼翼的接受着原身的一切,处理着她留下的烂摊子,被动的应付,见招拆招,身后仿佛有一双手在推着她走。
于秋不想再被所谓的‘穿书’影响,也许她明天就会消失,又回到原本的世界;也许她改变不了冥冥中既定的剧情;也许这一切都是一场逼真的梦,都是幻境,可那又怎么样,她为什么要因为未知而顾虑良多,裹足不前。
于秋苦笑一声,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忧和顾忌都是杞人忧天了,这些事情并不是她自己能决定了的。
周文礼单膝跪地半蹲在灶膛前点火,一双巴掌大、小巧的绣花布鞋停在他视线内,周文礼并未抬头,绣鞋的主人便蹲了下来。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鹅黄印碎花立领长衫,莹白的小脸被鲜亮娇嫩的颜色一衬更显得人比花娇。
“怎么过来了,这儿烟熏火燎的,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
手中的干稻草触火即燃,手指被火苗一灼,热烫感顺着指腹爬到心里。
周文礼忙把烧着的稻草送到灶膛内,又挑了几块劈好的干燥细小的松枝搭在稻草上,灶膛内火势渐渐旺起来。
于秋还蹲在他身旁,周文礼侧身去看她,一回头,两人便四目相对,鼻尖相碰,温热的呼吸喷洒到对方脸上。
于秋没料到周文礼会突然转身,她正看得出神,乍然间被吓了一跳,身子往后倾了倾,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狼狈不堪的跌坐在地。
手腕一痛被人牢牢握紧,千钧一发之际于秋被周文礼拉住了。真是好丢脸啊,于秋心里暗骂两声,恨不得用手敲敲自己的脑袋。
她顺势抓紧周文礼的手,借力平稳住身体,他的手掌宽大有力,掌心和指腹上结着一层厚厚的茧子,摸起来有些刺手,这是做多重的农活才会形成的一双手啊!
于秋心中酸涩,难以言喻的望着周文礼,她自己手上也是有茧子的,不过比周文礼好多了,薄薄的一层。
一双剪水秋瞳,脉脉的看着自己,眼睛里似乎含着千言万语一般。周文礼不敢再去看她,长睫微颤,眼眸低垂,轻声问道,“怎么了?”
见于秋已经稳住了身体,周文礼动了动手指,想要把手收回去。
于秋的手小巧纤细,洁白细腻,和他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周文礼抽了抽手,未果,手掌反而被于秋握得更紧了,周文礼有些诧异,抬眸去看她。
眉尖微挑,幽深的凤眸中带着一丝疑虑,于秋收紧手指,牢牢的握着他的手,眼睛直直的望进他深潭一般的眼底。
“我...你....”于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的情绪太多,紧张、羞囧、怜爱、喜欢,似杂乱的毛线纠缠成一团,反而让她不知从何说起。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周文礼一直被于秋攥着手,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不对,大掌一翻,反客为主的捏过于秋的小手。
她的手软软的横在他宽大的手心,周文礼是体温常年偏热的那种体质,寒冬腊月里手心都是温热的。
可是于秋的手却是冰凉的如同一块寒冰,如今可是已经天色回暖,春回大地了。
周文礼低下头仔细去瞧她的手,白皙的手背上青紫的血管细网般密布,指节泛着青白,圆润的指甲带着淡淡的紫色。
这明显不是一个健康正常的人会有手,周文礼瞳孔一缩,脸色低沉下去,双手把于秋的两只小手包拢在一起,用掌心的温热替她暖手。
于秋手指微微蜷曲,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反应过来又硬生生的止住了动作,抬眸直直的望着周文礼,他的眼睛里不带一丝情·欲。
他是在担心她吗?于秋眉眼一弯,勾起唇角盈盈一笑。
“可能有些体寒吧,没事的,就是比较怕冷,多穿点衣服就好了。”
“怎么会没事!”
