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六年八月十五日,左道防御使黄衡率军收复汉城,好消息再次传来,义州一片欢腾,朝鲜文官击额相庆,久病不起的朝鲜大王也奇迹般的恢复了健康。
接下来,一个个好消息接踵而来,庆尚右道兵马节度使金锡哲、观察使尹金孙等人先后击败零星的倭寇和乱民,收复了咸镜道和尚州。八月十三日,欲从海路撤退回日本的倭寇付出重大损失后,又逃回了釜山港,武田信虎率领一万多倭军迅速在釜山城建立防线。
因为从汉城缴获了大批的粮食以及武器弹药,武田信虎暂时还不用担心补给,不过由于大明旅顺舰队以及增援过来的战舰彻底封锁了朝鲜半岛南部海域,倭国三万多军队实际是被困在了釜山周边两百平方公里的区域。
面对这种不利的情况,武田信虎无奈之下,同荻原平川、织田信秀、大赵马道和奴古守长等倭军将领商量以后,决定坚守釜山的同时,分别向朝鲜朝廷和封锁海岸的大明海军派出使节求和,期望能够退回日本。
消息很快就反馈了回来,大明海军的态度非常强硬,那就是倭军必须无条件投降,否则将全体被消灭。不过,前往朝鲜谈判的使者却带回来了好消息,朝鲜人并没有直接拒绝他们,态度有些暧昧。
这让武田信虎等人看到了一丝希望,对马守直奴古守长熟悉朝鲜朝廷的底细,他分析认为可能是勋旧派不想让士林派在这场战争中获得政治上的优势,很有可能会答应他们的求和,日军只要满足勋旧派的条件,勋旧派很有可能促成和谈协议。如果朝鲜国允和,大明军队也就没了干涉的理由。经过奴古守长这番分析,坐困愁城的武田信虎等倭国将领看到了一丝希望。
……
如同奴古守长分析的那样,朝鲜内部的确产生了分歧。首先凭着朝鲜军队目前的战力,根本不可能攻下釜山,惹毛了武田信虎,还可能引起倭寇的反扑,重新丢失已经收复了的土地。
其次,现在朝鲜人的心态有些复杂,他们既想得到大明军队的帮助,又怕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天朝的军队不走了,那就麻烦大了。为此,朝堂上两派争执不休,而李怿仿佛是个不倒翁,觉得两边的意见都有理,一直也拿不定主意。
这件事就拖了下来,这样就出现了一个怪现象,在釜山周边,日朝两军在前线对峙,谁也不敢挑起事端。最后,两边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朝鲜大王李怿的身上,是战是和,就等着他拿定主意。
李怿给人的印象向来优柔寡断,性格有些懦弱。他今年二十九岁,比正德皇帝还大两三岁。1488年出生,字乐天,是李氏朝鲜第11位君主,1506年9月2日即位。乃成宗嫡子,由贞显王后尹氏所生;前任君主燕山君李�1�1的同父异母弟弟。
1494年,燕山君即位时,李怿被册封为晋城大君。由于燕山君的暴政,使群臣密谋废除燕山君,并拥立李怿为君主。中宗李怿即位后废除了燕山君的不少苛政,受到欢迎,但他为人优柔寡断,容易被两班所左右。
朝鲜半岛目前可以说是一片大乱,自从盘踞在荠浦、富山浦、熊川三地的“恒居倭人”在对马岛主的带领下发动三浦倭乱后。之后又发生了楸子岛倭变、东莱盐场和蛇梁镇倭乱。紧接着又发生了倭国各大名联军入侵朝鲜。汉城城破后,李怿一口气跑到了义州,当时他真的绝望了。
大明刚刚出兵,虽然就突然传来倭国退兵了,李怿惊喜之余,心中又多了些疑窦,这倭人如此凶悍,怎么刚听说大明出兵了,倭人连面对未见到,就跑了呢?这里面莫非有什么猫腻?他胡斯乱想着,一时间又有些患得患失。于是,李怿将赵光祖、成希颜和朴元宗等大臣召来,期期艾艾把自己心中的困惑说了出来。几位大臣听了,对李怿的迷惑丝毫不觉得意外。
这也不奇怪,李怿即位以来,就对大明没有多少好感,有着这样的猜忌也不奇怪。在外人看来,李怿就是个典型的儒家理学门徒,思想比较保守。李怿即位后,继续推行燕山君的灭佛政策。
正德元年,大明正德皇帝登基后,朱厚照因为朝鲜使臣在中国私下贸易,贪婪尤甚,便命令锦衣卫把门看守住朝鲜使臣,不允许随便出礼部会同馆,实际上是被软禁了起来。
消息传回朝鲜后,李怿十分不满,大放厥词说:“祖宗见宠于中华之美扫地矣”,为此他还颁布了除书籍和药材外禁用唐物,即严禁从大明国进口的商品,尤其是高级丝织物和奢侈品的命令。说起来有些可笑,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对大明实施贸易制裁。
李怿其实对大明没什么好感。他还派出密谍,对明朝政局多加刺探,多次密令朝鲜赴华使节了解明朝皇帝、朝廷动态。朝鲜虽然事明恭谨,但是素以“礼义之邦”自居,常从儒家宗法道德角度出发私下批评明朝弊政,当然,这里的所谓的弊政,指的是正德新政。
李怿即位后,对年轻的正德皇帝颇不以为然,尤其是对朱厚照亲自带兵去扫平漠北这件事很有看法,认为皇帝太过于轻率。同时他除了忌惮明军的战力以外,对齐王朱厚炜的新政颇有看法,尤其是所谓的四民平等,更是颇有微词,常常评价大明内政。
他曾经说:“太宗……以一言之失,诛戮大臣,略不假借,甚为不可”、“崇信释教,非帝王盛德”;宣宗“兴居无节,岂美事乎?”;今上好自用,天下之事无不总治,如有直言者,辄重刑,人皆禁嘿……“
这里的太宗指永乐皇帝;宣宗即宣德皇帝;今上当然说的是正德皇帝咯。李怿对大明新学盛行,程朱理学边缘化十分不满。李怿自诩理学门徒,但自己在汉城也并非“兴居有节”,往往是嘴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尤其他特别喜好炼金术和命课学。朝鲜如今的政局,并不象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静,虽然因为倭国入侵,暂时停止了党争,勋旧派和士林派目前处于合作状况,但一旦外部的压力去了,矛盾肯定又会爆发出来。
说实话,李怿不论在朝鲜上层,还是民间,对于他的评价大多数是负面的,当中主要是说他优柔寡断,被群臣弄得左摇右摆。在后世,这位朝鲜中宗被认为连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都不能保护,所以也没有治理国家的本事。
实事求是的说,李怿的软弱也是不得已的,本身他是靠着“反正功臣”的力量才登上宝座,所以在情在理,他也要受制于群臣,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趁着功勋大臣内讧之时,建立自己的力量。
另一方面,自世宗大王开始得势的勋旧派,不要说此刻真正掌握着国家的权力,后世就是连到了李怿的曾孙光海君,也因为得罪功臣而被拉下王座,可见勋旧派的势力有多么的根深蒂固。
所以后来李怿连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都保护不了。原因无它,当时若为了保护妻儿而与群臣对抗,有可能令他步其兄燕山君的后尘被废。这样一个时刻生活在危险下的君王,他能不疑心重吗?金湜在明廷又哭又闹请回来的天朝大军,现在又被他视作了威胁。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这世上的事真的说不清,有时候好人难做啊!
八月十日,齐王在山东收到正德皇帝转发的指挥使吴山的电报,来电讲述了辽东军分区援朝部队在朝鲜尴尬的境遇,并请示皇帝是撤军还是留守朝鲜?据说,正德皇帝听说这件事后,气得破口大骂,宣称从此不再想管朝鲜的事了。
大明朝廷大臣也很气愤,这李怿简直是上房抽梯,过河拆桥,实在太不像话了!在首辅李东阳等重臣的好说歹说下,正德皇帝这才息怒,不过他还是把朝鲜使节金湜臭骂一通后赶回了国。朱厚照越想越气,干脆让齐王立刻接手朝鲜和日本事务,自己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不操那份闲心。
三天后,正德皇帝陪着自己刘良女姐妹俩去了河北承德新修的避暑山庄。那里风景优美、气候凉爽,是夏天度假的好地方。正德皇帝很开心地给自己放了个长假。至于朝鲜和日本的战事,爱谁谁?朕没那么多闲心操,朕还无后咧!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理由摆出来,李东阳等朝廷重臣也深以为然,只好听之任之。
……
由于朝鲜境内盗匪四起,零星的倭寇也在四处作乱。赵光祖再三恳求下。吴山请示齐王后,亲率麾下五千龙骑兵护送朝鲜君臣回京,一路上有惊无险。八月二十九日,李怿一行终于回到了汉城。
朝鲜王宫的后院里,李怿神情悠闲地在林荫小道上漫步,赵光祖、成希颜和朴元宗等朝鲜文臣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脸上都挂满了难得的笑容。如今,釜山港三万倭寇被黄衡、金锡哲、尹金孙率领的大军团团包围在孤城之中无处可逃,已成釜底之鱼。朝鲜全境河山光复、妖氛涤净之时,已是指日可待矣!且不说还有明国的海军配合作战。至于残存在各地的零星倭寇,赵光祖正到组织官军进行清剿,平定地方指日可待。
面对如此好的形势,赵光祖、成希颜和朴元宗等文官们,不管是勋旧派,还是士林派,也已经在私底下里暗暗谋划战后重建等具体事宜了,战后的朝廷上的政治格局,胜利果实如何分配,也摆上了两派的台面。分歧是不可避免的!