周文礼浓眉紧皱,瞳孔幽深像是化不开的墨一般,她的手都凉成这样了,怎么会没事儿,她竟然还一点都不重视。
“走,我带你去卫生所。”
周文礼越看越发觉得惊心,拉着于秋站起来,就要往屋外走去。
于秋紧紧拉住了他,“不用了,我去看过,大夫只是让我多喝点红糖。”
“你别这么紧张,我真的没事,你的手很暖,我现在已经好多了,真的。”
周文礼握了握于秋的手,明明还是这么凉,可是看她笑意盈盈,强言说好的样子,周文礼皱了皱眉终究没再说什么。
于秋这样懂事体贴的样子让周文礼格外揪心,她一个小丫头,背井离乡的来到这里,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生了病平日里不知道怎么难受呢。
只能一个人去医院看病,一个人悄悄的忍着,如果今天他没有发现,是不是她永远也不说,咬着牙隐忍着自己扛过去。
“你还有红糖吗?我给你冲杯红糖水喝。”既然大夫说多喝一些红糖,那应该是能有些用的吧。
“没了。”于秋摇了摇头,唇角下弯,无奈的笑了笑。她的红糖几天前已经吃完了,只是这几天也不得空去供销社,便没有买。
“那就先喝点热水吧,拿着暖暖手也好。”周文礼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大搪瓷杯,拎起水壶,到了大半杯热水递给于秋。
于秋抿紧双唇,忍住笑意。多喝些热水,周文礼这真是直男一般的安慰,不过她知道周文礼是真心担忧她的,估计是没什么经验,只是笨拙的想要让她好过一点。
眼眶里染上一抹湿意,于秋眨了眨眼,遮掩过去,好像有人关心时,人就会变得格外脆弱,一点点小伤痛仿佛会被无限放大一般。
就像是蹒跚学步的婴孩,跌倒了,没有人在身边,他们四周望望、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向前走;而如果父母在旁边的话,他们往往会嚎啕大哭。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没有人关心时好像更能坚强无比,无坚不摧。
于秋伸手去接杯子,碰了一下,又闪电般的缩回。
“太烫了吗?”周文礼见于秋把手指搭在耳垂上,以为是烫到了她,连忙把装了热水的搪瓷杯放到槐木案桌上,拉过于秋的手仔细检查。
指尖被烫到了,有些红肿,好在没有起水泡。
“跟我来。”
周文礼拉着于秋走到院子里,从青石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慢慢的冲到于秋手上。
“水有些凉,你忍一下,还好烫的不是很严重。”
周文礼有些无奈和心疼,于秋怎么好像格外多灾多病的。
周文礼跑到西厢房里,拿了毛巾给于秋擦干了手上的水渍,然后把毛巾围在搪瓷杯四周,让于秋抱着暖手,“这样应该就不烫了吧?”
于秋双手抱着搪瓷杯,放在怀里,笑着对周文礼点了点头。
这下终于没事了,周文礼长长舒了口气,于秋真是又娇又弱,哪像他皮糙肉厚的,不怕冷也不怕热,周文礼对着于秋简直要十二分的小心,生怕一个不留意又伤了她。
“行了,你赶紧回屋休息去吧,要是还觉得冷就把被子盖上。”
“可是,我还想看你是怎么烧火的呢。”
“看这个做什么?”周文礼不明白于秋怎么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看一看。
“我不会啊,我想学。”于秋放轻了声音,巴巴的看着周文礼,秋水般的杏眸里星光点点。
周文礼听着觉得于秋在跟他撒娇似的,瞳孔紧了紧,双唇抿起,压低了声音冷声道,“你身体不好,赶快回去休息。”
“可是厨房里烧着火更暖和呀,你就让我在旁边看着吧,好不好?”
“赶快回去。”你撒娇也没用,这里烟熏火燎的,周文礼脸色冷沉下来,不容置疑的样子。
于秋见他下了逐客令,没得商量的余地,脸色也垮了下来,怏怏的‘哦’了一声,抱着杯子转身回屋。
周文礼见她无精打采的,好像在跟他赌气一般,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自己刚才的语气是不是有些严肃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想学晚上我再教你吧,马上就要下工了,我要赶紧把午饭做好。”
于秋没想到周文礼居然会松口,还答应要教她,欣喜的转过身,跑到周文礼身前,“真的?你答应了。”
“你真的不用学这些的。”
周文礼觉得于秋明明很聪明的一个小丫头,有时候又有些过分傻气。
这些粗重劳累的差事有什么好学的,学会了就要和人分担,轻轻松松的休息或者出去玩不好吗?
他自己因为父亲重病,家道中落,才不得不扛起家中的重担。那时地里的农活他只懂的皮毛,母亲妇人一个没什么主见,妹妹也尚且年幼,什么事他都要一一学起。
周文礼自己就是从被人庇护着的、无忧无虑的少年,慢慢变成一个为家人遮风挡雨的庇护伞一样的存在,这个过程太过艰辛,所以他不希望他的家人再像他一样。
他只希望她们无忧无虑的成长,也许不经历磨难她们终其一生也没什么重大的成就,可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快快乐乐的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于秋眉开眼笑,眼睛弯弯像是月牙儿一般,真是傻里傻气的,周文礼无奈的看着她,叹了口气,但愿她能永远这么无忧无虑的开心吧。
于秋抱着暖呼呼的水杯,哼着小调,步履轻快的回了屋。她发现周文礼虽然时常冷着脸,凶凶的不好相处的样子,但是对她格外心软,只要她稍微对他撒撒娇,他好像什么都能答应她。
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冰冷的外表好像是他的保护符,他隐藏着情绪,让外人窥探不了他的内心,可是内里他又格外温柔格外细心。
*
烈日当空,又到了正午时分,周母和田氏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了,衣服上、鞋子上沾满了湿黏的黄土。
两人站在院子里洗涮,于秋听到了声音,也不好再躺在床上休息,连忙披上衣服从屋里出来帮着周母舀水。
“今天是做什么了,怎么弄成这样?”于秋好奇的询问。
“别提了,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十几天没下雨,地太干了,小麦缺水,大队的人今天挖沟放水浇麦,你看看这弄的一身泥,还好你今天没去,不然这新衣服可没法穿了。”
周母说话朴实,对于秋也十分亲近,于秋听她这么说,淡淡笑了笑问,“挖沟放水?是引村边那条小溪的水吗?”
“是哩,小秋还没见过吧,每年春天都有这一遭,那水顺着沟沿流到地里,可壮观了,你要是想看让老二下午带你去瞅瞅,兴许还能看到呢。”
“是么,那倒要去见识见识了。”于秋顿时被勾起了兴致。
周文礼在厨房里做饭,院子里母亲、大嫂和于秋不知在谈些什么,言笑晏晏的,温馨又热闹,家里好像许久不曾有这样的氛围了吧。
母亲是有些强势的,大嫂又是个十分精明的人,早些年因为招娣的事,大嫂和二姐、母亲生了龃龉。
大嫂虽然明面上不顶撞母亲,但是实际上心里哪有不记恨的呢?两个人表面和气,私下里说说笑笑却是少有的。
周文礼很是诧异,端了饭菜从厨房里出来,就见到于秋正站在青石水缸前,拿着水瓢舀水,指尖沾了水,露珠般的水滴顺着手背滑落下来,掉到铺满黄泥的地上,消失不见,只余下一地湿痕。
周文礼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她怎么又去碰那些冷水,自己那么怕冷还去逞强。
“于秋,过来。”
周文礼有些生气,气于秋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于秋听到周文礼喊她,以为他是有什么事,便扔下水瓢,朝他跑了过去。
“怎么了?”
“帮我端菜。”
他不是一个人能端完吗?干嘛还要专门喊她过来,于秋有些诧异,抬起头去看他。
周文礼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既没有笑,也没有沉着一张脸,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目光犀利,于秋觉得周文礼这样温和的样子比他冷沉着脸冷冰冰的时候更加让人害怕。
周文礼一定是生气了,而且是在生自己的气。于秋抬眸又看了看周文礼,小心翼翼的接过他手中的碗碟,刚才不是还好好吗?
于秋捧着菜碟,里面是热腾腾的一盘萝卜丝饼,面饼表皮焦黄,泛着油香,热气顺着盘子源源不断的传导到手上,冰凉的手指恢复了暖意,指甲也变得红润粉嫩。
暖意沿着手指蔓延到心里,于秋眨了眨眼,福至心灵间,明白了周文礼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