身为朝鲜国君的李怿,自然比任何人都显得开心,自己历尽劫难,终于重返汉城王宫了,正所谓大难之后必有大福,两派的斗争,他看的很是清楚,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有机会渔翁得利。也许这正是他重振朝纲的一个良机。
李怿正在暗暗思忖之际,一个内侍趋步上前,在他身边垂手禀道:“启禀大王,大明驻汉城使节赵祥云前来求见。”
“赵大人,他来干什么?”
李怿心中微微一动:汉城破后,这明国驻朝大使赵祥云一直退隐坚守在汉城之中寂寂无闻,日本人也不敢动他,他也从不出使馆,几乎都快要被人忘记了,似乎从来就没有这个人一般。然而,李怿本人也从自己派驻大明朝北京的朝鲜使者金湜送回来的讯报中得知赵祥云和大明齐王朱厚炜关系亲密,来头甚大,也是怠慢不得的。
于是,李怿便向那内侍开口吩咐道:“请他进来!”
不多时,赵祥云身着一袭大明的五品官服,昂首阔步而来。李怿带着赵光祖等人急忙满脸堆笑,远远地便迎了上去。
“殿下,赵某在此祝贺您社稷光复可期了!”赵祥云一上来就向李昖抱拳道。
“哪里!哪里!朝鲜此番能取得全境光复、妖氛涤净之伟绩,皆因大明皇帝陛下指挥有方、天朝海军将士浴血奋战!本王我是从内心感激天朝皇帝陛下。”李怿急忙恭声而答。
赵祥云一边寒暄着,一边暗暗朝他看去,向李怿使了一个眼色。虽然不知究竟,李怿却也只得挥了挥手,让陪侍诸臣们退了出去:“诸位爱卿,本王有要事与赵大人相商,尔等暂且退下。”
待得这行宫后院只剩下李怿和自己两个人之时,赵祥云才将笑容一敛,换上一副森寒如冰的表情,冷冷道:“大王殿下,您可知道您自己眼下的情形是吉凶齐来、祸福双至吗?可谓‘既有大吉,又有大凶’,‘既有大喜,又有大忧’?”
“唔……赵大人此话怎讲?”李怿如遭当头一棒,心弦蓦地一紧,面色大变。
“您的大吉,在于朝鲜即将全境光复、倭寇尽驱;您的大凶,亦是在于朝鲜即将全境光复、倭寇尽驱!引申而言之,您的大喜,实在于此;您的大忧,亦在于此!”
李怿顿时瞠目结舌:“赵……赵大人,您……您何出此言啊?朝鲜即将全境光复、倭虏尽驱,这对于本王而言,有百吉而无一凶、有百喜而无一忧,您只怕有些讲错了……”
赵祥云斜眼睨着他,缓缓摇了摇头,冷笑道:“呵呵,大王殿下真是实心眼的大好人!如今您早已立于危岩之下、卧于睡虎之侧,可谓大祸临头呀!”
李怿面露难堪:“赵大人如此隐隐晦晦、危言耸听,本王实在是听不明白。”
赵祥云双目倏地掠过一道光芒,探身凑上前来,放低了嗓音对李怿道:“大王殿下,您可还记得前些年,您的大哥燕山君,还有贵妃慎氏是如何被废的么?“